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債危機,大戲還在后面

美國國債危機的沖擊有多大？席卷上海、深圳、紐約、倫敦、香港、東京等全球幾乎所有主要金融市場的股災，標準普爾5日宣布降低美國國債信用評級……與這些事件相比，得克薩斯州州長里克·佩里8月6日率3萬民眾祈求上帝幫忙，更顯美債危機的沖擊，在西方世界歷史上，這種求助于上帝的做法曾經見于羅馬帝國末期匈奴人入侵和蒙古人入侵橫掃歐洲大陸之時，當時基督徒們備感無能為力，只得訴諸上帝垂憐。

國債危機重創美國信心

在這場國債危機中，美國內外對美國經濟、美國體制和美國統治集團的信心動搖是理所當然的。美國財政多年來一直依靠“借新還舊”的循環度日，以至于不少人指責美國財政本質上不過是金字塔式融資的“龐氏騙局”。美國兩黨當初倘若未能在8月2日大限之前打破國債上限僵局，那就只能有兩種結果，要么是重演聯邦政府關門鬧劇，要么是美國政府賴賬違約。也正是在這場惡斗中，“美國國債違約”這個平常很難想象的風險被推到了全世界債權人面前，有共和黨議員一度倡議美國政府暫緩償還即將到期的美國國債利息。由于現行國際貨幣體系本質上是美元本位，美元債券市場也是全世界最大的債券市場，對國際金融市場的基準利率等指標發揮著基石作用，美國國債違約一旦成為現實，國際金融市場將遭遇毀滅性打擊，美元本位的國際貨幣體系也將面臨顛覆，美國經濟自身也將隨之蒙受重創，還很有可能會在國內激起巨大政治動蕩，因為美國國債最大的持有者還是其國內公眾，而非海外債權人。

即使不考慮美國作為一個大國理當承擔的國際責任，單就狹義的美國利益而言，提高債務上限以確保美國國債到期兌付，確保美國政府機構有錢“開工”，確保百萬美軍官兵薪餉按時足額發放，確保社會保障支付……這些關系到美國的一系列核心利益：美國國家安全、美元地位、美國國債和金融市場信用、本國千百萬社會保障受益者生計、經濟復蘇前景……

經過中期選舉，共和黨把持了國會山，他們借機強推自己的主張，借美國國債接近14萬億美元法定上限之機狙擊民主黨的奧巴馬政府，實屬必然。

美國財政的兩難困局

更糟糕的是，此次爭端達成的協議在相當程度上可以說是飲鴆止渴，美國財政困局難以解脫，美國和世界經濟將因此長期面臨重大不確定性，標準普爾公司正是以此為由將美國長期國債信用前景展望維持在“負面”，聲稱可能在兩年內把美國長期信用評級進一步降為AA級。不錯，這次美國兩黨就削減財政開支10年目標和提高國債上限達成了協議，問題是美國在財政赤字和債務問題上的兩難處境并未消除，反而進一步深化。

在國債規模問題上，絕對的平衡預算并非理想狀態，適度規模的國債已經成為現代政府和中央銀行開展宏觀調控和公開市場操作的不可或缺的工具。而且，隨著經濟增長，國債的適度規模也必然要相應上升。但是，如果國債膨脹速度長期遠遠高于經濟增長速度，天長日久，償付能力危機也就無可逃避了。那么，美國國債上限提升速度是否遠遠超過了經濟增長速度呢？答案是肯定的，但美國要抑制這一危險發展趨勢卻又面臨兩難：

在近期和中期內，大幅度削減財政開支必然導致美國脆弱的經濟復蘇的停滯甚至逆轉。泡沫經濟破滅后，日本政府數次過于急切要重建財政，以至于經濟復蘇勢頭幾度夭折，就給美國提供了警示。假如奧巴馬在近期馬上行動大幅度削減政府開支，那么從現在到他尋求連任競選期間，奧巴馬都需要承受整頓財政抑制經濟增長的陣痛，從而大大提高其輸掉連任競選的概率，卻讓繼任者坐享陣痛后因財政改善而促進經濟增長之果實。

從長期來看，美國政府確實需要控制財政支出過快的增長速度。可是，美國兩黨協議中關于削減財政開支的十年目標能達成嗎？具體來看，美國要有效削減財政支出，大頭在于軍事開支和醫保、社保支出，而美國政治運行機制決定了要削減這些開支項目注定步履維艱，甚至無果而終。

無論是里根時代新增國債超過此前200年國債累計余額總和，還是小布什時代美國財政“扭盈為虧”并將債務水平推向新高，軍事開支都是導致美國財政惡化的最大項目，此次預期的財政削減相應主要落在軍事開支項目上，而軍事開支恰恰是共和黨極力維護的東西。世界唯一超級大國地位所引發的道德風險，加上多年來濫用軍力的實踐，已經在美國內外孳生起一個強大的利益集團，他們力圖把美國繼續固定在目前這條濫用軍力的軌道上，卻全然不顧此舉是否會導致美國國力過度耗竭而最終不可持續。

至于以全世界最昂貴、最低效、覆蓋面狹小而著稱的美國醫保體制，更是豢養了政治游說能力超級強大的醫療利益集團。在這個集團的狙擊之下，無論是當初的克林頓總統還是其他人，無論起步時如何先聲奪人，對美國醫保體制動刀的企圖最終無不灰頭土臉，奧巴馬也不大可能創造奇跡。

在美國各級公共財政中，與聯邦財政相比，州和地方財政更為困窘，因為州和地方政府收入相對有限，且不掌握貨幣發行權，無法依靠增發貨幣彌補開支缺口。歷史上，美國州和地方政府不止一次出現破產或瀕臨破產，連紐約這個銀行家的城市也不例外，這次次貸危機以來，美國50個州中竟有40多個州出現了預算缺口。

生于債務

“美國生于債務”——美國學者勞倫斯·馬爾金（Lawrence Malkin）在其《國債》（The National Debt）一書中開篇便作出了如此評價。源于獨立戰爭期間大陸會議所發戰爭公債的美國國債歷史比聯邦政府還長，致使聯邦政府自1789年正式成立之日起就背負7500萬美元債務。美國建國后，第三任總統杰斐遜（Thomas Jefferson）一派主張的“平衡預算”原則一直占據美國正統財政理論的寶座，也給美國社會意識留下了難以消除的深刻烙印。盡管美國財政的功能在1929~1933年大危機逐漸從“公共權力”的維持費用演變成為國家最重要的宏觀經濟調控杠桿之一，其財政政策相應逐步從平衡預算轉向有意識地運用赤字財政并使之長期化，但平衡預算、減稅等主張始終占據著美國社會的道德制高點，相應也很容易成為政治斗爭的工具。逢到危機期間，行政部門要面對現實，動用財政政策工具刺激經濟，為此不惜付出財政狀況惡化、增稅等代價，理想與現實發生矛盾，沖突便應運而生。這次美國國債上限之爭之所以曠日持久且分外激烈，原因即在于此。

在2008年爆發的次貸危機中，美國貨幣政策一度近乎陷入“零利率陷阱”，財政政策幾乎成為美國反危機的唯一選擇，而且在減稅與公共投資兩大財政刺激工具中，公共投資刺激經濟效力更強。但在這個財政已經寅吃卯糧數十年、積累了天文數字公債的國家，大規模的反危機財政政策不可避免地急劇惡化了財政狀況。

在2010年美國中期選舉中，茶黨大放異彩。當時的民調顯示，10個選民中就有4個自稱支持茶黨。此次國債談判中，眾議院議長、共和黨人博納最初的方案之所以會在共和黨占多數的眾議院受阻，便是茶黨勢力作祟。目前，眾議院共和黨成員中有60人屬于亮明身份的茶黨分子，另外還有178名共和黨議員支持茶黨并與之關系密切。這樣，在435席的眾議院，作為多數派的共和黨要想通過議案必須獲得217張投票，握有60票的茶黨在關鍵投票中足以成功狙擊議案。在共和黨于艾奧瓦州舉行的模擬總統初選，茶黨鼎力支持的明尼蘇達眾議員巴克曼拔得頭籌，成為歷來勝出的首位女性，她還揚言奧巴馬只能做一屆。茶黨氣焰之盛，可見一斑。

其實，茶黨本身并非嚴格意義上的政黨，稱之為“茶黨運動”更合適。《紐約時報》文章曾援引民調結果指出，許多選民之所以在中期選舉時支持茶黨，是因為他們想要改變目前的狀況，并不是支持茶黨的政治主張。而且，盡管主張減稅和削減財政開支的茶黨聲勢浩大，由于茶黨中堅力量是收入較高的階層，而相當多的美國高薪就業機會依賴于直接間接的財政開支，如國防、航空等產業，茶黨關于削減財政開支的主張一旦付諸實施，他們許多中堅分子就會很快感到收入減少的切膚之痛。

國際經濟政治格局傾斜

持續數月的美國國債上限之爭已經牽動了全球金融市場大局，其沖擊有可能進一步蔓延到實體經濟部門，乃至波及全球政治經濟實力對比格局。正因為如此，全世界對此輿論鼎沸，股災席卷全球幾乎所有主要市場，連標準普爾也不得不擺出些與美國切割的姿態，以維持自己標榜的“中立”、“客觀”形象。

就短期中期而言，金融市場因美債上限之爭和降級而遭遇的沖擊將是短促的，因為美國的經濟霸權尚未全面動搖，美國政府仍能開動印鈔機源源不斷支付到期債務本息，無論其縮水多少，被綁架的市場參與者無可奈何之下仍然不得不繼續持有美國債券。但在中長期內，對美國信心動搖，市場參與者們必然要尋找新的可以依賴的世界經濟驅動力量，在這個尋找替代經濟動力的過程中，綜合國力對比的天平將向世人看好的替代者傾斜，危機就是這樣推動著國際政治經濟權力格局加速變遷。

與次貸危機依賴表現糟糕的西方國家不同，近幾年來新興和發展中經濟體經濟增長表現優良，在世界經濟中所占份額顯著提升。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2011年4月號《世界經濟展望》提供的數據，在2010年全球實際GDP中，新興和發展中經濟體所占份額已達47.7%，僅中國就占13.6%，接近整個歐元區所占份額（14.6%）。新興和發展中經濟體增速繼續大大領先于發達國家和地區。在工業產值、眾多商品產量、貨物貿易出口等實體經濟部門指標，中國早已超越美國高踞世界之冠，就是在美國一貫引以為傲的金融部門，中國的某些重要指標也超過了美國。在這種情況下，在對世界經濟“二次探底”風險的憂慮中，許多人將眼光投向中國，實屬必然。其實，世界銀行行長羅伯特·佐利克去年就表示，全球經濟危機正在改變世界權力關系，其影響將波及貨幣市場、貨幣政策、貿易關系和發展中國家所扮演的角色，此語不過是對現實和趨勢的承認而已。盡管在目前和未來相當一段時間內，中國相對實力的上升都只能是量變，但中國這樣一個行事更加負責任的國家在全球政治經濟事務中發揮更大作用，世界經濟將贏得一臺運行更加平穩的發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