一束星光詩歌

傾 訴

好多年杳無音訊。我們長大了

不像童年

我可以趁他沒到教室

在他的座位上坐一會。甚至把他的 名字

寫滿作業本、放學路上和手心里

現在，就算把他的名字

寫滿天空，他也不會出現了。

只是偶爾還會夢見他

用粉筆研磨的藥片、掉在地上的半

塊冰棍

我吃了開始胃疼

這不是我嘴饞

我是想把他的一切放到肚子里

他就離我的心近了。

可他一直不讓我走進他內心

就像窗外那棵樹

樹的作用只是提醒我，四季還在輪回

樹沉默不語。這么多年

胃病一直沒有治愈。

我捂住肚子，從現實退守這間空洞

的房子

——生活曾經給予我的總要如數

返還

我習慣了與它對視，不交流，也不

透露病情

釀酒人

——給詩人張凡修老師

人品如酒的人，不用細品

看一眼巷子，就醉了一半

這是北方的冬天，一群麻雀飛過來

樹梢挪出一小塊地方。雪在飄

飄過一個女人的夢想。釀酒人手里握著一把劈柴

他能聽到你的腳步和蒸籠里

谷物發酵的聲音

他招呼你進來，熱情比酒的度數更高

酒坊里曲味漸濃，這種香來自一棵

棵玉米

高粱和釀酒人為你端上的酒頭

可惜我只是個小女人，不勝酒力

我把閑暇時光用來描花繡鳥，庭院里

綠肥紅瘦的日子，我不荒廢園里的花草

和一畦青菜

釀酒人走街串巷，像一團火

見到過他的人渾身滾燙。

村莊外，有人背著行囊匆匆經過

酒坊里的火已經熄滅

回家的時候，釀酒人的故事被溫情

遮蔽

我一次次將他的生米做成熟飯

瘦

只當我睡著了。有些事

可以疊到一堆舊衣服里，不胖不瘦

的那件

壓箱底兒

需要暫且放一放的還有

砂鍋里文火熬好的一劑湯藥

老中醫說，脾虛，得躺著

和衣。卻不合肉身

再瘦下去，箱底兒那件

就拿不出來了

有時候，我當那藥液是咖啡

提神、明目

好讓自己不入睡。可每次醒來

穿上衣服，身子又瘦了一圈

蘭 花

老街像一只螞蚱

在家與店之間跳來跳去

我被拴在窗臺上，掙不脫

蘭花就開了

其實，我更喜歡拂開窗簾后的塵埃

躲在蕊里，拒絕有人拿走憂傷

如此簡單

卻要一生的寧靜才能抵達

而這些原本深居的蘭花

在窗臺上

沒完沒了地開

泛白。仿佛我也清苦了許多

窗外，偶爾走過一個和我一樣清苦的人

又迅即從窗口消失。等下一個人

經過。老街上

草已經長得很高

雷 雨

我要的是它的全部。一開始

大聲說出愛。并傾瀉而下，淋濕我

讓我幸福得發抖

這是我生命里的某地，雷雨交加

整個汛期我一事無成。你要原諒我的自私

雷聲響起時，卻置若罔聞

雨水落下，沒有負擔和雜念

落到水洼里變成水，落到臉上

變成眼睛，落到身上，變成血液

在雷聲和雨水之間，我遇到身披蓑衣的人

他為我擋風遮雨

也為我擦凈身上的病灶

他用草帽隔住雷雨，我躺著

看見一副檀香的骨頭，行走

在茫茫水面。閃爍，消隱，又重新回到雨里

向日葵

我是另一個我

在它的頭頂，摳掉日子的一角

旋轉。有人模擬太陽

我模擬它，整個夏天都瘦了

我用肩膀擋住陽光

它開著黃花，在風中自由呼吸

花盤的小格子里裝著無數個小我。

對一株追著光亮的向日葵來說，我看到的表面

多于它的內部。愛無力

恨更脆弱

一株向日葵

無法留住挪移的時光，卻可以點燃

我對未來的渴望——

在落日的驚醒中，注視著

它注視的

我不是它。我是，另一個我

作 業

女兒喜歡給作業潔白的機會

寫錯了，用橡皮擦掉。

她還小

內心和紙一樣干凈

我也喜歡潔白——

地板、街道、天空。一件穿在身上的襯衫

和一個人的靈魂。這些潔白

加上女兒，就是我

干凈的世界——

像女兒的作業，在她手里

被寫成橫平豎直。

不因自己的過錯而自責

只用橡皮，輕輕擦

第三朵

桃花和我一樣，把臉頰上的心事

搽成粉紅。第一朵

落在我打水的木桶里

水面離井沿，正好

一棵桃樹的高度。第二朵

開在了井底

——開在井底的桃花是有毒的

她等待風吹，第三朵

一定，被一個人反復浸泡過

他懷揣一根長長的井繩，從井邊路過

木桶就毀掉一個春天。

他沒回頭，只用背影，重疊盛開的背影

手 套

十指連心。我們只需

給趕路的雪，留一扇進出的門

我避開塵世。唯你，與我形影不離

出門之前，洗刷碗筷、擦亮窗子

替女兒洗凈小臉

并告訴她，這個世界是干凈的。

我用你給我的另一雙手捂住風聲

擦掉身上多余的部分

那些越長越快的癥結與一副手套

相互適應。隔一場雪，說出暖，說出整個冬天

——我的身虛、缺鈣、關節疼

需要另一雙手揉搓

即使夜里醒來，也被你抱緊

扶著臥室的墻壁，把我牽至零度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