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早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歐陽子便以冷靜、客觀的心理分析,大膽、另類的婚戀觀念引發文壇熱議。本文試從男女二元對立的角度,尤其對其小說中塑造的各類男性形象的把握上來分析歐陽子溫和的女性主義觀。分析她對女性啟蒙、解放、自主的呼喚,及其悲憫的人文關懷等的重要文學意義。
關鍵詞:歐陽子;男性形象;女性主義觀
歐陽子無疑是臺灣文壇乃至整個華文文壇的“異類”,在研究臺灣文學的歷程中,其《魔女》等作品是無法略過的。正是作家那種冷靜的筆調、客觀的心理分析和不符倫理的選材,使得學界對歐陽子的評價毀譽參半。而出色的心理分析,對于矛盾沖突的到位把握,也是其作品不可否認的優點。
值得注意的是:在歐陽子的小說中,男女角色在面臨理智和情感、倫理和情欲等多方激烈沖突時,大多數順從于本能的選擇,從而表現出靈與肉的痛苦掙扎,情與理的艱難抉擇和“反常”的癲狂舉動。這與主流文學中描寫的人物形象有很大不同。從中體現了作者對女權主義的朦朧認同。“當然,20世紀70年代才開始接觸和翻譯西蒙·波娃《第二性》的歐陽子,還不可能在作品中正面表現女權主義,塑造婦女解放英雄。她主要是通過女性心理世界的剖析與呈現,來傳達她對文化轉型年代女性現實人生角色的一種解釋,對沖破人生束縛、爭取個性自由的認同。”
兩性之間的沖突和矛盾是愛情痛苦的起源和最終歸結。男性形象的塑造對作品中女性主義覺醒的表現和人文主義關懷的凸顯,起了積極的作用。這也更全面地體現了歐陽子溫和的女性主義觀的萌芽,和呼喚女性覺醒的意識。
本文試從男性形象的設置來分析其對女性書寫的作用,它是否是一種女權主義或是女權自我膨脹的倒影?還是作者通過兩性的對立沖突體現了自己女性主義的萌動?這些都是值得討論和研究的。
一、啟蒙者的形象
歐陽子小說中充滿了對女性意識覺醒的渴望。在多篇作品中,男性形象的設置含有啟蒙者的意味。他們是“無意而為之”的舉動,卻一定程度上促成了女性主人公對自我的反思和尋求。
例如《半個微笑》中的王志民。在一次爬山團體旅行中,王志民為了不讓汪琦墜崖而突然問“摟住她的腰”。這讓汪琦感受到:追求男女之愛,即便是像她這樣旁人眼里的“好學生”,也是可以的、應該的。在猜測王志民已經把自己的“糗事”和“出軌行為”公之于眾后,她反而輕松了。“突然,她知道一切將無問題……證明她已經完全擺脫了歷年來的桎梏,而投進了展開在她面前的新生活”,“雖然明知這新生活并沒什么前途,甚至相當可惡,但她卻很好奇。”汪琦因為這一次誤會或是說意外,讓自己徹底擺脫了眾人的眼光和輿論的牽制,她終于開始思索自己到底是誰,終于不必依照別人預先為她安排的那樣過活,她可以瀟灑地“做自己”了。
二、誘惑者、毀滅者的形象
小說中揭示了很多兩性之間的戰爭和不可協調的矛盾。歐陽子展示了一個永恒的話題:在靈與肉的沖突中到底如何抉擇。完美的愛情是靈與肉的調和,是情與欲的和諧。就像天平的兩端,失掉了哪個都將讓人陷入痛苦的失衡中無法自拔。而在此類作品當中,男性形象的設立更多的是成為了女主人公愛情的毀滅者(體現“靈”的部分)或是肉欲的引誘者(體現“肉”的部分)。反映出作者朦朧的反抗意識,和對靈肉主題的深刻思索。
例如《魔女》中的趙剛,他是個對愛情和婚姻毫無責任感,只追求情欲,始亂終棄的偽藝術家。文中的媽媽卻正是沉醉在只有單純情欲的宣泄中。媽媽對趙剛全身心的傾注、近乎卑微的討好、瘋狂和變態的占有,不僅造成了自己對丈夫的背叛、對親生女兒的拋棄,更可悲的是她完全失掉了自我。“我對他的愛,這樣重,我已承擔不起,我哪里還有力氣去愛別人?若除去對他的愛,我的心便像個枯了的井,一點汁都擠不出來了。”再如《花瓶》中,石治川對馮琳的愛只是一種變態的占有欲和控制欲。當他無法掌控她時便想將其毀滅。文中將馮琳與石治川鐘愛的花瓶作比,象征著女性在婚姻中被物化。馮琳最終的出走,象征著她將擺脫名存實亡的婚姻,踏上尋求自我的道路。從這些毀滅者的丑陋嘴臉中,“我們更能看到趨勢男人對男性中心地位的極度垂涎,他們病態心理對女性的深度傷害”。作者對男權社會中女性悲劇成因的分析和對男權中心話語的批判也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三、工具或被利用的對象
小說同樣給我們這樣一種思考:女性的覺醒和獨立意識的追求并不是以犧牲自己的性別特性為代價的。或者說,如果女權主義批判的是女性不該成為男性的附庸,呼吁女性爭取獨立自主的權利和平等的地位,那么歐陽子還要告訴她們:利用性別優勢和特權,在男性身上獲取利益以滿足自我欲求,這也并不是女性自主獨立的正確做法,也是值得思考的。
例如《美蓉》中的雷平和張乃廷都成了那個看似十全十美的美蓉利用和玩弄的對象。她對待周遭的男性,更多的是利用他們對自己的美貌、名譽的熱戀,以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和達到自私的目的。文中的張乃廷被看中,只是因為“她聽說他已申請得到美國M·I·T大學獎學金,秋天就要出國留學;她也知道他父親是××公司董事長,才望都很高”美蓉還設計了一整套“干干凈凈、漂漂亮亮地”把雷平“脫手”的計劃。當我們驚訝于美蓉手段之高的同時,也看出作者對這樣一個玩弄男性感情、同性友誼,利用自己的美貌和心機滿足私欲的角色的批判。再如《素珍表姐》中的呂士平也完全淪為理惠報復表姐的工具。當理惠認定自己成功搶了素珍表姐的“男友”時,她是那樣的驕傲,而當得知呂并沒有拋棄素珍表姐,甚至是素珍表姐“先不要他的”,那股子熱烈的情誼就頃刻間蕩然無存。“她臉上的疑惑,轉變為憤怒,接著又變成了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繼而又變得“冷淡,輕蔑”。此時,我們才清楚呂士平的價值,一旦呂失去了素珍表姐男友的這個身份,他本身便毫無意義。
四、男性角色的雙重設置
小說中還有一個有趣的現象:男性形象的設置往往是成對出現的。有時他們一個是靈的代表,一個是欲的象征。有時他們一個是傷害女性的魔鬼,一個是拯救女性的天使。在二元對立的角度設置了迥異的男性形象,也體現了作者對女性在情愛中痛苦掙扎的原因的深刻思索。為什么鸞風和鳴的愛情永不能實現?為什么兩性之間的戰爭永無休止?也可能因為女性追求的靈肉往往分散在兩個不同的個體上。她們其中艱難抉擇,讓自己也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瘋狂。這便是那個被愛折磨得近乎癲狂的魔女口中的那句:“真正的愛情,是永遠的痛苦。”
例如《覺醒》中丈夫的背叛給妻子留下了永久的心靈傷痛,她便把自己所有的愛投入到兒子身上,直至原本的母子親情變成一種占有和愛戀的畸情;《近黃昏時》中麗芬失掉愛兒瑞威,又將罪責歸于自己的丈夫和另一生子吉威的身上,母愛無處釋放,便投射到余彬身上,進而發展出一場不倫之戀等。
雙重男性形象的設置,正像是作家筆下的愛情——肉體靈魂永遠無法共生。所以才有了女性的變態心理,她們用變態性欲的發泄,用發展不倫之戀的途徑予以反抗。“從心理層面看,卻發自性情、符合本心,所以她們才能滿懷愛的‘柔意’和‘幸福’,愛的激情和渴望,并在特定的情境中把感情放大到極限;但以社會道德衡量,則觸犯禁忌,世所不容,所以她們都保持著理性意識,對自己的行為,內心深懷‘隗疚’‘懼惑’和‘痛苦’,弄得‘異常迷亂’。”
受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的影響,歐陽子作品中的主人公采取了比常人更加變態的手法和更加赤裸的表達,來反抗內心的掙扎和痛苦。小說展現了愛情的另一種定義,是對靈與肉的另一種解釋。“這種‘愛情’與人們世代傳頌的美好愛情之間,又有著明顯的錯位。它們呈現的是一種成分復雜的非正常的愛欲狀態。”愛情并不只有柏拉圖式的精神層面,當然也不能一味追求本能的生理需求。那應當是兩種層次和境界的融合。因為社會、世俗、倫理、命運的阻隔,當處于愛情漩渦中的男女,無法得到靈肉的和諧統一時,痛苦就此展開。
從文中四類男性形象的總結和分析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作者對當代女性命運的深刻思考和人文關懷。她對于筆下女性反抗意識的贊揚;對于男權主義對女性摧殘的批判;對女性悲慘命運的關注等都通過兩性的描寫得以體現。但是她在作品中表現的女性主義主題,還摻雜著一些作家的悲憫情懷和傳統女性意識。正是這種“深厚的同情和無言的悲憫”(白先勇語)使得歐陽子成為一名溫和的女性主義者。
因而她對于男權中心話語的解構,多了些出于本能或是內心想法的其他選擇。這是否與作家本身的傳統精神和對愛情婚姻生活充滿憧憬和幸福體驗的經歷有關?也值得商榷。但作者讓她筆下的女主人公們經歷各種情與理、靈與肉的痛苦折磨之后,卻讓她們有更多選擇,并不是一味地否定和解構男權中心話語、反抗父權意識,也并非“不是出走,就是回來”。
歐陽子不是只從一個女性主義的代言人入筆,滿篇充滿了對男女平等、女性解放的呼喚。有時她也讓女主人公向自己想追求的幸福妥協。例如《網》中的余文瑾,她愛丁士忠,愛到失去自我,當她發現自己的覺醒和獨立并不會讓自己幸福的時候,她也會妥協的說著:“我不再嫉妒你……我很快樂,我真高興愛你勝過我自己。”歐陽子也不僅僅以悲天憫人的人道主義關懷出發,只為處于弱勢的女性訴苦和發聲,她也盡力分析個中緣由,呼喚女性的自主。歐陽子更多地從一個女性的本能、內心深處挖掘,讓處于情愛漩渦的悲劇性的女性們自己作出抉擇,墮落也好,解放也罷,都是有著深刻、冷靜而清晰的心理分析。“作為一名承載中西兩種文化傳統的女作家,她并不鼓勵兩性對抗,也不張揚充滿緊張焦慮的兩性關系,她沒有用性別政治的對抗來遮蔽生命個體品性的巨大差異。”
總之,“歐陽子大膽的筆觸所及,各種充滿悖謬的人性力量所引發的悲劇,既撼人心魄,又發人深省”。歐陽子對男性形象的有意設置和集中展現,以及對情愛追求中的男女心理的深刻剖析,無不體現了作者對當代女性命運的關注和思考。她溫和的女性主義觀也引發了我們對兩性關系的重新思索與認識,這其中有著重要的文學價值和社會意義。
注釋:
[1]樊洛平:《在人心的原始森林中探索——臺灣女作家歐陽子小說解讀》,《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年第6期.
[2]歐陽子:《魔女》,花城出版社2005年版,第16頁、第76頁、第194頁、第174N、第45頁.
[3]馬志強、劉歆立:《人性標尺:歐陽子小說中的女性書寫》,《社會科學論壇》2006年第20期.
[4]湯學智:《撩開心靈的帷幕——評歐陽子的小說創作》,《小說評論》1993年第5期.
[5]陸卓寧:《20世紀臺灣文學史略》,民族出版社2006年版,第17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