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希.曼的批判現實主義文論

[摘要]亨利希·曼是德國批判現實主義的最自覺的代表人物。他的文學思想主要通過小說創作表現出來：一、滑稽漫畫式諷刺資本主義社會的欺騙和虛偽本質，二、溫情主義階級批判的真實性描繪，三、以古喻今的歷史主義真實性揭示。

[關鍵詞]亨利希·曼；批判現實主義；文論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372(2011)01-0088-07

亨利希·曼(HeinrichMann，1871-1950)，是托馬斯·曼的哥哥，也生于商業城市呂貝克。他青年時代在書店和出版社工作，后來在柏林和慕尼黑的大學學習。1894年開始發表小說，早期重要作品有長篇小說《在懶人樂園里》(1900)，通過對交易所經紀人、投機商人、銀行家和暴發戶的描寫，辛辣地諷刺了柏林新聞界和交易所。長篇小說《垃圾教授》(1905)，描寫了中學教師拉特的兩面性，借以抨擊德意志帝國的教育制度，揭露資產階級道德的虛偽墮落。這部小說后由劇作家楚克邁耶改編成電影，名為《藍天使》(1930)，放映后引起轟動。另一長篇小說《小城》(1909)以意大利為背景，通過一個劇團在小城的演出，描寫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前意大利的社會生活，是對民主制度的一曲頌歌。亨利希·曼的代表作是長篇小說《臣仆》(1918)，這部作品完成于1914年。但由于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當時未能出版。在創作長篇小說的同時，他還發表了不少中、短篇小說和一些劇作。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后，他寫了大量政論，抨擊德國帝國主義的戰爭政策，號召進步作家投入反戰運動，對俄國十月社會主義革命表示由衷的擁護。政論中最著名的是《左拉論》(1915)，它以拿破侖三世一威廉二世、普法戰爭一第一次世界大戰、左拉一亨利希·曼三重偽裝，借19世紀下半葉的法國含沙射影地攻擊正在進行戰爭的德意志帝國。重要政論集有《權力和人》(1919)、《理性的獨裁》(1923)、《七年》(1929)和《精神與事業》(1931)。1933年法西斯上臺，亨利希·曼流亡法國，他和高爾基、羅曼·羅蘭等一起反對希特勒暴政和侵略政策。在此期間，完成了杰出的長篇歷史小說《國王亨利四世的青年時期》(1935)和《國王亨利四世的完成時期》(1938)。1940年法國淪陷前夕，他流亡到美國。在那里完成了自傳《觀察一個時代》(1944)和長篇小說《呼吸》(1949)。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正當他準備回德國時，不幸病逝。后遵照遺愿，骨灰運回柏林安葬。長篇小說《臣仆》是亨利·曼最重要的小說，它是《帝國》三部曲中最成功的一部，另兩部為《窮人》(1917)和《首腦》(1925)。《臣仆》創作于1912-1914年間，完成后于1914年7月，先在慕尼黑著名雜志《時代畫報》上連載，但因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于1914年8月13日遭到禁止，中斷登載。1918年才讓出版，大受歡迎，6星期內銷售10萬冊，創當時的新紀錄。《臣仆》可以說是威廉二世時代的真實記錄，它不僅揭露批判了德國的資產階級，而且對19-20世紀之交的整個德意志帝國也作了全面的揭露批判。小說通過主人公狄德利希·赫斯林的一言一行，塑造了德國進入帝國主義階段諂媚君主的忠順臣仆的典型形象。赫斯林的父親是舊普魯士軍官，戰爭中發了財開了造紙廠，母親是一個懦弱的人。赫斯林自小性格就非常復雜。在家里在學校，他都欺軟怕硬。大學畢業后回到家鄉繼承父業。他在激烈的政治斗爭中見風使舵、左右逢源，最后無恥地投向保皇黨。貫穿他一生的是又膽小又殘忍，害怕權勢又崇拜權勢，在強者面前是奴才，在弱者面前是暴君，這是一個體現了當時德國一切忠誠臣仆各種特點的典型。無限忠于德皇的奴隸劣根性是當時德國資產階級的本質特征，亨利希·曼塑造了這樣一個典型，使《臣仆》成為德國批判現實主義文學的一部重要代表作。小說在藝術上的主要特點是運用諷刺的筆調刻畫人物形象，然后用這些形象進行深刻的揭露，其次是廣泛使用夸張和對比的手法，徹底暴露主人公的內心世界和外形特征。看完全書，對赫斯林無不感到憎惡，都會有“赫斯林一丑惡”(德文原義)的感覺。小說第六章中，赫斯林在威廉一世紀念像揭幕典禮上的演講和表現，一方面反映出德國帝國主義侵略和擴張的野心，另一方面也顯露了赫斯林之流色厲內荏的本質。當他正大言不慚地講述德意志帝國的光榮歷史時，一陣暴風雨襲來，他嚇得趕忙躲在桌子底下的丑態，使人忍俊不禁。全書語言幽默生動，形象鮮明，諷刺性很強。歷史小說《亨利四世》，是他另一部重要小說。該書分上下兩部：《國王亨利四世的青年時期》(1935)和《國王亨利四世的完成時期》(1938)。這部作品取材于16世紀法國宗教戰爭。代表封建勢力的天主教集團與代表新興資產階級的胡格諾教派，前后進行了30多年戰爭。當時法國南邊的納瓦拉公國的王后珍妮是一個胡格諾教徒，她常用人文主義思想教育和影響她的兒子亨利。亨利屬波旁家族，波旁家族又是16世紀在朝的法國統治王族瓦羅亞的近親旁支。后來珍妮成了南方新教胡格諾派的首領。不久，珍妮去世，亨利成為新教首領。1572年，19歲的亨利帶領大批新教貴族前往巴黎和瑪果公主結婚。但天主教集團首領洛林公爵吉士和太后卡塔林娜乘機策劃了屠殺胡格諾教徒的“圣巴托洛美慘案”。亨利帶去的貴族、將士大部被殺，他自己遭軟禁，被迫改信天主教。卡塔林娜所以不殺亨利，主要是用亨利來牽制覬覦王位的洛林公爵上。亨利最后終于逃出巴黎，返回南方，與胡格諾派一起繼續進行斗爭。他以南方為基礎，進行經濟改革，爭取到新的支持者。查理九世死后，繼位的亨利三世軟弱無能，失去了對全國的控制。由于瓦羅亞家族沒有后裔，便立波旁家族的亨利為王位繼承人。不久亨利三世被天主教聯盟謀殺。亨利依法成為法國國王，是為亨利四世。1590年他出兵擊敗了西班牙和天主教聯盟的軍隊。為了爭取巴黎的天主教徒，不使國家動蕩，他以國事為重，本著人文主義的寬容原則，違反他的胡格諾朋友們的意愿，再度改信天主教。對于北方的其他城市，亨利也一一用外交、經濟手段加以占領，使國家得到統一。亨利四世為了民族的統一和國家的強大，采取了經濟、政治、法律等各方面的措施，并努力改善連年遭受戰爭災難的農民的生活，贏得了百姓的擁護和愛戴。1598年亨利頒布《南特敕令》，宣布天主教為國教，但胡格諾新教徒也享有一切平等權利。這一民主政策結束了宗教對立和宗教戰爭，促進了國家的繁榮昌盛。亨利四世對發展經濟和歐洲和平事業的努力，特別是他代表新興市民階級利益的內外政策，激起了天主教反動勢力的仇恨。他們多次派刺客暗殺他，終于在1610年5月13日將其刺死，法國人民十分悲痛，為他守靈3周。亨利四世為法國統一，為建立法蘭西民族國家，為上升時期的資本主義的發展立下了功績。亨利希·曼在這部歷史小說中，借古喻今，以一個博得人民愛戴、代表民族利益的開明君主，影射抨擊殘酷迫害人民、制造民族災難的希特勒獨裁統治。亨利四世的一生始終以民族、國家利益為重。他幾次改宗天主教，完全是為了順應發展、順乎民心，為了國家的統一和民族的利益。作者塑造這樣一位領袖形象，和法西斯匪徒把希特勒吹捧為德國人民的“領袖”形成鮮明的對比，因此，這雖是一部歷史小說，但在反法西斯斗爭中卻有著很大的現實意義。

一、滑稽漫畫式諷刺資本主義社會的欺騙和虛偽本質

《臣仆》(1918)是德國批判現實主義作家亨利希·曼的成名杰作，是《帝國》三部曲的第一部。它描寫主人公狄德利希·赫斯林獲博士學位后，回到家鄉，繼承父業當上一家小造紙廠的老板。為了追求金錢和權勢，他耍弄吹牛拍馬、阿諛奉承、趨炎附勢的伎倆，不惜使自己“變成壞蛋”，這部小說活脫脫地描繪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德國資產階級一副既卑鄙可笑又怯懦渺小的丑惡嘴臉。這是一部長篇諷刺小說，是德國批判現實主義文學的一部代表作。這部作品以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威廉二世當政時期德國的一個小城市為背景，通過造紙廠老板赫斯林的發跡史，勾畫了當時德國社會三大力量一保皇黨、自由黨和社會民主黨的勾結與斗爭，展示給讀者一幅當時德國社會生活的圖畫。主人公赫斯林具有帝國主義時代德國資產階級的典型特征。他對德皇無限忠誠，對進步勢力極端仇恨，為人欺軟怕硬，左右逢源，是德國皇帝的忠實臣仆。但是在奈澤西這個鄙陋的小城市里，赫斯林卻憑著自己兩面三刀的本領扶搖直上，不僅紙廠的生意興隆，而且當選為地方議員，成為當地炙手可熱的人物。自由黨同社會民主黨右翼在書中也各有自己的代表人物。前者雖然對現狀不滿，但懦弱無能，不肯也無力同反動力量進行斗爭。后者，書中描寫了一個工賊式的人物。這個人熱衷走議會道路，忙于做官發財，根本不關心工人的疾苦，反而同保皇勢力互相勾結。《臣仆》以犀利的語言和漫畫式的手筆為我們勾畫出一個個既可憎又可笑的小丑式的人物。特別是對主人公的描寫，作者用粗線條的筆觸進行了無情的嘲諷，但又處處細致地寫出他內心深處的活動。讀者越感到這一人物的可信，也就越感到他的靈魂的可鄙。這種對反面人物的刻畫法可謂別具一格。亨利希·曼的《臣仆》是一部揭露和批判德國資產階級的滑稽可笑和卑鄙無恥的漫畫諷刺長卷，非常成功地表現了亨利希·曼的批判現實主義文學思想：批判和揭露資產階級的欺騙和虛偽本質。亨利希·曼的《帝國三部曲》的第一部《臣仆》計劃描寫資產階級，第二部《窮人》打算描寫工人，第三部《首腦》則描寫德國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遭遇，描寫沒有群眾的“首腦”和沒有軍隊的司令。亨利希·曼曾經透過《帝國》三部曲的《首腦》(1925)主人公之一、反叛者和神秘主義者、軍火大王的法律顧問特拉的口表白了一個流氓無產階級者的心跡：

“我過著苦役者的生活，過著遮遮閃閃的逃犯生活……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我必須撒謊，為了暗中破壞世界強者的事業，必須幫助他們做這些事。必須當著他們的面把人道拿來取笑挖苦，因為在我生活的地方再也沒有比實行人道更可笑的了。這樣，你得自己先干這些事，自己發財，才可以揭露有錢人。為了揭露他們，我什么都干。可是現在我在盤陀路上迷失了方向。生活充滿了謊言和欺騙。”這正是亨利希·曼通過《帝國三部曲》所要批判和揭露的資本主義社會和資產階級的本質特征。

《垃圾教授》是亨利希·曼的另一部漫畫諷刺小說。德國某城文科中學的教師拉特已執教25年。他表面道貌岸然，內心卻卑鄙無恥。學生按照他名字的諧音給他起了“垃圾教授”的綽號。全校師生乃至分布在全城的歷屆畢業生都在明里和暗里叫他垃圾教授。拉特把學生當敵人，更把班上的洛曼、封·埃爾楚姆和基澤拉克三個學生視為眼中釘，經常借故關他們禁閉。一次，拉特在洛曼的作文本里發現了一首贊美歌女羅莎·弗蕾利希的詩，他認定這是道德敗壞。為了抓到懲罰洛曼的把柄，他四外奔走，在全城尋找歌女羅莎·弗蕾利希。他終于在一家名叫“藍天使”的下等娛樂場找到了羅莎，立刻為她的風流美貌所傾倒。以后他每日必去“藍天使”，與自己的學生爭風吃醋，極盡向羅莎獻媚之能事，服侍她更換服裝，給她化妝。羅莎隨洛曼等去郊游，砸爛了一座巨人墓，引起訴訟案。拉特也由于羅莎牽涉進去，搞得聲名狼藉，因而被迫提前退休。拉特干脆與羅莎結婚，搬到城外一所住房居住。拉特自此完全受羅莎的控制。他的住房成了她勾引本城男性公民的幽會場所。拉特的積蓄花光后，只得依靠聚賭和羅莎賣淫為生。這個藏污納垢的地方導致了許多人家破產，一些有身份的富裕市民也陷了進去不能自拔，把全城搞得烏煙瘴氣，民怨鼎沸。一天，羅莎在城里偶然與剛從國外歸來衣冠楚楚的洛曼相遇，約他趁拉特不在家時去相會。正當羅莎與洛曼在家約會時，拉特突然闖入，妒火中燒，竟下手要把羅莎捏死，還搶了洛曼的錢包。洛曼報告了警察，警察趕來逮捕了拉特，同時帶走了禍害市民的羅莎·弗蕾利希。全城人民為之松了一口氣，歡呼“終于運走了一車垃圾”!這部小說以漫畫手法，多方面地暴露和諷刺了德皇威廉二世統治下摧殘人性的法西斯奴化教育制度和丑惡的社會現實。小說有一個副標題：一個暴君的末日。由于小說的背景正是德國資本主義向壟斷資本主義過渡的時代，因而作者筆下的垃圾教授不是一個人，而是代表他的整個階級，以此反映19世紀末德國封建貴族和資產階級的虛偽和墮落：他們自己虛偽墮落，卻指責別人道德敗壞；他們為了鞏固軍國主義統治，采用專制高壓手段，對青年一代進行奴化教育，稍有越軌，就關禁閉懲罰，或是利用權勢，斷送年輕人的前程。垃圾教授對待學生猶如一個“暴君”。可是，瘋狂一時的垃圾教授是短命的。拉特這個暴君的末日也象征了德國帝國主義的末日。《垃圾教授》對于德國自由資本主義轉向帝國主義時代的教育制度進行了揭露和抨擊，同時也把當時德國容克資產階級及其知識分子虛偽和欺騙的本質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讓人們看清了容克資產階級的“一個暴君的末日”的必然來臨，把他們的外表上道貌岸然而實質上道德腐敗的滑稽可笑的丑惡面目公之于世，使他們成為了人類不齒的一堆垃圾。這就是亨利希·曼通過他的漫畫諷刺小說所要表達的文學思想。

二、溫情主義階級批判的真實性描繪

亨利希·曼的《帝國三部曲》，特別是《臣仆》和《首腦》以及《垃圾教授》這類漫畫諷刺小說，雖然尖銳潑辣地批判和揭露了德國資本主義社會轉型時代的容克資產階級及其知識分子的代表人物的丑惡嘴臉，不過，亨利希·曼的人道主義思想卻使他并不能像馬克思主義創始人及其文學批評家那樣對資本主義社會和資產階級進行徹底的革命性的批判，始終是一種溫情主義階級批判的真實性描寫。不僅在這些著名的鴻篇巨制的長篇小說之中，亨利希·曼并沒有指明革命性的前景，因而主要是一種批判現實主義的文學思想，特別是人道主義文學思想的表現，而且在他的許多短篇小說之中，同樣是如此。

德國文學翻譯家關惠文在《亨利希·曼短篇小說選》的序言之中，對于亨利希·曼的短篇小說名篇進行了簡明扼要的闡釋解讀。他說：我們這里選編的七篇短篇小說，都是歷來最受青年讀者歡迎的名作，篇篇都有不尋常的友誼，奇異的激發人心的愛情，篇篇又都在探索人生，發人深省。譬如《心》為作家的創作開辟了一個新的領域：描寫社會和經濟的主題，特別是愛情和事業的糾葛。小說通過克里斯多夫和美拉尼的神秘莫測的愛情生活，著力描寫了克里斯多夫在維也納、意大利和美洲的經歷，刻畫了他的性格的發展和變化，向我們展示了人心的狀況和變化。我們清楚地看到一顆正義的心、忠誠的心怎樣一步步變成了一顆冷漠的心和嚴酷的心。再譬如，《斯臺爾尼》寫的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后一個名叫拉克夫的退役軍官為尋找戰時人們遺失的一批價值昂貴的鐳所作的冒險，他受了大投機商斯臺爾尼的蠱惑，為了發財，竟然舍棄了自己的情人麗茜，只是當他險些斷送了生命時，他才認識到這是一場騙局，最終還是麗茜忠貞的愛情挽救了他。又譬如，《少年》寫一個從維也納到德國內地劇院演戲的演員途經蘇黎世、在劇院和離開劇院的旅途中與一個少女、一個女演員、一個女房東和一個女竊盜相愛的復雜經歷，他雖剛剛踏上社會，但卻走了很多坎坷的路，經歷了一次又一次歡樂和離別，最后又孑然一身繼續走他人生的路。

亨利希·曼的第一部成功長篇小說是《在懶人的樂園里》(Im Schlaraffenland，1900)，副標題“一部上等人的小說”(Ein Roman unter finen Leuten)昭示了它的矛頭就是對準所謂的“上等人”。這部小說以一個窮困潦倒的外省大學生楚姆才在柏林上流社會之中往上爬的經歷，揭露了德國帝國主義階段壟斷資本家的金融統治和壟斷統治以及這一時期文化和道德的墮落腐朽。主人公楚姆才結識了壟斷資本家、大財主托爾克海姆才得以在托爾克海姆的沙龍之中運用各種手段往上爬，先是充當年老色衰的托爾克海姆太太的情夫，后來為了更好地利用女人的嫉妒心理從托爾克海姆太太那里撈取更多好處，又與托爾克海姆的情婦阿格內絲勾勾搭搭，關系暖昧。沒想到楚姆才的這一舉動引起了托爾克海姆夫婦兩人的同時憤怒，最終楚姆才與阿格內絲又回到了原先的底層生活環境之中，但是，托爾克海姆仍然是經濟、文化、政治生活中的大人物。這種結局，一方面表明了德國壟斷資本主義社會的根深蒂固，盤根錯節，難以改變；另一方面也表現出亨利希·曼的溫情主義的批判現實主義文學思想和批判現實主義的真實性思想。這些文學思想實質上也就是亨利希·曼當時政治思想的一種曲折表現。他并不希望通過徹底的無產階級革命來改變現實，還是滿懷人道主義理想。他懷疑用暴力使社會主義取得勝利的必要性，把社會主義想象成建筑在平均財產和人人向往和平的基礎上的自愿的階級友愛。亨利希·曼把希望寄托在超時間的公正理想上，把它當做民族良心和智慧的最高綜合，他相信人道宣傳萬能，認為它能使大家都相信“人人皆兄弟”，這就使他脫離了現實。

長篇小說《小城》(Die klein Stadt，1909)同樣也表現了亨利希·曼的反對暴力、主張和平的人道主義思想。故事雖然發生在意大利的一個小城，但是仍然是當時歐洲的政治風云的風向標。意大利某小城于第一次世界大戰前要來一個歌劇團，這是這個小城48年來第一次有歌劇演出。然而，關于是否演出的問題卻產生了兩派斗爭。民主勢力支持演出，而保守勢力則反對演出。雖然斗爭的結果是民主勢力取勝，可是，演出過程又產生了兩派人們的吵鬧和混亂，甚至武力沖突。問題卻解決不了。不僅如此，斗爭還在繼續。某一天，劇團住地發生大火。放火的人就是保守派的神父堂塔德奧，他出于嫉妒而放火，后來，他因為被女演員伊塔里阿所感動，承認了放火的事實，并表示懺悔，認識到兩派斗爭導致了小城的混亂，決心與對方和解，呼吁全城市民保持和平。形勢緩和下來，演出得以順利進行。四天以后歌劇團又離開了小城。這篇小說雖然真實地反映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前意大利乃至歐洲的社會狀況，表現了當時社會民主勢力與保守勢力的激烈斗爭，不過，解決矛盾斗爭的方式卻是一種因為矛盾的一方堂塔德奧神父受到一名女演員的感動而承認錯誤和懺悔，終于一切矛盾化為烏有，演出得以順利進行。這種溫情脈脈的人道主義思想在階級矛盾比較緩和的歷史階段和歷史時期也許是行之有效的，但是，故事發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一觸即發的階級矛盾和民族矛盾相當突出的歷史時期，亨利希·曼的這種人道主義的溫情主義似乎就并不一定能夠解決問題，不過是一種美好的愿望而已。當然，這種愿望的表達也許正好更加真實地反映了當時矛盾斗爭的激烈狀態。這種激烈的矛盾斗爭狀態確實是武力無法解決的，而只能由人道主義理想的良心發現來解決。不過，這種解決方式歸根到底還是蘊含著或多或少的人道主義的溫情主義思想。

三、以古喻今的歷史主義真實性揭示

亨利希·曼的歷史小說《亨利四世》(HenriQuatre，1935)分為兩部：《國王亨利四世的青年時代》和《國王亨利四世的完成時期》。取材于16世紀的法國歷史。法國歷史上的亨利四世(1553年12月13日-1610年5月14日)，也被稱為亨利大帝(Henri le Grand)或納瓦拉的亨利(Henri de Navarre)、法國國王(1589-1610年在位)、納瓦拉國王(稱恩里克三世，1572年起)，法國波旁王朝的創建者。原為法國南部又小又窮的納瓦拉王國國王，是法國瓦盧瓦王室的遠親。在1562年由頑固天主教分子挑起的胡格諾宗教戰爭中以新教領袖的身份參戰，憑借出色的軍事才能和善于利用敵方矛盾，成為這場內戰中笑到最后的人，在1589年加冕為法國國王，開始了波旁王朝。稱王之后的表現更加證明了亨利四世的遠見卓識。亨利是旺多姆公爵安托萬·德·波旁的第三子，母為納瓦拉女王讓娜·達布雷特(即胡安娜三世)，生于法國一西班牙邊境的波城。他自青年時代起就卷入了法國殘酷的宗教戰爭。作為胡格諾派的領袖他逐漸擁有了很高的聲望。但是圣巴托洛美慘案之后，他被軟禁在法國宮廷里，接受法王查理九世的庇護。1584年，由于王儲阿朗松公爵弗朗索瓦的死，他成為了法國王位的合法繼承人。1589年亨利三世遇刺身亡后，他即位為法國國王。亨利四世結束了困擾法國多年的宗教戰爭。由于首領亨利公爵死去，長期在法國政壇占主導地位的吉斯家族再也不能成為和平的阻礙。法國的經濟在他統治時代發展起來。亨利四世成為一個深受人民愛戴的君主。考慮到法國還是一個以天主教徒為多數的國度，1593年，亨利四世宣布改宗天主教，5年后頒布了“南特敕令”，宣布天主教為國教，同時給予新教徒充分的信仰自由，體現了在那個時代很難得的宗教寬容精神，結束了30多年的胡格諾戰爭，充分獲得了民心。亨利四世以他的名言“要使每個法國農民的鍋里都有一只雞”而流芳后世，他也確實在經濟恢復上取得不錯的政績。他任用蘇利整頓財政，成效顯著。亨利四世是法國史上難得的人格和政績都十分完美的國王，在長期混亂之后，重新建立了一個統一且蒸蒸日上的法國。亨利四世之后的百余年，是法國歷史上最強大的時期，幾乎稱霸歐洲大陸。1610年，亨利四世被一個據說有弒君狂的人弗朗索瓦·拉瓦萊克刺殺。

亨利希·曼以這樣一位具有博大胸懷和寬容精神，深受人民懷念，創造了一番偉大事業的法國國王作為自己的歷史小說的描寫對象，實質上就是為了以古喻今，以一個代表民族利益的開明君主，來影射和抨擊創造民族災難的希特勒獨裁統治。亨利希·曼的主要用意仍然在于宣傳他所熱衷的人道主義思想和人民性思想。實際上，《亨利四世》既是歷史小說，又是同過去一些偉大的現實主義者的作品相類似的“教育小說”。光是這兩本敘述主人公“少年時代”和“成熟時期”的書的書名就告訴我們，擺在我們面前的是形式有所改變，然而畢竟早就在德國文學中確立了的“教育小說”(Erziehungsroman)。讀者的面前展現了用人道主義“熏陶”主人公的感情，以及他在精神成熟時期和治理國家時期實際運用人道主義的過程。

亨利希·曼所塑造的亨利四世的形象是一個人道主義和人民性的典型形象。

首先，亨利希·曼筆下的亨利四世是在人文主義(人道主義)的熏陶下成長起來的人文主義者。亨利四世生活的時代正是歐洲文藝復興時代的晚期，人文主義(人道主義)在歐洲已經接近戰勝中世紀以來的封建主義的神權統治，封建主義和舊的基督教(羅馬天主教)已經在新生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生產關系和經濟制度及其人文主義思想文化的不斷沖擊之下，經過了以馬丁·路德和加爾文為代表的宗教改革，封建主義制度及其神權統治已經奄奄一息，但是，仍然僵而不死。這就是亨利四世在世和在位時的社會狀況，正是這樣的生活狀態決定了亨利四世成為了一個人文主義者(人道主義者)。所謂人文主義，德文為Humanismus，英文為humanism，法文為humanisme，俄文為ryuaHH3M，漢語翻譯卻有三個詞：人文主義、人本主義，人道主義。這是因為作為一種思想文化思潮，humanism經歷了從古希臘羅馬到文藝復興再到20世紀的不同發展階段。因此，我們可以把古希臘羅馬時代的humanism稱為人本主義，把文藝復興時代的humanism稱為人文主義，把20世紀的humanism稱為人道主義，而humanism的最一般的通名則是人道主義。三者在中文的含義上稍有差異，但總體上是完全一致的。人本主義是以人為本的意思，主要是古希臘羅馬時代以蘇格拉底為代表和19世紀以費爾巴哈為代表的humanism；人文主義是人文化成的意思，主要是指文藝復興時代的humanism；人道主義是以人為道的意思，主要是指20世紀孔德以后的形形色色的humanism。文藝復興時代的人文主義的含義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方面是指與神學相對的關于人和社會的學科，大體相當于我們今天所謂的人文社會科學；另一方面是指以人為中心的，尊重人、人的價值、人的尊嚴，鼓吹人的解放和自由的一種思想精神。無論從哪方面來看，亨利四世的青年時代都是在文藝復興時代的人文主義思想、文化、精神的熏陶下成長起來的。這在亨利希·曼的小說中表現為亨利四世與法國懷疑主義思想家蒙田的并肩戰斗以及亨利四世的宏偉而崇高的烏托邦的社會綱領。亨利四世與蒙田的相結合緣起于他們共同的和平思想以及蒙田的懷疑主義與亨利四世的宗教自由思想的相接近。亨利希·曼在蒙田的思想品格之中突出了蒙田的思想和行動相一致的特點，同時還注意到蒙田是人道主義者和軍人，他用筆和劍進行斗爭，兩種武器對他同樣重要。亨利希·曼在1918年說過：“在戰士為自由舉起劍來以前，總是先有語言給予的創傷。”正因為亨利四世要實現他的烏托邦計劃，建立一個宗教信仰自由、各種教派和睦相處、政治統一、經濟發展、人民生活富裕的國家，因此他的社會綱領必然與天主教反動勢力產生尖銳沖突，最后，他也死于一個瘋狂的弒君者的暗殺。這些，在亨利希·曼的小說中得到了生動的典型化描繪，小說塑造了一個歷史上人文主義英雄人物的“時代的典型形象”。

其次，亨利四世是一個十分重視人民、尊重人民的利益、順乎民心民意的開明君主，這個形象不僅僅歷史真實地再現了亨利四世的人民性思想，同時也表現了亨利希·曼的人民性文學思想。亨利四世之所以能夠從一個貧窮落后的小公國納瓦拉的國王逐步成為法國國王，其奧秘就在于他對人民和人民力量的依靠。亨利四世之所以由新教胡格諾教派改宗天主教，甚至頒布“南特敕令”，宣布天主教為法國的國教，就是因為他看到法國人民之中天主教徒占著多數，為了避免教派的殘殺戰爭而放棄了新教信仰。所以，亨利四世與人民結合在一起，在人民中汲取力量，他是馬背上的人道主義者，由于他是在保衛民族·的前途，他在激烈的廝殺中總是占上風。亨利希·曼以這種社會政治的人民性表現出他的文學思想的人民性。因此，在小說中，人民被描寫成最強大的力量。納瓦拉的亨利在爭取王位時求助于他們，天主教同盟為了自己的利益也竭力利用他們。兩部小說自始至終都有作者對法國農民和巴黎下層民眾的描寫，民眾被當做決定性的戰斗力量，而爭奪民眾的斗爭也就成了敵對雙方一胡格諾教派和天主教兩個陣營的意圖。而且，亨利希·曼歷史真實地把人民描寫成暫時還是一支盲目的力量。這些民眾聽信宣傳，被宗教弄得失去理智，容易上當受騙，被人愚弄去干違背自身利益的事情。他們還沒有能力從自己的隊伍里推選出領袖。這些無疑都表現出亨利希·曼的人民性文學思想。為此，他對歐洲文學史上的許多具有人民性思想的作家都給予了高度評價，比如萊辛、海涅、雨果、法朗士等等，亨利希·曼斷言這些偉大作家的名字永遠留在人民的記憶中是因為他們創作中包含的公民精神、傾向性和人民性，表現在其都宣傳了一個思想，即在論雨果的文章中準確闡明的那個思想：

“光是才能、人民性和對自己的使命的堅定不移的信念三者結合還不夠，還必須有堅強的性格。”亨利希·曼希望自己成為堅強的戰士，不過，他寫歷史小說并不是為了再現過去的歷史，而是借古喻今，以喚醒人民。他說：

“教人學會現代生活比再現過去更加重要。從自己和別人的經驗財富中得出結論比單純塑造這個或那個創作形象更加重要。”由此可見，亨利希·曼的借古喻今的歷史真實的文學思想是他當時進行反對現實中的法西斯納粹思想的一個重要的思想武器，這也就是他的批判現實主義文學思想的現實意義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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