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北省建始縣與恩施市交界處,有一條清澈見底、風景如畫的大沙河。從山頂望去,河面波平如鏡,佩弗一瓣臥在群山峽谷之間的翠綠扁豆。歷史悠久的大沙河渡口,演繹著老船工萬其珍祖孫三代人義務擺渡120年,從沒出過一起安全事故的傳奇故事。
先祖的承諾
12月8日清晨,大沙河還籠罩在一片濃霧之中。69歲的萬其珍照例早早起床,趕向渡口。還沒有叫船的人,萬其珍便在那間供平常休息的小屋里,點燃枯枝燒水。被煙火熏得通體漆黑的熱水壺,已伴隨萬其珍16年。
“萬師傅!過河喲!”
“哎!來噠!”
河對面?zhèn)鱽硪宦曔汉龋先f一邊應答,一邊把火撥了一下,說這趟回來,水就開了。竹籬一點,船、離碼頭,再往河底一撐,船頭已掉向對岸。老萬一天的渡船工作便在晨霧里的吆喝聲中開始。
漸漸地,兩岸過河的人多了起來,老萬一邊劃槳,一邊叮囑船上的人坐穩(wěn)站好。幾位村民還不適應穿救生衣,說穿這馬甲背心熱乎乎的,有你老萬撐船,我們還用得著穿這個。老萬既不回頭,也不答話。
船到岸,老萬拍了拍一個年輕的村民說,現在要講規(guī)矩,再說霧大,你娃想洗冷水澡是不?村民們和老萬又說又笑,挑東西上岸,渡口又慢慢恢復平靜。
大沙河渡口,位于建始縣三里鄉(xiāng)大沙河村。自古以來,寬闊的大沙河就是一道天塹屏障,將西岸的人家分隔開來,河灘水面寬約150米,最淺處2至3米,最深處超過50米。大沙河渡口既是兩岸農戶、學生出入必經之地,也是鄂渝(湖北恩施至重慶巫山)商貿往來交通要道。上世紀80年代末,日均過河超過400人次。一百多年冬去春來,木船換了又換,睢有擺渡人萬其珍一家祖孫三代百年如一日,分文不收,義務擺渡至今,方便了附近兩個縣、四個鄉(xiāng)數以萬計村民的農耕和出行。
這一切都源于侶77年萬家先祖的一個義舉、一個承諾。清朝光緒年間,萬氏祖上因老家湖北監(jiān)利縣汪家垸洪水成災,夫婦倆帶著4個兒子,逃難來到位于汪家寨峽谷下游的大沙河居住。
初到大沙河居住的萬作柱,無論生產或生活,都得到了當地崔姓、譚姓世居鄉(xiāng)鄰無微不至的救濟和關愛,全家人十分感激。自幼深諳水性的萬作柱,見家門前絕壁峽谷中的這個渡口全靠幾只三角小木舟擺渡,不時有村民落水身亡,為報答鄉(xiāng)親們的厚愛,可乍柱與妻子商議,賣掉兩頭肥豬,制作了一只能載10人的大木船,為當地人義渡(對乘渡人不收取任何費用和物資)。這樣做,既為鄉(xiāng)親做善事,也可免遭抓兵拉夫皮肉之苦。萬其珍回憶說,當地富紳撥出57畝良田(稱“義田”),免收租息稅賦,解決船夫工資和維修船只的資金。
萬家祖孫三代的義渡生活,便由此開始。時年30多歲的萬作柱,年輕氣盛,有了不需交租的5畝多地養(yǎng)家糊口后,萬作柱全身心投入擺渡,清晨出門,傍晚歸家。年復一年,萬作柱一撐就是50多個春秋。1925年7月,萬作柱生病月余未能好轉,在臨終前將兒子和6個孫子叫到床前告誡:“做善事是我們萬家的美德,義渡是萬家向鄉(xiāng)鄰許下的承諾,千萬要守信……”
萬家后人萬術材、萬其龍、萬術榮頂替父親之職,接過被父親的手磨得發(fā)亮的篙竿,與父親一樣,默默地為鄉(xiāng)親們義渡。無論是山洪漲水,還是夜間,萬家人都能將山民平安送至對岸。萬其珍是萬術材的長子,在其父及叔父擺渡時,就常常跟在他們身邊幫忙,久而久之,也掌握7--手嫻熟的撐篙技術,父親和叔叔如有三病兩痛,就由萬其珍接替。
萬其珍的叔父萬術榮平安擺渡40年后離開渡船。1995年10月,他將篙竿交給第三代擺渡傳人萬其珍,再三叮囑:“義渡是我們家答應鄉(xiāng)親的,是萬家做好事、善事的家訓,要世代目傳……”
三代船工接力義渡
蓑衣、斗笠、煤油燈、殘缺的木椅、黝黑的水壺、破舊的渡口小屋,見證了萬家一代又一代義渡人的清苦生活。
69歲的萬其珍面容清瘦,佝僂的脊背透出堅毅。他從叔父萬術榮手中接過船槳的那一天起,就與渡口結緣。由于行人過渡沒有固定時間,萬其珍的生活因而也沒有規(guī)律。需過河的人只要喊一聲“過河”,無論天晴下雨,還是大年三十,他就得立即趕到渡口。更多的時候,萬其珍是不分白天黑夜地守候在渡口。晴天,沒人過渡的時候,萬其珍就坐在岸邊的一棵大樹下等著,編織篾劁氏價賣給農戶:雨天,他就披蓑衣,戴斗笠,和那葉孤舟一起迎送趕路的過渡人。
“沒有大沙河村民的幫助,萬家三代百年義渡就不可能延續(xù)下去。因為義渡者作為家庭的頂梁柱,卻把自己的精力全花費在了擺渡上,如果沒有村民相幫,萬家連最基本的生活都難以保證。”萬其珍老人的一番話發(fā)人深省。
萬其珍擺渡10多年,也有不順心的時候。曾經有村民認為老萬得了好處,不時拋出些冷言令語。上世紀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的10余年間,先后有5位村民接手義渡,但堅持最長的才半年多,最短的也就10余天,最后都因過于艱辛而退出,篙竿又重回到萬其珍之手。
16年里,老萬曾多次救下落水村民。一次是1999年9月12日傍晚,萬其珍收工回家后,忽聽渡口隱約傳來“救命啊、救命”的喊聲,他放下碗筷直奔渡口。原來是渡口上游小溪口開閘放水,河水猛漲,蟠龍村一組64歲的村民崔茂輝因急著過河探望病人,便解開渡船繩索擅自撐船,木船搖晃行到河中,被突如其來的大水將船沖到險灘。萬其珍見狀,一邊安慰在船上搖擺不走的老崔,一邊大聲喊來七組的幾個村民,合力用繩索將船控制在距渡口2公里的下游牛灣灘。萬其珍與幾個村民將價值7000元的大木船一步一步拉到渡口時,已是凌晨2點。還有一次是2004年的深秋,村民崔南清獨自劃單人木舟到河里打魚,扯網時不慎翻船遇險,幸好萬其珍駕船及時趕來相救。
萬其珍的家在半山腰,從渡口到家里來回超過5公里。起初,為方便渡船,他在河堤上搭建了一間10平方米的茅屋作休憩之所。后來村里人覺得他撐船很辛苦,總得有個像樣的遮風擋雨的地方,于是自發(fā)組織起來修建了一間10多平方米的簡易石屋。從此,萬其珍便把低矮、潮濕的小屋當成自己的家,夏天忍受蚊蟲叮咬,冬天忍受透墻的寒風,惡劣的環(huán)境從沒有動搖過他義渡的決心。每天吃完晚飯后,他就會回到渡口的小屋守夜,方便需要夜渡的人。
2001年,大沙河村通了公路。但由于經渡口翻過山嶺到業(yè)州鎮(zhèn)的客坊集鎮(zhèn)購物,要比到其他地方近七八公里,渡船過河依舊還是大沙河村4個村民小組近百戶農民不可缺少的交通方式。2007年,大沙河修建水庫,渡口及萬家的田地屬淹沒區(qū)域。為了繼續(xù)為當地村民搞好擺渡工作,從200g年夏天開始,交通部門建造7--艘載客30余人的機動客船,交由萬其珍的大兒子萬方權管理,萬方權正式成為渡口的第四代船工。遇到洪水季節(jié),萬方權就用機動船來幫村民渡河。
萬其珍說,他每天接送行人來回50余趟。趁沒人過河時,就忙里偷閑趕緊回家吃飯,過渡人多了他一天到晚就只吃一頓飯。逢農忙季節(jié),他就在岸邊小石屋里燒洋芋或紅薯充饑。
在大沙河村,萬其珍不僅因為義渡莉導村民的尊重,同時,他敢于伸張正義,以高貴的人品贏得了良好的口碑。在大沙河渡口左邊20米處,有兩棵被縣政府掛牌保護的百年古樹金彈子。1994年的一天晚上,下著大雨,村民崔某與早已串通好的客商,乘萬其珍熟睡之機,來到河邊挖樹。萬其珍聽到河邊有響動,從門縫中看到河邊有幾個黑影晃動,便立即披衣前往查看,發(fā)現是崔某等幾個農民在挖樹。萬其珍立即上前勸阻,崔某等人不僅不聽勸阻,反而對他進行恐嚇。萬其珍與老伴摸黑步行20多公里書麥晨2點趕到鄉(xiāng)林業(yè)站,林業(yè)站派員隨即趕到現場進行了制止,但其中一裸古樹側根已被挖斷大部分。第二天。他將古樹用稻草纏繞、細土精心培護。每天晚上,他總是獨自一人在河邊巡查,為此他受到過不少的恐嚇,有人砸過也的鍋,毀過他的門;也曾有人許諾,只要他睜一只眼司一只眼讓其把樹挖走,就給他8000元好處費,但都被他嚴詞拒絕。風霜雨雪不停渡
上了萬家船,就歸萬家管。河里拴著的船誰私自動T就永遠別想渡河;老人小孩坐船中間,誰不聽招呼就不開船;遇河水暴漲,村民有急事要渡船,必須邀上幾個水性好的幫忙。正是這些義渡“古訓”確保了100多年來無一起安全事故發(fā)生。每天收工后,萬其珍都要對船只型亍保養(yǎng)、檢查螺釘,看艙板有無松動,檢查完后才回家吃飯。
萬家祖孫三代渡船的生活來源,緣于渡口邊的5 7畝山地,被稱為“義田”。新中國成立前,這幾畝山地可以不交稅賦,其收入用于船工的生活。新中國成立后,“義田”交生產隊耕種,船工由生產隊記工,年底分紅。土地承包到戶后,“義田”又被劃歸船工,不交提留款及農業(yè)稅,也就是給船工的相應補償。2004年,國家免征農業(yè)稅費,萬其珍的相應補貼實際上就沒有了,為使船工維持生計,當地政府每月給他的生活補貼由80元增至540元。“盡管連修船的錢都不夠…-但是,為了鄉(xiāng)親們安全過河,我必須信守祖輩的承諾。”萬其珍如是說。
2005年10月,縣交通局為渡口制作了一條鐵船,船下水的那天,有個姓崔的村民說,鐵船無論如何都要由他渡,理由是村里大部分村民都姓崔。村干部只好召集五、六組兩個組的農戶開會,舉手表決誰渡船。到會28個村民,贊成萬其珍繼續(xù)渡船的有26個“老萬家三輩渡船我都坐過,還是萬其珍渡船,我們放心。”76歲的崔風軒說。面對鄉(xiāng)親們的信任,萬其珍熱淚盈眶。自從擺渡的那天起,家務事、農活都由萬其珍那患有精神分裂癥的妻子譚大桂一手操持,農忙季節(jié),就由在外地打工的兒子,寄錢或請鈿寸工做農活。
一天,萬其珍收工歸來,老伴見他疲憊不堪的樣子,勸他別硬撐下去了,就是喂幾頭豬賣,日自也勉強過得去,何苦受這份罪!兒子、兒媳婦也無數次勸他:“爹,你都60多歲了,風里來雨里去,別干了,在家享幾年福吧l”盡管如此,每天早晨,只要對岸學生喊“萬爺爺,接我過河喲!”就是再苦再累,萬其珍也會拿起長篙直奔渡口。
前年,—生相濡以沫的老伴去世,把亡者“送上山”后,萬其珍便忙趕到渡口,載滿船的人過河。竹篙一點,老萬平常的一聲“過河噦”,滿船人已是清淚濕衫。長期在河邊勞動,萬其珍落下了風濕、腰痛的病痛。老萬不識字,也看不了報紙、小說,那小小的風雨樓也沒有電,只有一盞斑駁的煤油燈,除了擺渡,就是無言的等候。
同樣的動作,從此岸到彼岸,從日出到日落,沒有抱怨,也沒有訴說。300米的路程,每天最少30趟,最多時上百趟,大沙河村278戶村民1000余人,還有鄰村的居民,16--年,究竟搖爛了多少槳7渡過了多少人?萬其珍從來沒有算過。除了撐船技術過硬,萬其珍還有一個好性格,擅長說笑話、唱山歌。有時看到趟可人心情不暢,他或唱段“五句子”或兌個笑話,就把大家逗樂了。
如今,萬家最年輕的一代,萬其珍的孫子萬秋林已跨八中學校門,正是需要用錢的時候。也曾有人邀老萬“合伙”:擺渡收費1元,那么一個來回大概有10人,每天約莫30個來回,這就意味著,每月至少有近萬元的收入。但他聽了這“生財之道”后,手一揮,堅決不干。他說:說話就要算數,窮也要窮得有志氣。
夕陽西下,看得出來回渡了20多趟的萬其珍老人已略顯疲憊,船至河中心,他一邊撐船,一邊引吭高歌:“高高山上一塊田,男兒半邊,姐兒半邊,男兒半邊種黃連,姐兒半邊種甘草,苦得苦來甜得甜…”胸山歌,引來渡人歡笑,倦意頓失。返回途中,船上3歲小男孩從小衣袋掏出一個紅氣球放到嘴里使勁地吹,老萬下意識地奠了摸小男孩的頭,使勁地撐起船篙,這一刻老萬笑得是那樣燦爛。小孩父親崔應鋼說,這小家伙3年前就是踹著母親的肚子,半夜里乘著萬爺爺的船過河,趕往縣醫(yī)院后降臨人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