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女性節烈觀

摘要：“貞、節、烈”是中國傳統文化中女性的幾個特殊元素。它既是我國古代對于女子的一種基本要求，又是對女性操行的最高褒獎。這一文化傳統從古綿延至今，不斷發展演變，對中國女性的命運，乃至整個中華民族的道德評判標準產生了深刻而復雜的影響。

關鍵詞：節烈；女性；傳統道德；《古今圖書集成》

“貞節烈婦”對今天的人們來說依舊不是一個陌生的詞匯，盡管它所代表的是一個舊的道德標準。伴隨著現代生活中復古元素的日益泛濫，許多精神領域中的文化傳統也逐漸為人關注。所謂“貞、節、烈”，無疑是中國傳統文化中關于女性的特殊元素。不同于世界上其他禮教嚴格的國家對于女性的行為規范，它既是我國古代關于女子操行的基本底限，又是對這種規定操行的最高褒獎。幾千年來，這種規范一直綿延于中國傳統文化的精神意脈之中，其影響力雖隨時代而各有增減，卻始終不曾完全消弭。這種影響是深刻而復雜的，它直接決定了中國女性幾千年的命運，并成為構筑中華民族傳統道德體系的重要部分。

一、節烈觀在傳統文獻典籍中的投射

作為現代人，我們對于女性節烈意識的感知遠不如古人強烈。因為隨著時代的發展進步與人類文化在世界范圍內的融合，節烈這一標準似乎早已被現代社會遺棄。今天的人們之所以對其不乏了解，是由于它曾經作為社會公認的不容動搖的道德標準而長久地存在過。從眾多古代題材的影視作品中，我們很容易對節烈產生感性的認識，也由此得知節烈對于古代女子甚于生命。而若要追本溯源，通觀節烈觀的千年流變，便不能不求諸典籍文獻。

(一)節烈概觀

在我國古代諸多文獻史書中，對于女性的道德標準多有記載。古代男權社會中，男性作為主導者，自然掌握立法、立言之權，而為受到壓抑的女性確立道德規范，可謂寬于己而嚴于人。即使是中華禮儀之邦，謙謙君子亦不能免俗?！肮潯薄傲摇倍滞瑸榕缘赖聵藴剩喟槎?，但其意義應是有所差異的。考查《古今圖書集成》，其《明倫匯編·閨媛典》特將“閨節”“閨烈”設為兩部。究其具體區別并不十分鮮明，筆者認為收在閨節部的女性主要以恪守禮法或守寡不嫁而著稱，例如《夏文生妻劉氏》(《閨節部·第一百十九卷·列傳一》)，劉氏夫死，父迫其再嫁，劉氏逃脫不得，“以刀割耳鼻曰：所以不死者，老姑在堂，孤女尚幼故耳。執義終身”。而錄于閨烈部的女性大都深明大義、性格剛烈，以寧死不屈于強力、自戕不以身待賊者尤為居多。例如《虞姬》(《閨烈部·第四十五卷·列傳一》)，項羽兵敗垓下，“歌數闋，美人和之曰：漢兵北略地，四面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泣數行下，遂自刎”。根據古代文獻中對節烈的描述，節烈并不是一個全然充滿愚昧而毫無積極意義可言的標準。“節烈”不僅意味著女子對自身貞潔操行的堅持，同時也包括對道德大義的堅守和對惡行暴力的不屈。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在中國古代男權社會，男性對女性的看法畢竟擺脫不了雙方地位的限定。因此女性所表現出的深明大義并不是她們所應遵循的道德規范的主流，女性的本分與最為人看重的東西仍是死守貞潔、恪盡婦道。從這一層面上說，“節烈”在絕大多數情況下是作為一種殘酷的束縛而存在的。

(二)節烈觀之流變線索

觀古代女性道德規范的演變，可見“節烈”之說并不是從上古起始的。在《詩經》之中，關于表現男女自由相愛、女子勇敢為自己的命運作出抉擇的詩歌并不少，并且表現出作者明顯的熱情謳歌的情感傾向。如《衛風·氓》中被辜負的女子對丈夫的痛切指責義正詞嚴，絲毫沒有后世女性那種忍氣吞聲、一味哀怨的情愫?！翱偨侵?，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女主人公的決絕態度表現出她對自身命運的掌控權，既然“士貳其行”，便決不就此錯付自己的終身?？梢钥闯?，那時的女子并沒有形成根深蒂固的“從一而終”的觀念。但是對不為夫家所容的已婚女子，社會上卻已經形成了莫名其妙的偏見和歧視。“兄弟不知，咥其笑矣?！边@種毫無來由便把全部罪責歸于女子的觀念，一直流傳后世，深入人心，甚至形成了女性一種不必要的自我約束與罪責感。至于南朝，取材于東漢的《孔雀東南飛》中劉蘭芝為夫家所棄，誓不再嫁，遂與焦仲卿雙雙殉情。這雖然不同于那些愚昧而苛刻的殉夫守節之舉，而是建立在感情真摯、不愿獨活的基礎上，但已體現出明顯的不事二夫的觀念。到了宋元時期，貞節觀逐漸成為理學的重要內容。明初理學成為“官學”之后，程頤的“餓死事極小，失節事極大”成為不許婦女再嫁的金科玉律?！耙慌皇露颉薄皨D無二夫”等宣揚貞潔觀的言論也從上層社會逐漸深入民問。這種當時受到廣泛褒揚的貞節觀念，是以理性和情感的泯滅為前提的。“按照它的道德觀念邏輯，女性在婚姻中應夫生保貞，夫死守節，失節者終身背有‘克夫’‘不祥’的惡名；而守節者則能得到社會乃至朝廷的旌表。這就意味著女性失去身、心兩方面的自由，在婚姻生活中也就根本沒有自主地位可言了。宋元以降‘秋胡試妻’說的出現，正是貞節觀念的高揚——守節的秋胡妻最終是夫妻團圓，共享‘百歲榮華’，達到了人生追求的極致，這種結局的教化意義不言自明?！?/p>

在封建道德不斷嚴密化的過程中，女子被限定柔順、賢良、恪守婦道，而面對節烈這等大事時，卻必須義正言辭、心志堅定，甚至不惜自殘明志、以死相拼，否則便會受到道德譴責與社會唾棄。女性的自主意志被無視和剝奪，更重要的是當這種節烈意識根深蒂固，甚至連受壓迫者自身也已將它奉若神明時，那么自由與理智便難以蘇醒，而節烈意識中不合理的成分則會愈演愈烈，甚至到了愚昧瘋狂的境地還依然被視為天經地義。漢代劉向的《列女傳》可謂記載不凡女子之專著，其中很大一部分內容是褒揚節烈女子，然而許多女子的行為如今看來卻是難以理解的。例如《列女傳》所載“楚昭貞姜”：“貞姜者，齊侯之女，楚昭王之夫人也。王出游，留夫人漸臺之上而去。王聞江水大至，使使者迎夫人，忘持其符?！狈蛉擞谑菆赞o不出，令使者回去取符，最終“水大至，臺崩，夫人流而死?！必懡髦⒄`時間便會有溺死的危險，卻仍抱著必死的決心堅守禮法，一步不讓，最終為此犧牲生命，但她心中卻死而無憾。這種貴禮輕身的行為在現代社會顯然是不值得提倡也不能被接受的。更有眾多孝婦，不惜“割股肉以醫舅姑”，并且因此而受到鄉里旌表，這一行為在今天看來也是極其愚昧荒謬的。《列女傳》中最為平凡的行為莫過于以死明志、誓不再嫁，然而只為一個虛無的禮法，就此棄置年華、孤獨終老，何況許多女子正值青春便不幸守寡，這種終身折磨的確是相當殘忍的。

二、節烈觀中的積極成分——精神品質的清白

正如上文所說，節烈對于傳統道德的影響是復雜而多面的，除了看到它對自然人性的殘酷束縛，也必須承認它弘揚道德不屈于凌辱的積極一面。中國女性傳統氣質中的剛柔并濟與這種節烈意識頗有關系。女性天生柔弱，何況在漫長的歷史時期都處于低下的地位，其柔順的一面是自然形成的；而傳統道德又賦予中國女性這樣一個必須堅持的信條，因此在不得不維護節烈時，她們不惜以死相拼、決絕果斷的勇氣又展現了令人震驚的堅強。例如《列女傳》中所載的《聶政姊》《虞姬》等都是不懼赴死的剛烈女子。此外，節烈還表現在對道義的堅守上，最突出的例子是《樂羊子妻》?！把蜃訃L行路，得遺金一餅，還以與妻。妻日：妾聞志士不飲盜泉之水，廉者不受嗟來之食，況拾遺求利以污其行乎!羊子大慚，乃捐金于野?！毖蜃悠奘且幻湫偷馁t良智慧的中國女性，自身恪守道義，更難得勸化夫君遵循禮教，此后還曾斷機杼以勸夫向學、不食贓物以勸化婆婆、自刎而不從強盜，不必細述。這種節烈不同于狹隘的身體清白，更側重于精神品質上的清白無污。因此，所謂“烈女”，并不能只作狹義的理解，認為她們是僅僅看重身體、死守封建禮教的愚婦，那樣無疑是低估了中國傳統文化的深刻性與復雜性。

節烈觀對于國人的影響并不止于封建時代，事實上，直到現代社會，對于女性應恪守貞潔的觀念依然根深蒂固地存在于人們內心深處。只是隨著時代變遷，它不再成為主流，因而從顯性轉入隱性。遺憾的是，節烈觀發展到今天，堅守道德的一面似乎在不斷消減，而對身體貞潔的看重看似已是過去時，實際上卻從來沒有被社會遺忘。時代必然走向開化自由，而人們的觀念卻沒有得到真正意義上的解放。在當代諸多“自由”“解放”的呼聲甚囂塵上之時，人們在表面解禁欲望，在背后窺視貞節。也許在一個漫長時期內，中國幾千年的傳統觀念必然在人們的心中繼續潛伏，那么，我們唯有希望節烈最終成為一種修養，而不是一種禁錮。

注釋：

[1]寧稼雨、梁曉萍：《秋胡故事解析——兼論中國古代女性在婚姻中的自主地位》，《天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