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要討論的是“省管縣”與社會自治之間的關系,即究竟怎樣處理一個民族怎么自治的問題。不妨看一下歷史,中國的行政層級,或者叫政府層級,有不斷自我膨脹的趨勢,有不斷加多的趨勢,每一個歷史階段都是這樣的。
管理層級膨脹
從最早秦建立郡縣制時代開始,秦滅六國建立中央集權的政治,是中國歷史上最大的一次變化,這個變化一直影響到現在。郡縣是中央集權,皇帝是老大,會派出若干人管理郡,再派若干人管理縣,皇帝就面臨一個問題,派出去了36個郡,幾百個縣,怎樣監督郡守和縣令?
秦很快滅亡了,郡到漢代的中期增加到80個,人很多看不過來,這個時候皇帝必須想個辦法,就派出了刺史,分13部刺史,這個時候像現在的地級市一樣,逐漸的再演化,刺史變成了一級常設的行政管理層級,變成了一級政府。
到后來三國的時候,割據的都是刺史,后來改成州,比如劉備是豫州刺史,還有荊州刺史,袁紹是冀州刺史。本來體制上沒有的州,就這樣變成了最重要的行政實體了。行政管理內在的邏輯推動現實朝著法律根本沒有想象到的方向演進,自然演化。州的架構是自然地演化出來,沒有事先設計。
我們看到這個例子說明了某種特定的權力,或者是政府的架構下面,在一定的情況下,政府的管理層級會傾向于增加,這是秦治的定理,這是政治學上的定理。我們可以擴展一步,第一層級的行政單位數量比較少的話,比如秦治,郡縣制的情況下,只有36郡的時候,像當代中國省的數目比較少,意味著每一個省管理縣的數目非常大,必然會在省和縣之間出現一個政府層級,這是可以引申出來的定理。
控制代理人
在特定的制度條件下——這個特定指的是權力是自上而下授予的,時刻面臨監督代理人的問題。在經濟學里面也是這樣的,委托代理關系,一個小老板雇五六個伙計開一個小飯館,每天從7點到11點監督這些人,完全可以監督過來。如果現在開一個大的餐廳,雇80個人,就必須分成不同的部門,要雇部長進行監督,就面臨監督部長的問題,再設立機構監督部長。
一級級的委托代理問題,始終是秦治最高統治者面臨的基本問題,所有的政治創新,制度創新都是為了應對這個問題。不是為了提高政府的公共品的供應能力,從來不是從這個角度考慮問題的,唯一的角度是提高監督控制的能力,提高掌握最高權力的人控制代理人的問題。
我相信這次我們提的所謂“省管縣”,我自己的預言是很難擺脫歷史的怪圈,除非加一個條件——就是社會自治,雖然結論是比較悲觀的。
社會自治
為什么在原有的政府架構和內在邏輯下是沒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的?歷史上,每一個統治者也會發現行政層級太多,都想把官員砍下一點,精兵簡政削減行政開支,最后都放棄了努力。下面的人會告訴他如果把地級行政公署撤了,縣太爺就沒有人管得住了,會瘋狂的掠奪臣民,然后臣民會造反,皇上最后一想還是把地級行政公署的首腦都保留下來。
要解決這個問題必須回到另外一套社會治理的模式,進入另一個軌道,就是要走出秦治的軌道。這也是有可能的,中國從周、春秋的政制走到秦的專制政制已經轉了一個彎,再轉一個彎是可能的,只是難度比較大而已,而且需要一些比較困難的條件。
“省管縣”落實的話有一個重要的條件就是社會自治,在現在的體制下地級市有必然性,主要問題是省級政府要監督縣級政府。但是需要注意,這一點是傳統的政治下,明清是這種特征,到了當代還有另外的因素,我們希望政府承擔起更多的職能,比傳統的政府更多的職能,比如發展經濟。這個含義是現在的縣級政府,或者是各級政府,職能要遠大于傳統的政治下的各級政府,這樣的結構使監督政府的必要性更強了,縣級政府要不斷的發展經濟,就會出現大面積貪污腐敗的可能,這就需要更加嚴厲的監督,就使地級市政府成為沒有辦法取締的政府。
歐美模式
說到社會自治,講一下我去歐洲的見聞,這里的城市一開始是通過商業結合在一起,政府起源的基本模式通過小群體的自治逐漸聯合協商,組成政府意義上的治理。這樣的市政府自己權力是絕對的,是主權單位。他們共同的簽訂一個協議,組成一個同盟就叫一個國家,德意志地區的漢莎同盟存在了幾百年,類似國家意義上的政府。漢莎同盟就沒有必要監督市,這個權力不是自上而下授予的,就沒有監督的必要。是要靠憲章和法律,每個人都承諾遵守的契約維持同盟的運轉。
我們看看美國政府是怎樣形成的?第一步是市鎮自治,然后是城市,共同組成一個州,再通過一個契約也就是憲法組成聯邦。沒有辦法想象聯邦政府派出一個什么人監督州政府。美國這樣的政制之所以能夠正常運轉,因為每一個政府,不管是市政府,還是州政府,聯邦政府所要管理的事務非常少,每一級政府官員的權力是非常的有限,每個上級政府沒有必要監督下級政府,之所以沒有必要也是因為每級政府都受到民眾的直接監督。
自上而下到自下而上
我們不必說完全借鑒美國的政治、歐洲的政治,但是人家的政治體制揭示了一個原理:一個有限政府必然要以社會自治為基礎的,要去除政府自我膨脹和政府層級膨脹的內在趨勢,就必須改變政府成立的基礎,必須讓政府由自上而下授權轉換到自下而上授權,這兩者之間也許不是絕對的。
我們可以在中間地帶建立某種新的政府架構,我們可能會有自上而下的授權的部分,比如省級是中央政府的派出機構,就采用這種方式;省下的縣級應該是自治的機構,適宜采取自下而上的授權方式。我自己覺得中國最合理的、最可行的自治實體應該是市鎮,我們可以看到廣東、浙江的鎮的建制已經大到完全可以做市,可能有幾十萬人口的一個鎮,產業的規模已經非常龐大,本身有一個商業群體,經濟有一定的同質性,完全可以作為自治的實體存在。
村級的自治基本上沒有政治的意義,根本不足以成為政府,村民很貧窮的,沒有錢都不知道怎么自治,自治的含義是自己供應大部分的公共品,一個村莊是沒有辦法達到的,但是一個鎮是可能的,尤其是發達地區的鎮,完全可以成為一個很好的小城市,像我們在歐洲和美國看到的一些城市。
這樣混合著自上而下、自下而上兩種授權的模式,也許是中國進行行政體制改革可取可行的模式。
(作者供職于九鼎公共事務研究所,本文根據其發言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