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油茶

我們桂北人習(xí)慣把煮(油茶)叫做打油茶，也更喜歡喝油茶。勞作歸來，晚間三五成堆閑著沒事干，或是招待遠(yuǎn)方來客，都圍著火塘要打上一鍋熱氣騰騰的油茶。后來打油茶被湖南人知曉，于是，每年他們都要從我們這里購買不少的茶，他們打油茶打得比我們桂北人要好。

據(jù)說打油茶非要上等好茶，只有這樣的茶打出的油茶才好喝，而這種茶只在我們桂北才有，它叫云霧茶。源于云霧騰騰的深山老林，谷雨前后三天采下，經(jīng)炒、揉、焙烘而成。

我小時最愛喝油茶了，那是外婆打的油茶。我不知道她怎么打，我只管喝，每一次都喝得連肚皮都快被撐破，大氣不敢喘的，站也不敢站起來。這時，外婆總是心疼地從門角角掏出張長板凳，扶我慢慢躺下，說不要緊，睡會兒就沒事了。

今年谷雨剛過，在外打工的我，又回到好些年沒回過的家鄉(xiāng)，終于又能喝上家鄉(xiāng)的油茶了。走著、想著，喉頭癢癢的，癢得口水直往外流，肩上的行李也不覺得重了，腳下輕飄飄的。進(jìn)了村，再過兩條小巷就到家了，心情很是激動。記得巷子這頭那座三層的吊腳木樓就是我表侄有旺的。走近了，看清了，房子比以前舊了些，但還沒走樣。我正在打量，突然聽得有人在喊：“表叔，你回來啦!”我定睛一看，吊腳樓上跑下一個后生家，來到跟前，我才認(rèn)出：他就是表侄有旺。見到我，他一個表叔好，一個表叔親地?fù)屵^我的行李，硬要拉我進(jìn)他家坐坐，非說要弄餐“好的”給我吃。

進(jìn)得家來，堂屋里坐著好些人，有認(rèn)識的，有不認(rèn)識的，看我到來，他們紛紛起身讓座，分煙，篩(倒)茶。見這么多人聚在一起，我忍不住問：你們都來做啥?他們像共著一張嘴，都說是來喝油茶的；說有旺找了個湖南妹，打得一手好油茶。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談?wù)撈鹉莻€湖南妹來，個個笑哈哈的。正在說著，她出來了，滿臉堆笑地捧著個四四方法的木制茶盤從廚房里走了出來，茶盤里放著些碗，碗里分別裝著花生、黃豆、玉蘭片、爆米花之類。她把茶盤放在我們面前的茶桌上，很有禮貌地向我們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折回廚房去了。看上去，她不過二十三四，短發(fā)，臉兒修長，身體很是健壯。有旺告訴我，她還要進(jìn)去打油茶湯。“打油茶湯?”他見我不解，就告訴我：打油茶，必備茶湯；沒有茶湯，不成油茶……。“我也去學(xué)學(xué)。”話一丟，雙腳不住地跟了進(jìn)去。

這是一個十來平米的廚房，空間不大，油鹽醬醋茶還擺得順眼，在右邊的灶臺上架著一只鐵鍋，是專門用來炒油茶的。湖南妹蹲在旁邊正往灶里加柴火。見我進(jìn)來，她立馬站起打招呼。當(dāng)我告訴她是來向她學(xué)習(xí)打油茶時，她頭一偏，將我上下打量起來，嘻嘻地跟我開起玩笑：“這是要交師傅錢的。”她把手一伸，做出個要錢的樣子。

打油茶湯了，她叫我添兩塊柴，說要火旺些，打出的茶湯才搶口。柴多火焰高，熊熊的火苗燒得鍋底嗤嗤作響，她手把手地教起我來：先放油鹽姜，加茶細(xì)擂(用鍋鏟或木棒使力按茶)，待茶汁出來后再放水。她嘴上說著，手在飛快地翻動著，完了，她舀起兩瓢清水倒進(jìn)鍋里，蓋上鍋蓋。

“再添兩塊柴!”看她那副嚴(yán)肅的表情，真把我當(dāng)徒弟了。

約過了兩分鐘，她側(cè)耳聽了聽，說茶湯開了，便揭去鍋蓋。又道：“行了!”她伸出舌頭舔了舔舀起的茶湯，順手從墻壁上取下兩塊洗碗布，一手一塊捂住鐵鍋兩耳，麻利地將茶湯倒入盆中。

“好了，拿出去吧!”我只好乖乖地聽從她的吩咐，把茶湯端出去小心翼翼地放在茶桌上。大家“呵喲!”一聲圍攏過來，湖南妹拿出碗和勺子分給我們各一只，又在每人的碗里加進(jìn)些許茶湯，說聲“慢用，自己加料。”又進(jìn)廚房_亡碌去了。

“來來來，別客氣!”我表侄有旺幫忙招呼，他一邊說話，一邊用勺從我們碗里添料，只見他將一勺勺的油炸花生、糖炸玉蘭片、炒黃豆、爆米花裝入我們的碗中，又用勺兒將其與碗里的茶湯攪拌了幾下。

“來，喝起來!”他又笑著揮手招呼大家。由于茶湯過熱，大家只好用嘴巴呼呼地吹著碗中的熱氣，以減少熱量。然后，才是“狼吞虎咽”地喝起來。

為了對油茶有更深層的了解，我只好“忍痛”克制大開的胃口，逐一品嘗：湯的可口，茶的爽快，姜片辣、玉蘭甜、米花酥、花生黃豆脆脆香。真可謂味味俱全，渾然天成。有大山的韻味，又有萬物的芬芳，更有人工的絕妙。此刻的我，仿佛不是在品嘗油茶，而是在品嘗一首首唐人般美麗的詩句，那詩中有我，那詩中有你，連同那壯美的山川。我陶醉了，要不是有旺侄兒文文那一聲“好爽神!”讓我回過神來，我的靈魂真不知要隨著油茶的清香飄往何處。我仔細(xì)打量著這位十八九歲英俊的小伙，他綻放著紅光的臉上早已掛滿了一粒粒豆大般的汗珠，左手仍不停地舀著油茶往嘴里送；右手食指彎成勾兒刮起汗珠摔落在地上。繼而，鄰村大個子順發(fā)也眉飛色舞起來：“明天，我也找個比有旺老婆還會打油茶的湖南妹，到時，大家可別把我家的門檻踩破了!”

“你真有那個本事，我們就是賣了褲子也給你安條金門檻。”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情的激動，沖著順發(fā)邊說邊與大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如雷貫耳，險些把吊腳木樓抬了起來。

不一會，湖南妹將心打下得油茶就被我們一掃而光。有的伸出舌頭卷卷嘴皮說聲有事我先走了；有的出門還一步三回頭，像是前世欠上他的：“湖南妹，記住喲，明晚我們又來品嘗你的手藝。”只有有旺小叔滿保沒走，他見湖南妹累得滿頭大汗，同情地似真非假地告訴她：“明晚我弄些瀉藥給你，叫他們?yōu)a得爬不回去，看他們還敢不敢再來要你打油茶。”聽罷他的話，我們?nèi)瞬唤皳溥辍币宦暎谀患s而同地對著滿保，噴灑了他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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