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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文

2011-04-29 00:00:00季風
赤水魂 2011年5期

1

文歧義正在寫一篇雜文。這時他的妻子蓮子進來告訴他,單經理來找他來了。蓮子說:“歧義,你見還是不見?”文歧義說:“是哪個單經理?”蓮子說:“就是萬福建筑實業有限責任公司的那個單經理。”文歧義沉吟了一會兒,就說:“怎么不見,來的都是客嘛,你讓他進來說話好了。”蓮子于是就出去了。

蓮子出去以后,文歧義便開始收拾擺放在桌上的文稿。文歧義寫稿有個習慣,就是先在白紙上寫草稿,然后再改寫一遍,之后還要抄改在白紙上,然后才最后抄正在方格稿箋上。待裝進牛皮紙信封,買一張花花綠綠的郵票貼在信封上,這樣也就算是給他的作品辦好了一張通行證,好讓它在郵路上像孤鴻野鬼一樣的游蕩。如今電腦碼字、郵箱傳書,早已成為時尚,可文歧義卻這么念舊,這倒很有些讓人匪夷所思。別看這白紙上沒有方格和條格,可文歧義寫在白紙上的文字卻總是橫看成行,縱看也成行,這讓一些在方格和條格上也總把文字寫得歪歪扭扭的人頓生嫉妒。對文歧義的這個絕活兒,單位里很多同事都曾不同程度地表示過驚訝。文歧義說:“這又有什么困難的,你們也像我一樣寫掉這么一米厚的一摞白紙,也就會有這么個水平了。功到自然成嘛!”

文歧義剛把文稿放進抽屜里,單經理便恰到好處地走進來了。這讓文歧義很疑心單經理是不是早就在外間等著他了。

事情也確實如此,單經理手里端著一個茶盅走進來。文歧義認得那個茶盅正是他在上次人代會上發的紀念品。這個茶盅內膽是紫砂陶的,泡茶三天兩頭不見餿,最適合眼下這夏天用了。

單經理說:“老文,你又在爬格子?你們這些人,怎么就能靜下心來寫,真不簡單。要是輪到我,我就肯定坐不住。”單經理說著就在文歧義的對面坐下來。

文歧義說:“單經理,也不見得吧。若是坐下來搓麻將,你肯定坐它個三天三夜,也不會感覺屁股痛,對不對?”

單經理就紅著臉說:“哪里哪里?這只是志趣不同罷了,這只能說是志趣不同罷了。老文你真以為,我會愿意把這種搓麻當作太正經的事來做,是不是?不過不搓也還真不行。你比方要求人辦事了,你就得陪著人家搓麻,你還得把自己帶在身上的錢,都要不動聲色地輸給對方,這樣你要辦的事八成也就有希望了。不瞞你說,有一次為弄到一個六百萬的工程,我們公司集體研究給一位有決策權的處長送去五千元,這處長卻說拿回去吧,別看輕了我。稍傾,這位處長說,你們那里的磚頭怎么樣?用起來萬無一失吧,我們這個工程要求質量很高,可不好隨便給你們呢?后來我們公司領導碰面,很好地研究了這個處長的一席話,認為他問磚頭怎么樣,其實是要打麻將,那麻將本身就是微縮了的磚頭,他還要萬無一失,這也就是說要萬元以上的價碼。當時我們公司正在闖灘,要拿出萬元以上的現金也不是一個小數目,可為了那六百萬元的工程,我們還是派人提了兩萬元去和這位處長切磋麻藝。后來事情也就簡單了,兩萬元脫手,六百萬元工程的合同便堂而皇之地放進了我們公司的保險柜里。”

文歧義說:“可這是犯法的呀?”

單經理說:“人家上海那邊都叫‘工作麻將’了,工作麻將,打麻將都成了工作你懂不懂,可你還說這是犯法,你們這些文化人呀!”

文歧義說:“這不是‘曲線行賄’嗎?”

單經理說:“是呀,不過我們不叫它‘曲線行賄’,我們只把它叫做‘曲線競爭’,現在說公平競爭還為時尚早,只有這種‘曲線競爭’管用。”

文歧義便倏然感覺到有些掃興。

文歧義說:“單經理,你總不是專程跑來給我講麻將經的吧?有什么事你就直說。”

單經理說:“老文真是快人快語,那我就直說了吧。近來,我聽建委的一個同志說,今年全縣要搞杰出企業評比活動,給我們建筑企業的名額聽說只有一個,這實在太少了。你知道的,我們這幾年做的工作不少,吃的苦頭也不少,公司可以說是在困難中逐步發展起來了,可是我們公司的企業形象至今還沒有完全樹立起來,當然嘍這都怪我們過去對企業宣傳不夠。不過亡羊補牢,為時未晚是不是?我現在想請你這位全縣第一筆,能夠給我們弄兩篇通訊或是一篇把報告文學,在報紙上發一發,也好為評選杰出企業搞些鋪墊。其實我們并不看重評比,可人家說這是軟實力,因此不好不參加。”單經理說到這兒,特意向文歧義睥了一眼。單經理說,“你看這樣行不行,這里我可要先申明,寫文章這我可是個大外行。”

文歧義說:“單經理,不是我要駁你的面子,你剛才所說的那種‘表揚稿’,我可是好長一段時聞都懶得寫了。我現在寫的都是一些讓人看了就不舒服的報屁股文章,就是你們通常所說的那種雜文。如果就用你剛才所說的情況寫篇雜文,我看倒肯定不錯。你不要讓我勉為其難了好不好!”

單經理說:“這怎么行!我還沒有聽說有用雜文對企業進行宣傳的。你這不是在說笑話吧?”

文歧義說:“既如此,那就不寫吧!”

單經理說:“其實你幫我們吹一吹,這也不會有大礙,就算是你幫助兄弟我了。我還想,待你將來有困難的時候,比方出本雜文集什么的需要錢,我還可以幫你兄弟掏上兩個。我聽說現在出書可不比從前,不但得不到報酬還得倒貼一大筆錢。”

文歧義聽了單經理的話頗激奮。文歧義說:“這樣的話我情愿不出!單經理,請你放心,我不會問你的磚頭質量的,我也不需要你萬無一失。如果你沒有其他的事,就請你就走人吧。”

單經理說:“那我就走了。真沒見過有你這樣做人的,你可真讓我失望。”

單經理說完果真就走了。這時蓮子迫不急待地走進來對文歧義說:“你這人怎么能這樣待人,不寫就不寫吧,卻為何偏要把人家氣走。”文歧義說:“你懂啥,到底是他在氣我還是我在氣他,你快要把我都搞糊涂了。你還是忙你的家務去吧,再這樣哆嗦下去,我這篇雜文沒法寫了。”蓮子說:“你沒法寫是你活該,你那東西除了你喜歡和你那幾個臭副刊編輯喜歡,又還有誰喜歡,活該要把你們這幫人窮死、餓死!”

文歧義不再理她。文歧義把文稿重又從抽屜里拿出來,強制自己重新回到寫作狀態中來。蓮子雖有氣,可她還是悄悄把門閉上。在這個時候,她不愿打攪他,哪怕他寫的是一團可以將她烤熟的炭火,一潭可以讓她遭受滅頂之災的深潭。

文歧義正在寫著的這篇雜文的題目名叫《閑話改正錯誤》。觸動他寫這篇雜文的是最近有兩家報紙采用了他寫的兩篇雜文,可都把他的姓名搞錯了。文歧義素來沒有用筆名的習慣,因此把“文歧義”三個字弄得不倫不類,讓他看了就很不舒服。他于是寫信給這兩家報紙要求給發個更正改正一下,他把信寫得禮貌而誠懇,可人家報社就偏不給改正。由此事,文歧義還聯想到社會上的一些不愿改正錯誤的事,譬如你在商店買了假冒偽劣商品,你跑回商店要求退換,人家根本就不會給你退換。種種不給改正錯誤的做法讓文歧義產生了創作沖動,他要寫這篇旨在批評這種不良傾向的《閑話改正錯誤》。

文歧義剛把思路接上,還沒來得及落筆,這時他的兒子強強又跑進來了。強強今年九歲,已是三年級的學生了。文歧義只見兒子手里拿著一個作文本,那上面已寫好了一篇作文,題目是《我的理想》。要在以往,兒子一定要纏著爸爸給他破題,給他講從哪幾個方面去寫,然后他才去寫,寫好以后又要讓爸爸給他修改。由于是雜文家修改過的文章,所以兒子每次的作文交上去,都會被教師選作范文在班上宣讀。可今天兒子一反常態,他先把作文寫好了才再交文歧義過目。文歧義一目十行,很快便讀完了。文歧義對兒子說:“還不錯。”這一半是敷衍,可一半也是說的實話。強強的作文寫得也確實是不錯。

打發走強強,文歧義又用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續上思路,可這時卻偏從衛生間傳出來一陣陣很夸張的水響,他知道蓮子此時正在衛生間淋浴。文歧義不覺一陣躁熱,身體的某個部件蠢蠢欲動。文歧義睥了一眼墻上的掛歷,今天的這個日子被用很純粹很醒目的綠色標了出來,這是文歧義和蓮子的好日子;文歧義又看了看墻上的北極星牌掛鐘,此時已是晚上十一點。這時候,文歧義覺得自己的頭腦里只有一片空白,他已經無法再寫下去了。文歧義等衛生間的水響停止了,他便心急火燎地奔了衛生間,也開始洗起身子來,他在蠢蠢欲動的那個物件上多抹了好些香皂,然后用清水長時間地對它進行沖洗,直到自己滿意了為止。

文歧義走進臥室的時候,蓮子已把兒子安頓在小床上睡熟了。蓮子一絲不掛,整個身子自得像一具玉瓷娃娃,晶瑩剔透。文歧義只覺得喉嚨管里涌上來一股粘液,咸咸的,他不得不下意識地咕嘟一下就把它們給吞下去了。當文歧義趴在蓮子的身體上時,蓮子開始左扭又扭,上下躥動,不一會就弄出一身的汗來。文歧義感覺他此時正坐在一只潔白柔軟的大飛碟上,正徐徐地向著太空飛翔。可恰好在此時,蓮子卻偏在他的耳邊輕聲說:“單經理托你辦的那件事你就給他辦了吧,人家是企業家,我們也有用得著他的時候,況且,我還聽說有一個和你一樣舞文弄墨的人,曾主動找上門去采訪,還被他拒之門外了呢!”

文歧義忽然就感覺到他要不行了,他感覺他很快就要從大飛碟上摔下來。此時,蓮子正伸手把他從她的身上往下推搡,一臉的遺憾怨憤。文歧義從蓮子的身體上滾落下來,自覺無地自容,也羞愧難當。文歧義懷疑是不是因為現在是盛夏的關系,可是這個縣城氣候一向溫和,這和天氣又能有什么聯系呢?

2

星期一早上,文歧義早旱地就起來把火升起來了。文歧義家至今都還沒有燒上汽化爐,還仍然燒著一個大號的蜂窩煤爐。這個蜂窩煤爐的爐門關不牢,因此常常就要熄火,熄火了就得重新升火,所以總是把一個廚房搞得煙薰火燎的。今天早晨火就又熄滅了,文歧義差不多用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才把火升起來。火升起來以后,就在火爐上座了一個小鋁鍋,準備等水開了就煮些面條來吃。這是文歧義一家經常都要吃的早點。

文歧義剛把面條從鋁鍋里撈出來,調上味精、醬油、熟豬油和一小點醋,這時兒子強強便從屋里走出來了。強強一邊用手揉著有一坨眼屎的眼睛,一邊說:“爸爸,我那篇《我的理想》,你還沒有給我提意見呢!你最好還是講講吧。”

文歧義說:“有什么意見好提,把事情說清楚也就行了,小孩子嘛,作文能寫到這個程度也就很不錯了,我們讀書那陣可是連個像樣的句子都不會造。”文歧義想,才念三年級的強強,怎么就像大人說話,又是“提意見”、又是“講講”,這讓人覺得很可笑。

強強說:“不提就不提,爸爸你就拉倒吧!”

文歧義父子就開始吃面條,屋里霎時就響起一片“唏唏嚕嚕”快活的聲響。

強強把面條吃完了,便到屋里去背書包準備上學。他從屋里出來對文歧義說:“爸爸,我發現一個秘密。”

文歧義停止了吃面條。文歧義說:“什么秘密?”

強強把嘴湊到文歧義的耳邊,輕聲說:“我發現媽媽近來特別喜歡睡懶覺,就像單一輝家的那只波斯貓。”

文歧義說:“你說什么?小孩子家可別亂說,要不讓你媽聽見了還不會撕裂了你那嘴。還不快去上你的學去!”

蓮子近來是有些嗜睡懶覺。不是強強說她,文歧義早就是這么看了。蓮子原來在一家大集體企業上班,這在以往一向被認為是受人尊敬的“二國營”,和現在被稱作國有企業的一些企業只差那么一點點。

可是蓮子所在的這家生產飲料的企業和時下的一些國有企業一樣,已是經營得越來越不景氣。這年頭兒,人們嘴上說的是改革開放,行動上也是在改革開放。文歧義所住這幢樓門口的百貨公司門前,就豎起了不少的水泥臺面,那上面擺滿了女人的內褲和奶罩子,經營這種女人衣物的有些人還是小妞兒,可她們和一些結過婚的女人討價還價,就一點都不會感覺臉紅,熱情而周到,你即使扇她十二個嘴巴子,她也還是只會笑。遇到這樣的個體戶,那種還要一味端架子的國有企業和“二國營”,還不要慘到了家。蓮子供職的這家飲料廠,改革開放前日子還算好過,可后來不斷受到外面飲料的沖擊,他們生產的飲料就不好賣出去了。廠長先給工人貸款發了半年工資,實在沒辦法,就把工人們放了長假。蓮子從工廠回家就有氣,就想罵娘。文歧義說:“像你們那樣辦廠,還不會把廠子給辦砸,現在都市場經濟了,可你們還搞計劃那一套,發不起工資算是活該,廠子垮了也是活該!”蓮子一聽就有火,蓮子說:“文歧義你幸災樂禍什么?就好像我不是你的老婆,你用得著這樣跟我說話嗎?”文歧義說:“看你,你不是我的老婆未必我還是你老婆?你們發不起工資了,這我還會好受,只不過我表達看法的方式不一樣罷了,兔死狐悲嘛!我又怎么不會為你難過。”

蓮子說:“好,就算我是兔子,你是狐貍,這下得了吧,我們都是畜牲,這下你滿意了吧!”

文歧義說:“可你是玉兔,我是火狐,我們都珍貴著呢!”

蓮子賭氣沖進臥室,“咣當”一聲把門關死了。她懶得再理會文歧義。她正好可以利用這種失業來好好補充一下睡眠。

文歧義吃過面條,來到臥室看蓮子還沒有起來,就徑直去書房將昨天才最后寫完的《閑話改正錯誤》從抽屜里拿出來,又細細地讀了一遍,然后才寫好信封裝了。他決定今天就把它送出去。文歧義收拾好以后,他便出了門,準備去上班。

文歧義走出家門,正好遇到了王顧佐。王顧佐和文歧義同在他們所在這個縣的縣政府辦公室工作。所不同的是,王顧佐是辦公室主任,堂堂正科級領導干部,而文歧義只不過是一個秘書,職稱只是副主任科員。以前,王顧佐還沒有來辦公室之前,文歧義就是秘書,王顧佐來了,文歧義和王顧佐都是秘書,而如今王顧佐都當了辦公室主任了,可文歧義仍然是秘書。除了年齡增加了幾歲,工資增加了幾十大塊,其他似乎都沒有什么大的變化。有知情者說,文歧義之所以沒有混出一個人樣來,蓋緣于他寫得一手雜文,他如果只會寫新聞報道,或者報告文學,那該多好,可他偏愛寫這種很不會讓人痛快,尤其是不想讓領導干部痛快的雜文。

其實,文歧義最初也不喜歡寫雜文,他的理想是做一位著作等身的作家。他剛學習創作的時候,很是勤奮,小說、散文、詩歌,總是不停地寫,不斷地投稿,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兩年,除了在一家省級刊物上發出來兩首小詩,就幾乎一無所獲。有比他先出道者對他說:“文歧義,你千萬別讓兩片樹葉遮住了雙眼,我不怕你怨我,你寫什么小說,你恐怕連新聞也寫不好,你信不信。”文歧義大為光火,因為教訓他的這位仁兄,慣常就寫點“本報訊”,一年也才有這么幾篇見諸市報,就頗有些心高氣盛。文歧義算是憋足了氣,潛心寫作新聞,寫新聞講究五個W;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這些文歧義都懂。他在一年之內讀了不少報紙,寫了不下百條新聞,結果有一半以上被報紙采用。發表大量的新聞給文歧義帶來了知名度,年底,他便從一個很少跟文字打交道的辦公室,調到了這個專跟文字打交道的辦公室。在辦公室呆得太久,文歧義便覺得厭倦,那些“本報訊”, 差不多都變成了廉價的“表揚稿”,他除了要完成起草文件,負責撰寫《政府工作報告》,他已越來越厭倦寫新聞稿了,閑來讀報,他也拒絕讀“本報訊”,而只對那些個性鮮明,寫作手法不拘一格的雜文大感興趣。直到王顧佐調來辦公室,左一聲文老師,右一聲文老師,要文歧義教他寫新聞,文歧義這個時候自然很愿意毫無保留地悉數傳授。一個縣不能沒有人寫“本報訊”,作為縣政府辦公室,也不能沒有人寫“本報訊”。文歧義很高興有這么一個人來代他,寫那些讓人都覺得莫名其妙的“本報訊”。

現在文歧義在路上遇上了王顧佐,王顧佐很大度地和文歧義打招呼。王顧佐說:“老文,你早。”

文歧義說:“不早。”

王顧佐說:“老文,你吃早點沒有,我們就在這街邊隨便吃點。”

文歧義說:“王主任,我已吃過了,你請便吧。”

王顧佐說:“那我就不客氣了。”又說,“一會兒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我有話和你商量。”

文歧義來到辦公室,這會兒門還緊閉著,誠如王顧佐所說,他是來得有些早。文歧義摸出一串鑰匙來,一連拿了兩把鑰匙都沒有把門打開,他定了定神,才很自信地做出了選擇,結果打開了。進屋后,他先把電水壺裝上水插上電,然后就開始灑水掃地。文歧義做完這一切,見辦公室還沒有人來,他便想借機出去把他那篇《閑話改正錯誤》送到郵局去郵走,可正當他邁出門檻正欲下樓的時候,王顧佐卻正好笑摸笑樣地沖他走來。王顧佐說:“老文,你這會有事沒有嗎?如果沒有什么事,你就先來我辦公室一下行不行。”

文歧義就尾隨著王顧佐進了王顧佐的辦公室。兩人都感覺有些緊張。歲月更替,如今,王顧佐從小王變成了王主任,文歧義也從文老師變成了老文,這種變化不可謂不大。文歧義想,幸好沒有經常跟王顧佐在一間辦公室,要不然還不尷尬得要死。王顧佐想的是,我真沒有出息,如今我都當了辦公室主任了,還怕他做甚呢!

王顧佐說:“老文,這里有個材料,想叫你來寫一寫。我這兩天太忙,否則我也就不會勞你的大駕。”

文歧義說:“有什么事王主任你盡管吩咐好了。”文歧義想,大概又有什么領導要講話,要由他來寫稿,至于“本報訊”之類,倒用不著要由他文歧義來寫,何況文歧義已早沒有了這個興致。

王顧佐說:“是這樣的,市里有個鄉鎮企業工作會要在我們縣召開,上面已指明要我們縣就如何發展鄉鎮企業做典型發言。我們這里就由主管這項工作的副縣長去發言,因此要我們給他寫個稿。”文歧義說:“我平時負責文教衛那一塊的文字材料,鄉鎮企業這一塊是不是就由董娜董秘書來寫。”王顧佐說:“小董不行,不是我小瞧她,她那兩下子不行,如果要讓她上點開水,陪個舞,甚至陪個把人睡覺,那還可以。可這個事非你老文不能辦好。這里是鄉企局那邊提供的資料,你先熟悉一下,一個星期以后你再交稿,這樣可以了吧?”

文歧義說:“那我就只有試試看了。”

文歧義從王顧佐那里出來回到辦公室,這時辦公室其他幾位同志已都到齊了。董秘書董娜嘴唇涂得血紅,正在看一本名叫《時裝》的雜志。打字員小呂正看著一張《電腦與生活》報紙,已是一臉的毫無生氣。以前,秘書們把文稿寫出來,就交給打字員小呂去打印。可現在秘書們面前都擺著一臺聯想或是惠普,這文稿根本就不需要再交小呂處理,這樣小呂就樂得更清閑了。秘書大黃、艾葉、李子于這會也沒有處理文稿,而是扎堆聊天,話題大概是有關波黑危機或者就是車臣戰事的。見文歧義進來,大家都點點頭,就算是打過招呼了。文歧義坐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悉心攻讀那一堆資料,頗有忙于趕考的那種感慨。

臨近下班,是董娜率先發現文歧義面前放著這么大一堆資料。董娜說:“我知道王頭叫你去肯定就不會有好。”董娜說,“天已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將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泛其身。這下我們老文可又該要忙上好一陣子了。”

這時辦公室其他人也都毫無表情地向文歧義點點頭。

文歧義下班以后特意拐到郵局去了一趟。本來縣政府門口就釘著一個郵箱,可他還是更愿意拐上這么一段路,把信親自投進郵局門市內的那個大郵箱里,他才會感到踏實。這已經成了習慣,文歧義還沒有想過是不是要改變這種習慣。

當文歧義從郵局出來的時候,他也感覺到一身輕松。

他每次去郵局寄稿都是這樣。

這回自然也沒有例外。

3

文歧義本來想用這個周末來完成王顧佐交給他寫的這個材料,然后等星期一上班好交給王顧佐。可是星期五下午,兒子強強回來對文歧義說,明天他們班開家長會,強強的班主任老師特意囑咐強強,要他的爸爸去開這個家長會。文歧義說:“強強,明天讓你媽陪你去開這個家長會行不行?”強強說:“不行,老師就是這么說的。”文歧義說:“可是明天爸爸有事,這個事很重要。”強強說:“可是爸爸,難道開家長會就不重要了嗎?您也不想想,我都上三年級了,可您又到底去開了幾次家長會!”文歧義聽強強這么一說,心里就直感覺慚愧。不是兒子說他,他確實沒有去開過幾次家長會。以前開家長會,差不多都是蓮子去開的,有時蓮子要上班,便請同班組的工人幫她代班,也還是由蓮子去開。那家長會不外乎講講學生近期情況如何,就像天氣,有陰有晴,強強學習成績一向不錯,所以他這邊總是陽光燦爛。蓮子也樂得去聽這樣的表揚會。當然也有講如何開展手拉手事項的。強強他們學校和三十公里外的一所山區小學正在開展“手拉手活動”,因此常常組織學生為山區的小學生捐獻些舊衣服和舊圖書,并說這是在奉獻愛心。對這樣的事,文歧義大都說知道了,然后讓蓮子和強強去辦,就像機關領導在紅頭文件上簽“已閱”,但到底閱沒閱,那誰又知道呢!文歧義說過知道了,也就再不管是不是真知道了。他讓蓮子和強強去一手操辦就是了。可這回卻好像不行了。

第二天吃過早點,文歧義再忙也要把手頭寫著的講話稿先擱置一邊,只得故作輕松地和兒子強強一道去學校開家長會。

一路上,兒子有說有笑,說了班上一些好玩兒的事情。強強對文歧義說:“爸爸,我們再過一個星期就要期末考試了,我們班主任老師說這次是統考,為了鼓勵學生把試考好,我們老師愿意掏出錢來作獎金,八十分以上獎勵五元,九十分以上獎勵十元,如果能考上一百分,老師愿意獎勵二十元。”強強說,“我倒很想去爭取拿那二十元的獎金。”

文歧義聽到這里很吃驚,可當他想到現在無所不獎,他又覺得這并不奇怪。眼下北京的三家報紙就正在聯手舉辦雜文征文獎,他正把征文啟事剪下來放在他辦公桌的玻璃板下,也準備寫一篇去應征一下。文歧義想,獎勵這本身沒有錯,只是不宜過多過濫,這好像是他從一張報紙上的某篇雜文上看來的。文歧義對強強說:“獎金不重要,把學習搞好了才是重要的。老師為了讓學生把試考好,甘愿掏腰包設獎,也太難為了老師這一片苦心。”

也是冤家路窄,當文歧義和強強一路說著話就快要走到學校的時候,文歧義看到單經理也帶著他的孩子來了。單經理西裝革履,頗具企業家的風采。文歧義想躲開,可是已來不及了。人家單經理像沒事人一般,笑吟吟地走過來和文歧義打招呼。單經理說:“老文,你也來開家長會,以前怎么就沒有看見你來?”

文歧義直感覺頭皮發麻。文歧義說:“單經理未必次次都來?”

單經理說:“還真是這樣。”

大人有大人的見面方式,孩子也自然有孩子的交流形式。

強強對文歧義說:“爸爸,我和單一輝前面去了。”也不容文歧義表態,就牽著單一輝的手,蹦蹦跳跳走到前面去了。

單經理指著單一輝說:“這就是我家犬子,和你家虎子一個班。常聽我家一輝說你家強強學習如何了得,我就對一輝說,這我知道,只要瞧瞧人家強強他老子,也就不難知道強強是個什么人物了。”

文歧義說:“也不能這么說,何況這年頭讀書行與不行,成績好還是不好,到頭來還不是一樣要靠掙錢吃飯。可時下就偏知識這東西不值錢,社會上拿手術刀的超不過拿剃頭刀的,作一首《十五的月亮》,稿酬也就這么十六元,可人家拿去吼一嗓子,就可以賺它個萬兒八千元的,你看這不是有些太不公平了嗎?”

單經理說:“這個事實也確實存在。不過知識并非就長久地不值錢,我聽說深圳那邊曾經搞過文稿拍賣,就有一部書值了一百萬元的。”

文歧義說:“可那并非誰都可以做到的。”

文歧義和單經理走進教室,這家長會還沒有開始。班主任老師見單經理和文歧義進來,便走上前來,和單經理拉呱了好一陣子。把個文歧義晾在一邊好不尷尬。文歧義想,原以為這學校是一片凈土,可現在看來也還是這么勢利。文歧義想,這樣的學校培養出來的學生,將來也不知道會是個什么樣子。可轉眼文歧義又想,或許是他以前很少有來開家長會的緣故,因此這老師和他并不熟悉,這樣你又能指望人家要怎么和你交談呢?直到班主任老師離開了單經理,走到前面去宣布家長會開始,問哪一位是文歧義時,文歧義這才回過神來。文歧義毫無表情地說:“我就是文歧義。”他就看見班主任老師很客氣地向他點了一下頭,這就算是和他打過招呼了。

這個家長會正像強強對文歧義所說的那樣,為了迎接此次期未考試,班主任老師情愿拿出一個月的工資來設獎。他希望這種獎勵能夠促使同學們好好復習,考出好成績來。班主任老師說:“當然考試成績不是主要的只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希望同學代能夠學到知識。所以盡管己決定拿出一個月的工資來設獎,但還是希望家長們要多抽點時間來輔導一下孩子們的學習。”班主任老師說完了,就有一陣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來,這讓文歧義想起縣里曾組織過的一次文藝匯演,有一個節目就讓觀眾給鼓了倒掌,也就是這么稀稀拉拉的掌聲,還有唿哨。接下來班主任老師便開始講近段對間以來學生的表現。點了好幾個好的典型,家長就跟著沾光;還點了幾個差的典型,有幾個家長就跟著臉紅,且把腦袋都重重地勾了下來。最后便是稱贊單一輝的爸爸單經理,為學校辦了一件大實事,他在給學校建教工宿舍的時候,給予了學校很大的優惠。校長因此請班主任老師在這里代為當眾感謝,感謝單經理對教育事業的支持。再接下來,便是要文歧義好好輔導強強寫一篇作文,好參加全國小學生暑期作文大賽,縣教育局已下了通知,因此不能不寫。考慮到強強的作文平確實不錯,還有一個經常在報紙上發表雜文的爸爸輔導,參加這樣的大賽已沒有什么了不起,參加就參加吧!

可文歧義和強強參加完家長會回來,就直感覺到欠下了一筆債。

中午,文歧義和強強、蓮子在一塊兒吃飯。桌子上擺了一碗紅燒肉丁,一碗油炸土豆片,一海碗絲瓜湯。席間,蓮子問文歧義今天開家長會都說些啥事。文歧義說:“老生常談,不過也有新內容,就是要我們強強寫篇文章參加作文比賽,全國性的,不過雖說是要叫我們強強寫,也叫小學生作文,可聽強強老師的意思,這分明是要我給強強寫一篇。”強強說:“爸爸是您弄錯了,老師是說讓您輔導我寫,這哪里是要讓您寫。”蓮子說:“怎么寫都可以,關鍵是看有多少獎金。”文歧義說:“你就知道要獎金,孩子這么小你就在他面前大談特談錢,也就不管合適不舍適。”蓮子說:“這有什么不舍適的,只要這錢不是偷來的和搶來的。這談錢又怎么了,這談錢又有什么不好!”

吃過午飯,蓮子收拾好碗筷,就對文歧義說:“強強說這個星期天沒有布置家庭作業,正好可以和強強一道到他外婆家去一趟。你在家先給強強費點心思把作文寫了,一定要保證兒子能拿大獎。”

文歧義說:“你這不是要讓我作假嗎?我看打假也別忘了要打一打這種代人捉刀的不良現象。”

蓮子說:“打你娘個頭呀!我看要打就先打你這種假正經,假斯文,滿身的假仁假義,假情假意。我問你,給領導捉刀就捉得,給兒子捉刀就宰手了是不是?”

文歧義說:“你煩人不煩人,你們走好了,我不惹你們就是了。”

文歧義想,今天的晚飯,或許還有明天的一日三餐,大概就都要與面條為伍了。文歧義就在心里說,我的面條,我的面條!我可真要祝你們萬歲萬歲萬萬歲了!

送走蓮子和強強,文歧義開始坐下來寫作。兒子的作文雖重要,但他不能越俎代庖,還得由強強自己來寫,他只能給他輔導,所以,他要等強強回來先寫出草稿來以后再說。他決定還是先寫分管鄉鎮企業副縣長的講話稿,他知道會期臨近,他得趕緊寫出來交副縣長審閱,然后再由打字員小呂打印出來裝訂成冊。何況他當著王顧佐表過態,一個星期寫出來,決不拖延時間。對于寫這樣的材料,他文歧義還從來沒有擺過毫放過橫。

文歧義給自己泡了一杯茶,一只手不停地在頭頂上捋,就捋下來一縷干澀澀的頭發,他愣了一會兒神,默默地放下筆管,他忽然感覺好累好累,他決定此時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寫,他要好好睡上一覺,哪怕一覺睡去就再也不會醒來。

可第二天他還是醒來了。文歧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來的。一看墻上的“北極星”牌掛鐘,已是中午十二點,他感覺肚子有些餓,他明白了,是饑餓把他弄醒了。于是文歧義便草草煮了面條來對付肚子,對付完后便開始洗碗,這時候有人敲門,他便走過去開門。開門以后,文歧義看見是一位面容姣好的青年女子站在他的門口,滿面春風,文歧義覺得這女青年面熟,可一時又想不起她叫什么名字。文歧義說:“請問你找誰?”那個女青年說:“我就找您呀,文老師,您不認識我啦?”文歧義說:“我還真是有些想不起來了。”滿臉的真誠和自責。那個女青年說:“我是您雜文的忠實讀者呀!有一回,我將您文章剪輯送給您看,您不是連聲說好感動,真是好感動嗎?”于是文歧義便想起來了,是有這么一回事。那是半年前,也是在中午,一位女青年捧著一本貼得很整齊的文章剪輯來找他,他一看,全是他近年來發表的文章剪輯。說實話,文歧義自己都沒有收集得有這樣齊全。而收集他文章的,竟是這樣一位素不相識的女青年,這讓文歧義能不感動嗎?文歧義說:“我想起來了,你趕快進來坐,就在這一塊兒聊聊吧!”

這一聊就是大半日,文歧義和女青年從當今的一些雜文家的軼事趣聞,聊到目前雜壇的一些狀況,雖說這大都是一些道聽途說和胡說八道,但倆人可謂琴瑟爭鳴,和諧而熱烈。后來倆人都覺得應該分手了,這才各自堵上說話的閘門。那女青年走了好久,文歧義都還在咂摸品味,就因為這很有意思的雜文!

文歧義從和女青年的熱烈談話中慢慢回過神來,他又開始寫他的副縣長的講話。正在這時又響起了敲門聲。

這回是蓮子和強強真真切切地站在了家門口。蓮子和強強從外婆家回來了。蓮子和強強一臉的平靜。

文歧義就輕輕舒了一口氣,可他自己都覺得好沒來由。

4

管收發的乜老頭舉著一封信來辦公室找文歧義。乜老頭說:“文秘書,這是昨天收到的信,我當時送到辦公室,可你不在,我又不便給辦公室的其他人,就帶回收發室去了。”

董娜把一本《時裝》雜志放到桌上,很淡然地說:“乜老頭,你太看不起我們了,一封信給我們辦公室還不放心,你以為我們會私拆老文的信件,你以為我們不會把信件給老文,告訴你吧,我們才不會這么干呢!老文的信大都來自一些報社,那里又沒有艷情可供我們獵奇。”

乜老頭說:“董姑娘,你說我對你們不放心,你這可是在冤枉好人哪!”

文歧義說:“董秘書,你就不要再逗乜大爺了,乜大爺辦事認真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做你爺爺都不會不合適,你這樣和乜大爺說話,就有點沒老沒少了。”

董娜說:“乜老頭做你爺爺還合適哩!好好,乜大爺,我不再和您打趣,咱們掛免戰牌。要真得罪了您乜大爺,從此我的《時裝》、《人生與伴侶》、《生活》雜志來了,您不再親自送到我手,讓文歧義這樣的人搶先拿走了,那我就是在自作自受了。”

辦公室的其他幾個人都抬起頭來,只是嗤嗤地笑。

乜老頭說:“信封里裝得挺多,掂著頗沉手,也不知道都是裝的什么?反正我知道這對你肯定很重要的。”

文歧義說:“倒不會有多重要,謝謝你了乜大爺。”

乜大爺又到別的辦公室送信函。董娜走過來對文歧義說:“都是什么信件,能不能拆開來看看,好讓我們一睹為快呀!”

文歧義說:“怎么不可以,以前的信你們還不都看過。我這里的信件,除了采用通知,還有就是退稿信,除此之外就再沒有別的了。我還會怕你們看,這不笑話嘛!”董娜說:“那就趕緊拆開,好讓我們都來‘快樂著你的快樂,悲傷著你的悲傷’。”文歧義說:“那我就要打開潘多拉的魔盒了。”于是文歧義就故作輕松地把信拆開了。這一打開,文歧義便什么都明白了。他一個月前寫的那篇《閑話改正錯誤》和另外兩篇已決定留用的雜文被折疊得整整齊齊地打發回來了。文歧義立刻浮上心頭的便是他的這篇《閑話改正錯誤》給他惹了禍,以至殃及到他的另外兩篇雜文。文歧義想,以善待批評著稱的報社,卻接受不了他很善意的批評,這么說來要開展批評是多么不容易。文歧義當然知道社會上現在正流行著的“新三大作風”,那其中之一就是“表揚與自我表揚”,這年頭,誰還需要聽你批評!文歧義隨便看過三篇雜文,最底下一張便是一封編輯先生親筆書寫的短簡,這在以往是很少見的。

文歧義先生:

大作拜讀,經研究,不擬刊用了。

今后來稿,字跡請切勿潦草,不論是文字還是標點符號,都應該認真對待。正如你文稿中說到的把你的尊姓大名弄錯了,可我們至今已不知道,到底是你弄錯的還是我們弄錯的,這完全就是一筆很難算清的糊涂賬。

謹致

撰安!

評論部

X X年X月X日

接下來,便是董娜看了文歧義的三篇雜文,然后將編輯部的先生寫的短簡也細細地讀了一遍,然后遞給大黃。大黃也耐心看了文歧義的三篇雜文,然后也讀了編輯的短信。再然后大黃又把三篇雜文和短簡轉給了艾葉,艾葉看過又遞給李子于,這就像是在舉行一次例行的接力賽,傳到誰那兒誰就看,全然是一副一絲不茍的樣子。只有當三篇雜文和短信傳到打字員小呂的手上,這小呂是明顯的表示出不想看,結果很快就又傳到了文歧義的手上。文歧義把文稿和信簡重新裝進信封,然后就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準備接受董娜他們的三堂會審。

董娜說:“現在搞批評真難。這報社不是提倡搞批評嗎,可正當人家寫文章批評了,卻又受不了了,不僅文章不給發了,而且還要寫信來指桑罵槐地罵人。”

艾葉說:“就是,你報紙平時刊批評文章批評這個批評那個,全然是一副無冕之王的做派。可正當有人批評到你報紙了,你就受不了了,這不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又是什么。輿論監督,監督個屁呀!”

李子于說:“輿論監督,那是唱給你我聽的,真要監督起來,那還不是瞎子點燈——白廢蠟,這不值得。”

第一輪討論,文歧義覺得不著邊際,沒有什么意思。

接下來是第二輪。

李子于說:“你們詳細看那編輯寫的信沒有,那字兒寫得可真夠帥氣,畢竟是大報編輯,那一筆一劃都顯露出中國書法的獨特韻味,能夠做到這點,這很不簡單哪!”

董娜說:“還有遣詞造句已臻完美,言筒意賅,綿里藏針,表面輕描淡寫,好像無意批評老文,其實是要讓老文刻骨銘心地切膚之痛呢!了了百十字,真可謂絕唱。”

艾葉說:“董秘書所言甚是。我勸你跟老文借來好好學習學習,免得在給你男朋友寫信時,總是難得寫得精短。”

董娜說:“艾葉你就不怕嚼舌根!”

第二輪討論太離題,文歧義直覺得無味。

第三輪開始。

艾葉說:“老文你怎么會想到寫這篇文章,你怎么就不能另外寫一篇,比方反腐敗,禁止用公款大吃大喝,當然寫這類文章你得多用‘某’,免得惹得領導們不痛快,這樣你也落不下好來。”

董娜說:“老文你寫的這篇文章可以說是你的一大損招,打狗都還要看主子哪,何況這還是在寫文章呢!你寫的文章總得借助媒介來幫你發表出來,去爭取社會的承認吧?可是你卻要寫文章批評報社,換了我,我還要告你誹謗罪呢!”

李子于說:“再說,報紙把你的名字搞錯了,你就寫雜文批評,你為什么不把它權當作筆名認了。現如今無錯不成報,無錯不成刊,無錯不成書普遍得很,這些你都批評得過來嗎?”

文歧義只感覺有口難辯。你說他們說的不對吧,可又好像對;你說他們說的都對吧,可又總不能讓人信服。

第四輪開始,就只有一直沒發言的小呂一個人說話。

小呂說:“還有另一種情況,就是文歧義的這幾篇雜文根本就不夠發表水平,所以才被退回來了。我看只會有這種解釋。”小呂說,“文歧義,你說我的這種說法正確嗎?”弄得董娜、艾葉、李子于都面面相覷、緘默其口。

文歧義說:“是有這種可能。”這就意味著文歧義已承認他曾欺騙了他們,因為他曾經給他們說過,他的另外兩篇雜文已被報社留用,不久就可以見報。盡管文歧義曾把留用通知拿給他們看過,可如今稿件被退回來,他自是有口難辯。文歧義的臉一直紅到了脖子根。整個一個上午他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中午回家,兒子強強和老婆蓮子堵在門口迎候他。文歧義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強強告訴他,他的那篇參加征文比賽的作文獲了大獎,今天上午寄來了獲獎通知書和一份邀請強強加入小作家協會的函件。蓮子說:“歧義,我都不敢相信,可剛才強強班主任老師來,把這件事親口告訴我,我就不得不相信了。”蓮子說, “強強班主任老師還說,等下學期開學學校還將給強強表彰獎勵。我們家強強肯定會比你強,他才九歲哪,才是一個念小學三年級的學生哪!可他就要加入小作家協會了,就要成為小作家了!”

文歧義說:“先別忙高興,先拿通知和函件給我看看。”蓮子說:“看就看,就讓你看看兒子都是怎么出息的吧。”文歧義就接過那通知和函件來看,可他越看心中越冷,心想,這些人賺錢竟連九歲的小學生也不放過。那通知上說,此次征文大賽由于得到全國各地學校、老師和小學生朋友的積極參與,目前初評已告結束,強強等四百名小朋友已獲獎,具體獲幾等獎待定評出來再專函通知。另外,在此次大賽中涌現出來的這四百名寫作苗子,大賽組委會決定將全部吸收進小作家協會,使他們能夠更加健康地成長,成為未來中國文壇的巨擘。在此希望獲獎小作家的家長從速寄來二百元入會費,好盡快辦理入會手續。文歧義看完,臉色冷峻。蓮子說:“怎么強強獲獎,加入小作家協會你不高興,我還沒有看到有你這么做老子的。”文歧義說:“我可沒有說我不高興,這可是你說的。”

吃過午飯,蓮子一反常態把強強趕到外面去玩耍,然后把文歧義拖進臥室,將門窗緊閉。文歧義說:“你這是要干什么?”蓮子說:“不干什么,我只想犒勞犒勞你。”蓮子說著話,早把外衣外褲褪了下來,褪得只剩下了一副雪白奶罩和一條白色褲衩。

文歧義說:“還不忙犒勞,你會后悔的。”

蓮子說:“為什么?”

文歧義說:“不為什么。我總覺得強強的獲獎只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你怎么就不會想到這會是一個騙局。我只是在想,這些人可真可惡,竟然騙到了這些不諳世事的孩子頭上。”

蓮子說:“何以見得?”

文歧義說:“你先穿好衣服,我再慢慢講給你聽。何況大白天的,做這種男歡女愛的事也不太合適。”

蓮子這時就像一個聽話的孩子默默地穿著衣服。

然后她就坐在男人身邊,認真地聽文歧義給他破譯。

5

已是仲秋時節,文歧義總感覺到會有一些事情要發生。早晨,文歧義起來圍著縣城跑了一圈,算是把中斷了一個夏天的晨跑接上來了。文歧義在街道上跑,看看街道旁的梧桐樹葉有一張沒一張地掉下來,雖很稀疏,但忽忽悠悠的,全都是一副成熟的橙黃。文歧義跑完一圈回來,見蓮子還是睡,便不想喚醒她。文歧義來到強強的小床前,輕輕抱起強強來到客廳里,把他喚醒。文歧義懶得去煮面條,他先用溫水抹了一遍身子,又讓強強洗了臉,然后便沖了兩杯牛奶,之后從食品柜里拿出四個月餅,一人兩個,就著牛奶慢慢地吃起來。每年中秋節,單位都要發好多月餅,加上一些親朋好友送的,一時半會也吃不完,這樣倒省得文歧義和蓮子起來煮面條,而是沖上牛奶,就著牛奶啃下去兩個月餅,肚子也就飽了。

強強吃下去一個月餅,就把一杯牛奶喝干了。他拿起另一個月餅,背上書包, 就對文歧義說:“爸爸,我先走了,今天學校要排練團體操,好為縣里舉辦首屆‘魅力文化節’進行演出。我是鼓號隊的,老師讓我們早點到學校。”

文歧義說:“你去吧,放學早點回家,千萬不要在路上貪玩好耍,小心遭遇壞人。前久一個小學生就是放學貪玩長久不回家,結果讓壞人給綁架了。”

強強說:“這我知道。現在縣里還正在抓緊破案。我說的對不對?”

強強走后,文歧義又吃了一會兒早點,把最后一點點月餅送下肚,喝干了最后一點牛奶,文歧義便開始收拾碗和杯子。收拾停當,文歧義又去了一趟臥室。見蓮子還在沉沉地睡,就實在不忍心把她叫醒。文歧義輕輕帶上自家的門,就去他的辦公室上班去了。

文歧義推開辦公室的門,見李子于正在收拾辦公桌上的報紙。李子于見文歧義進來,就揚著手上的一張報紙對文歧義說:“老文,這張報紙上又登了你一篇雜文,怎么昨天沒聽到你說,你是不是還想對我們保密?”文歧義說:“沒有的事,我這幾天忙于給縣長寫魅力文化節講話,好幾天我都沒有翻報紙了,這我哪能知道。”李子于說:“不知道不為過。這個報紙還是頭次寫信批評你的那家呢,怎么又開始用你的文章了呢?”文歧義說:“這我怎么知道,我從來不去想報社方面的事。”李子于說:“不可能吧,你肯定給報社做過打點。”文歧義說:“打點什么,我才不吶!不過不瞞你說,收到報社的那封信,我在寄這篇稿件的時候,是順便寫了一封信。一是說我寫《閑話改正錯誤》,并非是要批評報紙,而主要是要批評一種社會現象;二是說我寫稿確實有些潦草,特別是自己的名字,以后一定要認真對待。我以為這樣寫信也是應該的,編輯的意見也不是毫無道理。”李子于說:“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否則報社也不會這么快就又發你的文章。”文歧義說:“李子于你這是在說什么,我怎么就越來越聽不懂你說的話。”

李子于說:“誰知道你這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又說,“聽說縣委書記明天就要去省委黨校上‘三基本’班,魅力文化節他恐怕會參加不成了。我看得出來,這正是我們縣長所需要看到的結果。”

文歧義說:“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李子于說:“沒有什么意思,還不是希望你能把縣長的講話寫得更精彩、更具有水平。”

文歧義和李子于都不再說話。這時王顧佐走進來叫文歧義。王顧佐說:“老文,你過來一下,我有話要對你說。”王顧佐把話說得很客氣。

文歧義就尾隨著王顧佐來到主任辦公室。文歧義說:“王主任你有什么事,你就說吧。”

王顧佐說:“縣長那個講話稿你寫得怎么樣了。昨天縣長來我這里催問,我說老文正在加緊寫,反正誤不了縣長講話。縣長說這個講話一定要寫得扎實,首屆魅力文化節,這個講話不能寫得太一般,一定要寫出水平。我說縣長你只管放心,這個稿子我已交給文歧義去寫了,文歧義寫的講話稿,縣長您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嗎?縣長說,這個文歧義,據說寫了不少文章,可惜沒看過,什么時候有空了,你就讓文歧義送兩篇過來給我看看。”王顧佐對文歧義說,“這個講話,你一定要給他寫好,這你沒有問題吧?”

文歧義說:“問題不問題,現在還說不準,等寫出來就知道了。反正我盡力而為吧!”

王顧佐說:“這我相信你。”

文歧義起身就要告辭。王顧佐伸手拉住了文歧義。王顧佐說:“老文就再坐一會兒吧,我再給你透露一點內部消息,我包你聽了滿意。”文歧義很不情愿地重新坐回到沙發上。文歧義說:“王主任還有什么內部消需要發布,我這就洗耳恭聽。”

王顧佐說:“我聽縣長說,我們縣正籌備成立文聯和作協,還準備出一本大型文集,作為首屆魅力文化節的獻禮。這獻禮當然也不太可能,不過倒可以利用舉辦魅力文化節這個大好時機,把成立文聯和作協這件事抓起來。”王顧佐說,“那天縣長問起你的情況,我說這文聯主席和作協主席,非老文來擔任不可,我說縣長,老文一年上報上刊的文章不少于三十篇,這在我們縣,還有誰敢和其相比。縣長說,這事我記著,讓這樣的人來擔任這個職務,當然再好不過。”王顧佐說,“縣長那篇講話稿,老文你一定要多費心,至于文聯主席和作協主席這個職位,縣長那邊我一定再去做工作。老文,就拜托你了。”

王顧佐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文歧義又還能有什么話好說。文歧義說:“縣長的講話我一定寫好,至于你說的那件事,我倒覺得無所謂。”

王顧佐說:“這不行,這我一定要盡力去爭取。”

文歧義回到辦公室,見大黃、董娜、艾葉和李子于正圍著收發員乜老頭吵鬧。文歧義看見董娜高高地舉著一封信,信封雪白。乜老頭想上去搶,可董娜那一對高聳乳房正力透衣背地對著他,像兩座小丘陵,讓乜老頭不敢有半點輕舉妄動。乜老頭說:“董秘書,你行行好,把信給我,這是文秘書文歧義的。”董娜說:“乜老頭,你來搶呀,再不動手我就要撕了。”乜老頭心急如焚,正要采取行動,可當他看見董娜那一對豐乳隨著她的笑聲在眼前活蹦亂跳,乜老頭便只有可憐地把眼睛閉上的份了。眼不見為凈。直到把乜老頭戲耍夠了,董娜這才把信遞給乜老頭。董娜說:“乜大爺,看你也真夠小氣的,我這就把它還給你還不行嘛!”

乜老頭接過信,看到文歧義正從門外進來,就說:“文秘書,剛才你都去哪兒了,害得我在這里橫遭董娜這姑娘捉弄。還不快來把信拿去,北京來的,這封信可是北京來的呢!”

文歧義坐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從抽屜里拿出一把剪刀,刷刷地就把信封剪開了。文歧義從信封里抽出一張和信封同樣雪白的一張紙片,不待看完,他感覺他的心就要跳出嗓子眼了。這是一張獲獎通知,通知上說,文歧義寫的一篇《說唱藝術》,經過三報組成的此次雜文征文評委會認真評定,已獲一等獎。評委會決定,半月以后,將在最近才辟出的游覽勝地南戴河海濱舉行頒獎儀式,屆時還將邀請一些雜文前輩、著名雜文編輯和全體獲獎者見面。文歧義從興奮到亢奮,他這表情一刻也沒有逃過辦公室其他人員的眼睛。

董娜說:“我倒要看看文歧義揀到了什么金元寶。”從文歧義手里拿過那張白紙,董娜一字一句地念起來,“獲獎通知,文歧義同志,您寫的雜文《說唱藝術》,獲本次雜文征文……

大黃、艾葉、李子于,就連正在用微機打著字的小呂也走過來,說:“老文獲獎啦!獲的幾等獎,一等獎!一等獎多少獎金?”

文歧義指著玻璃板下面的那張征文啟事,大黃、艾葉、李子于、小呂,還有正在看獲獎通知的董娜也都湊過來,那上面明明白白寫著,一等獎,獎金一千元。董娜他們覺得,這回確實讓文歧義撿了一個大金元寶。南戴河海濱,一千元獎金,不受歡迎的雜文卻偏給文歧義帶來了這么多便宜。

小呂忽然問:“文歧義你為什么會想到要寫這么一篇文章呢?”

文歧義說:“那次因我的那篇《閑話改正錯誤》,引出了那家報紙編輯的不快,我對這件事左思右想,再聯系到我們社會的一些事情,我感覺到有些事原本只是說說而已,要真做起來就不那么容易了。于是我便寫了這篇《說唱藝術》,就這么回事。寫作這東西要說清為什么這很難。”

于是小呂他們明白,因禍得福的事確實是存在的。

這之后,辦公室便恢復了平靜。大黃埋頭起草他的文件,董娜又看起了她的《生活》,艾葉和李子于則漫不經心地閱讀乜老頭剛才送來的報紙,小呂重又回到她的電腦打字機旁,很熟稔地擊打著鍵盤。文歧義穩了一會兒神,續上思路,他便又開始為縣長寫起要在首屆魅力文化節上講的講話稿來。

6

首屆魅力文化節搞得很成功。其中有一個游行儀式,由各中小學、幼兒園組織的鼓樂隊、彩旗隊、鮮花隊,足足排了半條街,加上各界群眾組織的游行隊伍,使整個縣城成了真正意義上的人山人海。文歧義忽然有了一個念頭,覺得這些年來政府抓計劃生育實在是太重要了,太必要了,要不然,那可真是人滿為患啊!游行隊伍所到之處,鞭炮鑼鼓齊鳴,震天價響,這樣的場面讓人欣喜若狂,也頗讓文歧義看到了文革時期的一些遺風。不過文歧義想,這種瘋狂也就這么半來天,之后人群作鳥獸散,各回各的崗位,或工作或學習,還不照樣秩序井然。現代化建設需要這樣的井然秩序。

游行人群在陽光廣場集中。人群依單位站成不同的方隊。縣里四套班子的領導都在主席臺上就座,領導們個個都像多喝了酒,個個紅頭花色,容光煥發。可文歧義知道,這會領導們絕沒有喝酒,喝酒要等到開幕式散了以后。文歧義知道,在兩天前王顧佐就派董娜到“好心情飯店”布置了飯局,“好心情”可以說是縣里最好的飯店,不過也不是誰有好心情都可以去啜一頓的,那多半都是領導們有了好心情,或是一些不明不白一夜暴富的“款爺”有了好心情,才敢去“好心情”盡情地享用好心情的。

盛大的開幕式開始,先是請上級來祝賀的領導和外地來賓到主席臺就座,之后便由主持人宣布開幕式開始。話音甫落,會場四周便響起了鞭炮聲,長時間經久不息。大會開始以后,首先是請上級領導講話,外地來賓代表致賀詞,再之后,便由主持人宣讀各類部門、各種不同語言表達方式的賀電、賀信、賀詞,等這些都宣讀完了,便由縣長代表縣委、縣政府作首屆魅力文化節重要講話。因為書記學習在外,不能參加文化節,縣長便抑制不住的躊躇滿志。縣長這個講話文歧義通過精心設計、精心構思,重點寫了縣里改革開放以來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以及為取得這些成就各族人民所做出的艱苦努力。歷史沿草,各種重要數據,包羅萬象而又不顯冗長。特別是有關文化建設方面的內容,文歧義更的不惜筆墨。文歧義寫完這個講話,只覺得內心已被掏空。現在,文歧義坐就在靠近主席臺的人群中,他聽到人群中不斷掀起海潮般的掌聲,文歧義留心數了一下,半個小時的講話,竟響起了二十八次掌聲,差不多每一分鐘就要響起一次掌聲。文歧義看見縣長講話完畢,已是滿臉紅光。文歧義想,此時縣長一定自我感覺非常良好,領導大凡講話,都極希望達到這樣的效果。可他知不知道,為使他達到這種效果,曾為他作嫁衣裳的文歧義,此時此刻就掩隱在這泱泱人潮中而不為人所知呢?

文歧義參加完上午的那個慶典大會回到家,感覺非常疲憊。兒子強強早他一段時間回到家,此時已躺在他的小床上,不停地哼哼。文歧義問蓮子:“強強這是怎么啦?”蓮子說:“還不是累的。你想,一個才九歲的孩子,怎么經得住這么長時間的折騰。為搞一個狗屁魅力文化節,用得著這么興師動眾嗎?”文歧義說:“給強強吃藥了嗎?”蓮子說:“吃什么藥,強強這只是累的,等休息一陣也就恢復過來了。”文歧義說:“上午你去看了游行沒有,你以往不是挺愛湊這種熱鬧的嗎?”蓮子說:“可這回我偏不!什么形勢大好,我們廠垮了這么長時間,誰又來關心過我們,我才不去遭那份罪!”文歧義說:“不去也好,免得看了堵心。”文歧義想,蓮子如今沒工作,一天就待在家里,除了她自己可以管她,誰又還能把她怎么樣。可文歧義和強強就不行了,還得供人支使,其實供人支使也沒有什么不對,可有時想起來就讓人覺得窩心。

文歧義吃過午飯上床又睡了一會兒,到下午兩點,蓮子才極不情愿地把文歧義叫醒。蓮子說:“歧義,你到南戴河頒獎的日子已臨近,可你還沒做半點準備,你是不是可以先到單位上去把事情安排一下,然后再借點差旅費出來。”文歧義說:“我這幾天忙昏了頭,你不說我還真要忘了這個事。”

文歧義就到辦公室找王顧佐。他先去了王顧佐辦公室,可辦公室門緊閉著。他又來到自己上班的辦公室,這會辦公室也是一個人也沒有。文歧義就坐下來讀報,他把報紙差不多都翻了一遍,辦公室還是沒有人來。大黃、董娜、艾葉、李子于和小呂,都不知去哪兒了。

文歧義想,董娜、小呂可能陪領導們去“好心情”了,去過“好心情”,晚上還得陪領導們跳“嘭嚓嚓”。社會上有一種說法,說領導們是“早晨圍著報告轉,中午圍著桌子轉,晚上圍著裙子轉”,說一些小姐是“戴著鐐銬跳舞’’。文歧義這么一想,就覺得董娜、小呂她們,還真是活得不容易,當然文歧義自己也是活得很不容易。

文歧義在辦公室又坐了一會,見墻上的石英鐘已快敲響四點,他便折出來想看看王顧佐現在來辦公室沒有。王顧佐辦公室的門這時正好開著,文歧義來到他面前的時候,王顧佐正在從抽屜里將一份文件抽出來放到桌上。

王顧佐說:“老文,你沒休息?這幾天太累了,你還是好好休息一下吧。”

文歧義說:“我有個事,正想和主任商量一下。”

王顧佐見文歧義睥了一眼桌子上放著的那份文件,不覺有點尷尬。可王顧佐還是很有經驗地說:“老文,你是不是要問成立文聯和作協的事。”王顧佐不等文歧義說話,就又說,“老文,我對不起你,縣長那邊我沒有說通,我把你的一些情況給他說了,也把你的一些作品抱給他看了,可他只看了其中的一兩篇,就變色說,怎么不再來一場‘文字獄’!然后又對我說,這個文聯主席由宣傳部長當了,作協主席就由你王顧佐來當,我看你寫的那些新聞寫得蠻好的嘛!”王顧佐說,“老文,情況就是這樣,我不敢悖逆了縣長的意愿,不過我還是將你列入了作協理事的名單,過幾天準備編文輯,你選兩篇較溫和的稿子送過來。”

文歧義聽到這里直想罵扯淡,文藝團體的官礙你縣長什么事了,這不是扯淡又是什么。不過不介入也罷。文歧義平靜地說:“王主任,這沒什么,我來找你絕不是這事,我對縣文聯和縣作協的這個主席不感興趣。”

王顧佐說:“老文你這就讓我搞不明白了。不是為這個事,那么你又是為哪個事呢?”

文歧義就從口袋里把北京來的那封信遞給王顧佐。王顧佐長時間地看信,然后又長時間地沉默無語。

文歧義說:“這次頒獎大會我已決定參加,主任你是曉得的,這種機會太難得了,倒不是我想借機去南戴河旅游,而實在是因為有一大批雜文前輩和資深雜文編輯蒞臨大會,我想去見識一下,沒準會長不少見識,這個才是主要的。因此我決定親自參加頒獎會。況且,我這一等獎獲得者如果不到場,這樣的頒獎會也就肯定會開得有缺憾。”

王顧佐說:“那么你要我做什么?”

文歧義說:“給我十天假,然后再預支我一筆差旅費,我們家因房改買了房,把有限的積蓄都搭進去了,因此,只好先預支,之后再回來憑票報銷。”

王顧佐說:“這是好事,你能獲大獎,這不僅是你的光榮,也是我們辦公室和我們縣的光榮。十天假就算我同意了,你回去寫個條子來就是,反正辦公室才剛忙過一陣,近段時間想來也不會有大事兒,即使有,我們辦公室其他同志也可以先頂一下。只是這差旅費,我不好表態,假如你要坐飛機去,這還需要分管副縣級領導同意才行。這樣吧,你把獲獎通知和你那篇《說唱藝術》先留在我這兒,我再去找分管文化工作的副縣長,要不然我就還去找縣長。你明天過來等我的回復好了。”

第二天下午都快要下班了,王顧佐才匆匆忙忙來給文歧義回話。一整天,文歧義都心神不定,同不同意去,給不給報銷,這只需要一句話。文歧義知道,這個事其實不難。以前王顧佐有一條消息在省報上獲三等獎,縣里不僅給了他十天假,差旅費全包,而且王顧佐回來后,縣里還為他開了個不大不小的表彰會,給了他一筆豐厚的獎金。文歧義這個獎,遠遠超過了王顧佐的那個獎,不管從級別還是從意義上講都是這樣。

可文歧義看到王顧佐那一臉疲憊的臉色,就知道事情沒有辦好。王顧佐說:“老文,事情又辦砸了,副縣長看了獲獎通知書,連說這種事情該支持,該支持,這樣的獎要多有幾個人獲得,我這分管文化工作的副縣長也就好當了。可正當他看了獲獎文章《說唱藝術》,臉馬上就是晴轉陰。副縣長說,這個文歧義,怎么能寫這種文章,他雖然沒點名,可他畢竟是我們這個縣的人嘛,人家報社收到這樣的文章會怎么想,還不是會以為我們這里的工作做得馬虎,做表面文章,干部們都只擅長說唱,而無一點干具體工作的真本事。這個文歧義,怎么能寫這種文章呢!我不能同意他去頒獎,我不能拿錢買他罵我們。”

王顧佐說:“后來在縣長那里的情形也差不多。”

文歧義聽罷只有苦笑。他從王顧佐手里拿過獲獎通知和他的那篇雜文專家喜歡而縣政府領導不喜歡的《說唱藝術》。文歧義說:“王主任,這一天可太累了你了。這個頒獎會我不去參加就是了。”說完,文歧義就要把獲獎通知和《說唱藝術》撕個粉碎。可正在這時王顧佐擋住了他。王顧佐說:“老文,文老師,你一向是我最尊敬的人,假如你也像我們一樣只寫‘本報訊’,可能你現在就不是秘書,而是辦公室主任,或者宣傳部長,或者副縣長、副書記,這些都有可能。可是我們的社會更需要敢說真話,敢提出批評意見,敢寫雜文而不是只會寫‘本報訊’的有識之士。文老師,我知道我完了,可你不能完。我這里有幾百元錢,給老師做差旅費,您就去見識見識那些雜文大家,去學到更多的寫作技藝,因為當今我們這個社會還離不開雜文。我雖然沒寫,可我極愿意讀,覺著讀來解氣。”文歧義審視著王顧佐,他需要重新來認識當初跟他學寫“本報訊”的這個王主任。

文歧義說:“那我就依了你去頒獎,但是我不能要你的錢。”

文歧義說完轉身就走了。

7

文歧義和蓮子躺在床上差不多商量了一夜,就為文歧義赴南戴河參加雜文征文頒獎這件事。蓮子自然是竭力主張文歧義去領獎。蓮子說:“單位不報差旅費,我們就自己報,何況你這一去還有一千元獎金,就當沒有獲這個獎,就當把這筆獎金用去旅游了。”文歧義說:“問題是現在怎么拿出這筆錢來?”縣里最近才搞完房改,文歧義平時處得好的幾個哥們兒都買了房,也缺錢花,何況文歧義平時最恥于向人借錢,哪怕就是最要好的哥們兒。一個錢字便讓文歧義和蓮子感到氣短。什么都可以有,就是不能有病,什么都可以無,就是不能無錢。金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金錢卻是萬萬不能的。文歧義和蓮子就在這無錢的困境中默誦著這些有關金錢的論述倍受煎熬。

天亮了,文歧義發現蓮子的眼眶布滿了一圈黑暈,就像一些愛打扮的風騷婆娘涂上的眼影。可文歧義絲毫沒有為這發現感到欣喜,而是更加愁云密布。蓮子也發現了文歧義的眼窩又加深了,一雙睿智的眼睛深陷下去,蓮子真擔心文歧義的眼睛會就這樣深陷下去,直到成為兩個黑洞。

文歧義和蓮子陪著強強吃過早點,打發完兒子去上學。蓮子對文歧義說:“我看實在不行,我們就先把我們這臺長虹彩電賣了。”

文歧義說:“現在說賣彩電,可又有誰肯要。怕不會這么簡單吧?”

前久街上倒是開了一家當鋪,可縣里對此開展了一次大討論,雖說還沒有討論出個結果來,可當鋪老板卻受不了這個驚嚇,自己先兀自吹燈打烊了。要不然倒可以先抱去那里典當一下。

蓮子說:“可總不能就困在這個錢字上面吧?”

文歧義說:“可要真是困在這個錢字上了,也無話可說。這就是緣。”

蓮子說:“虧你還是個寫雜文的。怎么一下就變得這么萎瑣。”

文歧義說:“是這樣嗎?”

蓮子說:“你先讓我出去轉轉,去找一下我那些工廠的姐妹,或許還會想到辦法。”

文歧義說:“怎么好去找你那些難姐難妹呢,如今工廠都不上班了,你那些姐妹的日子也不會好過,你怎么開得了口。”

蓮子說:“這個不用你管。人家畢竟是工人階級,覺悟怎么也會比你高點。”

可正當蓮子要出門,文歧義不知所措的時候,救星來了。

也不知道曾經要請文歧義幫助寫通訊稿,幫助宣傳其企業的單經理是怎么知道的,此時他懷里揣著兩千元錢來到文歧義家。單經理一進家門就對蓮子說:“你不用去借了,你的那些工人姐妹的日子也不好過。我這里有兩千塊錢,就先給老文做盤纏準備上路吧。”單經理也不等文歧義說話,就把錢扔給了蓮子。單經理說:“蓮子你先把錢撿好,過一會就去給老文買票準備上路。”

文歧義說:“單經理你這是什么意思?”

單經理說:“沒有什么意思,反正我又不叫你給我寫‘表揚稿’,我只是對一個有責任感的文化人的一點幫助,這兩千塊錢就算我贊助文化事業了。我知道,像你這樣的人要批評不正之風,就難免不會得罪人,這樣很正常的該你得到的東西你就都會得不到。但我們卻要感謝你這樣的人,正是由于有你們這樣的人的輿論監督,才使得一些貪污腐敗分子不敢大肆為所欲為;正是由于有你們這樣的輿論監督和有國家法律的嚴正執行,才使得我們的社會始終沿著正確的方向前行。當然也難免會遇到一些問題。”

文歧義說:“可我為什么要收你的兩千塊錢呢?”

單經理說:“這個很簡單。一個寫雜文的人遇到了困難,一個辦企業的人知道了就想幫他一把,于是便給他送來了兩千塊錢。老文,你說這不是很簡單嗎?”

文歧義說:“可是無功不受祿啊!”

單經理說:“你說的無功不受祿之輩倒也大有人在。可你只是屬于有功不受祿之例的,這極不正常。你寫了那么多雜文,遭了那么多白眼,雜文獲了獎,卻得不到去領獎,得不到應該報銷的差旅費。像你這樣的人,社會本應該多給你授祿才對。”

蓮子說:“歧義,快收起你那一套酸文假醋吧!我問你,你到底是要去領獎呢還是不去?你不要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了。”

文歧義很尷尬,不覺臉紅心跳。文歧義給單經理泡了一杯茶端上來,又把單經理摁到沙發上坐下。

文歧義說:“你說的杰出企業評選活動搞沒有?我那次真對不起你,其實,實事求是地對企業進行宣傳,也是我們搞文字工作的人的責任。那次我太唐突了。”

單經理說:“可正是因為你的唐突,讓我認識了你的剛烈和血性。所以當我聽說你獲了這次大獎卻很難成行時,我不能坐視不管。我要支持你成行。至于這次評杰出企業,我們公司顯而易見是落選了,桌面下的較量,我斗不過人家。不過評上杰出的不一定就杰出,評不到杰出的也不一定就不杰出,那些自詡獲得過多次大獎金獎的產品,也不是個個都優秀,不是也還有不少假冒偽劣嗎?”

聽了單經理的一段話,文歧義不斷地頷首。文歧義說:“以前還真小看了你這位農民企業家了。”

單經理說:“等你從南戴河領獎回來,我準備設立一項‘啄木鳥文學獎’,專獎敢抨擊世風時弊的作家作品,我要把它搞成全省性的,免得在我們這彈丸小縣流產。到時候,老文,像你這樣的敢說真話的寫家,就是我要首選的獎勵對象。”

文歧義忽然想起單經理曾講過的那個“曲線行賄”的故事,也不知道他怎么會在這個時候想起。他覺得他很有必要再澄清一下。文歧義說:“單經理,你上次講的‘曲線競爭’可是真有其事?”

單經理說:“你相信我們會干這種事嗎?”

文歧義說:“當然我相信你不會去干。”

文歧義說:“我現在倒覺得你那里頗值得一寫,不寫,倒要叫我這也算崇尚正義的人要問心有愧了。”

單經理說:“可是我不要你寫。”

文歧義說:“為什么?”

單經理說:“不為什么,我不搞交易。”

文歧義和蓮子帶著復雜的心情送走單經理。無論如何,這差旅費總算落實了下來。蓮子輕輕舒了一口氣。可文歧義卻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待蓮子到車站去買明早的車票,他就坐在沙發上不停地想,想近一段時間以來發生的種種事情。當然他想得更多的還是單經理送來的這兩千元錢,它們如同久旱的甘霖,在文歧義極需要用錢的時候從天而降。盡管單經理說要送他,再不濟把它作為“啄木鳥文學獎”的獎金授予他,但文歧義卻只想把它作為借款先用上,等從南戴河回來再還給單經理,當然也可能需要更長的時間。文歧義想到有一位很優秀的作曲家,一生最痛恨吸煙,可為開自己的作品音樂會,八方奔走,最后出資贊助他的,竟是一家卷煙企業。如今,這位作曲家早已離開了人世,據說是猝死在鋼琴上的。作曲家尚有如此的境遇,又何況文歧義這樣的普通雜文作者。想到這里,文歧義便不再往下想,就恍惚。恍恍惚惚,文歧義就看見自己幻化成了一支啄木鳥,在一大片蓊郁的大森林中穿梭飛行,他看到不少的樹上都有蟲眼,便飛過去將一個個害蟲都從蟲眼里啄出來食鹐了。忽然,有一只禿鷲向他猛撲過來,伸出鋒利的爪子。他沒命地奔逃,結果自己的羽毛被抓下一大片,灑落在風中飄飄蕩蕩。這時,他感覺到起風了,林濤陣陣,有一個聲音向他呼喚:“歧義,你跟著我們,當你溶入我們這深深的林海,我們這些森林仙翁會護佑你,將會帶給你平安,帶給你幸福,就讓我們來護佑你去到那個你想去的南戴河吧……”

蓮子去車站買票回來看到文歧義枕著沙發睡著了,嘴角上還掛著晶瑩的涎水。蓮子說:“這人,講好的在家先收拾一下行李,怎么就睡著了?看來只有讓我來替歧義收拾了。”

蓮子就沒有叫醒文歧義。還在他的身上蓋了一塊毛巾被。

蓮子當然不知道文歧義這會正在做夢。

那夢一會電閃雷鳴,一會又風和日麗。

季 風 男,云南省水富縣人。從事過多種文本寫作,有大量雜文、隨筆、散文和詩歌作品在各級報刊發表。近年來主要從事中、短篇小說創作,同時在《邊疆文學》、《四川文學》、《滇池》和《芳草·小說月刊》等文學刊物上發表作品。中篇小說集《報考公務員》,中、短篇小說集《城市上空的鶴》,已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發行。現在水富縣文聯工作。

責任編輯:郎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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