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法國中尉的女人》中查爾斯分裂的自我

摘要：約翰·福爾斯通過在《法國中尉的女人》中查爾斯這個“自我分裂”的人物形象，影射了20世紀后現代社會的社會現實，特別是后現代社會中人的精神分裂現象，暴露了后現代社會人渴望自由與受到社會現實壓抑的矛盾。

關鍵詞：自我分裂；后現代人；弗洛伊德；《法國中尉的女人》

約翰·福爾斯在《法國中尉的女人》這部小說中，通過對19世紀維多利亞時代的戲仿，塑造了查爾斯“自我分裂”的人物形象，影射了20世紀后現代社會的社會現實，特別是后現代社會中人的精神分裂現象，暴露了后現代社會人渴望自由與受到社會現實壓抑的矛盾。那么，何謂“自我分裂”?對這一概念的分析首先要追溯到弗洛伊德對人格結構定義與分析的理論。弗洛伊德在20世紀20年代提出了三重人格結構學說。這一理論的基本觀點是，人格由三個部分構成：伊德(id，又譯“本我”)，自我(ego)和超我(superego)。伊德完全是無意識的，基本上由性本能組成，按“快樂原則”活動；白我代表理性，它感受外界影響，滿足本能要求，按“現實原則”活動；超我代表社會道德準則，壓抑本能沖動，按“至善原則”活動。在正常情況下，這三個部分是統一的，相互協調的。當這三者失去平衡發生沖突時，即導致精神病癥和人格失常。而這一現代心理學理論結構為文學中的“自我分裂”提供了強大的理論支柱。正是人格結構的三部分本我、自我和超我之間的相互沖突，導致了“自我”的人格結構的分裂，其重要表現之一就是精神分裂癥(schizophrenia)，在《分裂的自我》中，萊恩認為，自我的分裂是指個體經驗的完整性發生分裂，身與心維持著非常脆弱的聯系，并出現了兩個或多個自我現象。小說中，當查爾斯與薩拉發生了性關系之后，他來到教堂做出懺悔，“在他的兩個自我一善與惡一之間，也或者在他跟教堂最后面暗影中那個伸著手腳的形體之間，一場對話開始了”。因此從查爾斯“善的自我”與“惡的自我”的對話中，從他的兩個自我的出現，可以看出查爾斯的人格結構三部分之間失去了平衡，呈現出“自我分裂”狀態，并導致其精神分裂。

所謂“精神分裂”，即是“一種心理紊亂，其特征有許多癥狀，這些癥狀在不同的組合中涉及到感情、思想、行為以及與周圍世界的關系。這些癥狀的后果是精神分裂癥者所采用的生活方式與他作為成員之一的社會通行的生活方式不同……”小說中查爾斯所分裂出的善與惡的自我就是他精神分裂的明顯表現，到底是什么原因讓查爾斯這個19世紀維多利亞時代的貴族后裔成為了精神分裂的典型形象呢?

首先是因為查爾斯“本我”性欲望與他人格中的“超我”即所處時代社會道德準則之間的矛盾。在小說中查爾斯一步步被薩拉吸引，并最終愛上了這個追求自由的神秘女人，于是在第三個結局中，查爾斯與薩拉發生了性關系，這是查爾斯受到“本我”的驅使，滿足了自己對薩拉的情感以及性本能的欲望，而“本我”的實現，雖然滿足了性本能要求，卻與“超我”發生了矛盾。在19世紀維多利亞時代，國民普遍信仰基督教，查爾斯也不例外，而且在與薩拉發生關系之前，他已經與蒂娜訂婚，因此他與薩拉關系的突破在維多利亞時代人們的眼中是屬于通奸行為，是嚴重違背基督教戒律的，是與社會道德準則相悖的，這就是“本我”與“超我”不可調和的矛盾，而“自我”總是試圖調和這對相互沖突的力量，所以才有了查爾斯來到教堂進行懺悔的情節。在“自我”調節“本我”與“超我”的矛盾中，在查爾斯面對耶穌蒙難塑像懺悔的過程中，他的內心進行了激烈的斗爭，從而造成了“自我分裂”：一方面他人格中“惡”的自我，不斷地為自己所作的事情尋找借口，“我沒有主動去做。我只是受了引誘才去做的”“我受騙了”“我承認犯了罪，但那是我落入了她設的圈套”；另一方面，“善”的自我不但以查爾斯對蒂娜的背叛步步緊逼、嚴厲地拷問其如何“用愛來修補，還是用內疚來修補?”對蒂娜的背叛，并且又一再強調查爾斯對薩拉應負的“明白無誤的責任”。這樣兩個相互沖突的自我在一問一答中非但沒能使查爾斯擺脫罪惡感，反而讓他“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困境”，而且他自身的行為與感情無法與外部世界到達平衡；他的“本我”與“超我”相互沖突；他渴望戀愛婚姻自由，卻無法得到社會道德準則的認同，因而查爾斯也就陷入了心理紊亂狀態，即“精神分裂”。而精神分裂導致了查爾斯與社會對抗，在懺悔中得不到解脫，使查爾斯徹底掙脫了基督教戒律的束縛，在對他與薩拉婚禮的想象中得到了“解救”而且“似乎是高瞻遠矚，看清了他的時代，看清了這個時代的喧鬧生活、嚴酷的戒律和僵死，因循守舊的傳統。看清了它所壓抑著的激情和挑剔性的指責，看清了它嚴謹的科學和不嚴謹的宗教，它的腐敗的政治和不可動搖的等級觀念”。這是查爾斯對19世紀維多利亞時代清醒的認識，也是無聲的反抗，他開始意識到“這個時代完全沒有愛情與自由……也沒有思想、沒有意圖、沒有怨恨，因為它的本質就是欺騙。這個時代是一架機器，沒有人性”。于是就下定決心跟蒂娜解除婚約，向薩拉求婚。因此，在19世紀維多利亞時代查爾斯也就遭到了社會輿論的強烈譴責，成為了一個臭名昭著的負心漢，也成為了小說中精神分裂的典型形象。

而福爾斯通過戲仿查爾斯這個19世紀精神分裂的典型形象而投射出20世紀后現代社會中人的精神分裂。人的欲望受到社會環境的極度壓抑，因為“資本主義的‘社會世界’向個人施加無法容忍的和相互矛盾的壓力，而個人的精神分裂癥就是對這一社會環境的正確和行之有效的反應。”其次，查爾斯精神分裂的原因也來自于其貴族身份與他實際的行為之間的矛盾，特別是追求自由的行為。查爾斯出生于19世紀維多利亞貴族家庭，他的言行舉止本應體現當時社會貴族應有興趣愛好，以及遵守社會傳統和宗教戒律。但是，查爾斯卻不喜歡跟他叔叔一起去狩獵，相反，他卻對科學特別是考古學感興趣，并且他的思想也受到了達爾文主義的影響；再加上后來他為了能跟薩拉在一起，而解除了與蒂娜的婚約。這一系列違反貴族傳統、違背社會道德的行為充分暴露了查爾斯的自我分裂。正是因為查爾斯對達爾文主義知識的了解，以及對考古學的研究，導致他對當時社會宗教的懷疑與反抗，也促成了“他的兩個自我一善與惡一之間……一場對話開始了”。一個自我在為查爾斯與薩拉發生關系后卻又想要同蒂娜保持訂婚關系在辯護，聲稱自己“要肩負起歷史的責任”，也就是履行與蒂娜的婚約，想要遵守社會道德準則的約束，保持19世紀維多利亞社會的陳規舊俗，維持一個貴族身份應有的言行；而另一個自我不僅冷靜地為查爾斯分析他所處的時代的現狀：“可憐的查爾斯，你捫心自問一下——想想看，當你來到這個城市時，你不是已將自己置身于未來的監獄之中了嗎?”但是如果“你老老實實地待在監獄里，恪守時代賦予你的責任、榮譽和自尊，這樣你就會舒適、平安。不然，你雖然獲得自由，卻要承受痛苦，因為伴隨你的只有石頭、荊棘、白眼和人們的仇恨”。即使追求自由會受到宗教戒律的懲罰，人們的白眼和仇恨，這個自我還是鼓勵查爾斯掙脫時代的束縛，“但是要逃脫并不是一次行動便可成功的，我的朋友，這正像你從這兒去耶路撒冷一樣，一小步是邁步到的。查爾斯，每一天，每一個鐘頭，你都必須再次重復這一行動。每一刻，你都必須遵守自己的諾言。你知道你的選擇意味著什么。”這是查爾斯作為一個貴族后裔在精神分裂之后對當時社會的傳統，對宗教習俗的對抗，是渴望自由的查爾斯對19世紀維多利亞社會的宣戰。那么查爾斯的選擇到底意味著什么呢?“解救”。這個“解救”是查爾斯精神分裂后作出的“選擇”，他選擇的是對19世界維多利亞時代的反叛，是追求自由，追求愛情，于是查爾斯毅然解除了與蒂娜的婚約，“解救”了自己而追求屬于自己的完美婚姻的自我，也正是因為查爾斯的反叛社會的“選擇”，他成為當時人們唾棄的對象，受盡白眼與唾罵，這是反抗社會付出的代價。因此，查爾斯貴族身份與他反叛社會的實際行為充分地展現出他作為精神分裂的典型形象，體現了他“所采用的生活方式與他作為成員之一的社會通行的生活方式不同”。

查爾斯的反叛也正是后現代人，特別是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的個人面對階級壓迫，社會不平等而表現出的對后現代社會的反抗，但是當這種反叛與反抗無法改變后現代人的生活現狀時，人的內在自我就會出現分裂，來適應后現代社會的壓力，“因此從這個層面上來說，精神分裂與人格破碎是后現代時期資本主義生產和欲望生產的產物”。

最后，查爾斯精神分裂的根源歸結起來還是由當時社會的歷史現實造成的。19世紀維多利亞時代保守陳舊的社會傳統以及壓抑人性的宗教戒律等現實，造成查爾斯一方面想要追求自由，另一方面卻無法擺脫傳統和宗教的束縛，因此陷入了“自我分裂”的困境。

在后現代社會中，人的自我分裂狀況與精神困境并未改變，“雙重思想與精神分裂式思維方式無處不在，精神分裂的狀況是一個普遍現象”。因此福爾斯對查爾斯這一典型精神分裂形象的塑造是對后現代時期個人形象的影射，而且“在后現代時期的文學中，對自我的表現仍然擺脫不了更加錯綜復雜的社會歷史存在的決定性影響。自我分裂發生在個體的意識內，它與深層的道德人格緊密相關，而后現代社會的歷史現實是自我分裂的主要原因”。后現代社會中人追求自由的欲望與后現代的歷史現實這一不可調和的矛盾就成了福爾斯在《法國中尉的女人》這部小說中想要表現的主題之一，影射了20世紀當代資本主義的社會現實，具有深刻的現實意義。

注釋：

[1]參見朱立元《當代西方文藝理論》，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62頁.

[2]參見R·D·萊恩《分裂的自我》，林和生、侯東民譯，貴州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3頁.

[3]Silvano Arieti：Schizophrenia. Encyclopaedia Americana24.1988.P353.

[4][英]約翰·福爾斯：《法國中尉的女人》，劉憲之譯，百花文藝出版社1996年版，第224頁、第225頁、第225頁、第226頁、第226頁、第226頁、第226頁、第224頁、第225頁、第226頁、第226頁、第226頁.

[5]參見[英]吉爾斯·德魯茲、福利克斯·瓜塔里《反俄狄浦斯：資本主義與精神分裂癥》(節選)，盧德平譯，江怡主編《理性與啟蒙：后現代經典文選》，東方出版社2004年版.

[6]張和龍：《后現代語境中的自我——約翰·福爾斯小說研究》，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70頁、第66頁.

[7]美國小說家托馬斯·品欽在給奧威爾《一九八四》撰寫的前言中認為，“精神分裂式思維方式”構成了這部作品的偉大成就之一。參見《通向一九八四》(2003年5月3日英國《衛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