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推薦:墨小芭的微博整版整版地充斥著她的寵物狗團團……甚至連我生日那天,她也得意地發了一個團團的搞怪視頻,以示她訓練有素,順便用它的一個作揖掉打發掉我的生日!所以她寫出這篇寵物醫生的稿子我一點也不奇怪,她不寫誰寫?而且我表示我也是很喜歡這篇稿子的,廢話,不喜歡能放這嗎?!
我看見趙小壯睡在你的肚皮上,就像曾經的我睡在許西木的臂彎里。
01與動物打交道的人壞不到哪里去
如果不是因為趙小壯的一只腳踏進了鬼門關,我也不會再次走進那家寵物店。趙小壯是一條狗,黑得發亮的拉布拉多,這種犬以沒有攻擊性和智商很高而得寵于寵物界。但是趙小壯卻很蠢,智商幾乎為負值,要不然也不會因為瘋玩的時候不慎失足掉進下水道而差點死掉。
這是許西木離開的第二年,趙小壯渾身鮮血與惡臭昏迷在我腳邊。我用腳尖碰了它一下,沒反應,再碰一下,仍是沒反應,我只好扛起它飛奔向附近的寵物醫院。
兩只后腿骨折以及外傷,治療費用一千二百元人民幣。我低頭看了下自己的存折,余額為二百三十六塊五毛錢,于是我沖獸醫翻了個白眼,再次扛起趙小壯奪門而出。
十月的下午風有點大,還下著灰蒙蒙的雪,我抱著奄奄一息的趙小壯徘徊在街頭,聽見它在我懷里輕輕地哼了一聲,像是在說,放棄吧,趙司喜。
我把臉埋進趙小壯的脖子里,突然間感到很委屈,就像許西木離開的那一天,我站在浩瀚的夕陽下看著他一點點、一點點走遠的背影時,也曾有過這樣的感覺。
而此刻,夜從腳下緩慢地浮上來,光影也漸漸淡去。時間不容我做多余的躊躇,無奈之下,我只好帶著趙小壯去了那家寵物店。
在密云路北角,棕色實木做成的墻壁,門外放著一盆狗糧和一盆貓糧,供路過的流浪貓狗隨意取食。我總覺得店主是個好人,與動物打交道的人壞不到哪里去。
這是我把趙小壯丟棄在這家寵物店門口之前給自己找到的借口,這個借口充滿人性,幾乎就要遮掩住我內心的慚愧,驅散我的猶豫。
天都黑了,趙小壯的呼吸也越來越沉重,我下了狠心推開棕色的大門,把趙小壯放在散發著消毒水味道的地面上,頭都不敢抬起來便轉身逃跑了。
那是你的寵物店,你是蘇三,人人親切地喊你三子,你是親切的三子。
02將來要做像鷹一樣的女孩,高高飛在云端
趙小壯是我偷來的,從密云路北角的那家寵物店里。那一年,一只成年拉布拉多母犬誕下三只小犬,其中一只生得格外小,被兄弟擠在門邊嗚嗚亂叫。
我把它偷來送給許西木做生日禮物,那時候他因為愛犬走失而心情低落了很久。許西木是個攝影家,動物愛好者,養狗,養花,養我。
他不參與商業攝影,不愁吃穿用度,因此可以在圈內高傲如野豹。在他眼里全部的生命都是脆弱的,需要小心翼翼地對待,因此他待我似小動物,寬厚手掌摸我的頭發如揉搓動物的毛皮。
他常說,趙司喜,將來要做像鷹一樣的女孩,高高飛在云端,讓那些渾身汗臭的男孩子仰直了脖子張望你,誰也別想得到。
你卻說我像極了刺猬,夜間牽一只犬漫游在公園,小小耳,短短尾,奔跑起來有著與外貌極不相稱的敏捷與速度。還有就是,白天喜歡窩在亂糟糟的小窩里睡大覺,有人敲門,即刻伸出渾身的刺,防御警告。
這都是之后的事情了。在那之前,我每日遠遠地站在街對面偷窺你的店,有一只花紋精致的流浪貓常常大搖大擺去你店門口吃免費大餐,也有女孩子抱著受傷的愛犬哭哭啼啼地沖進去,出來時神情略為安心。
你偶爾牽著一只德牧出來曬太陽,在門口和它一起玩握手的游戲,它用濕漉漉的舌頭舔你的臉,你微微笑,從不躲開。
一直沒有見到趙小壯,是死了嗎?我站在巨大的夜幕下悲傷地想,早知如此,就該把它留在身邊,至少離開人間的時候有主人陪伴,不至于帶著滿腹背叛的哀怨閉上眼睛。
我常常這樣想著,一個人在十月的冷風里與愴痛相伴,不分晝夜地昏睡。直到有一天,我清楚地記得那是個溫暖的星期三下午,我去便利店買了兩罐牛奶,回家的路上突然一團黑糊糊的影子直面沖來,將我狠狠地撲倒在地上。
是趙小壯,它整個人,哦不,是整只狗,死死地壓在我驚魂未定的身板上,一邊舔我的臉,一邊發出嗚嗚的思念的聲音。
我看著它蠢透的臉,善意的亮晶晶的小眼睛,就那么躺在地上哭了起來。就在那片模糊滾燙的眼淚里我看見了你的臉,表情被頭頂的陽光模糊了大半,只隱隱約約看見一對潔白如玉的小虎牙,你俯身問我,沒事嗎?別怕,它不咬人。
03你真的不知道嗎,你是白癡嗎
后來我常常在附近看見趙小壯歡樂的身影,有時候它在我家逗留三天也你從不過問,再后來趙小壯的身后跟著你,你提著牛奶和冰激凌和它一起賴在我家,用筷子砰砰地敲著桌子喊,趙司喜,飯!趙司喜,飯啊!趙小壯也用那只肥胖的腳按住空蕩蕩的飯盆沖我嚷,汪!汪汪!汪汪汪!
我甚至搞不清楚這種狗、男、女的生活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你和趙小壯就已經在了,立在我的世界里叫囂著、笑著,攪得我的生活熱鬧得讓我無所適從。
有一天你對我說,給狗起個名字吧,我們總不好一直叫它狗。
我說,趙小壯好嗎?
趙小壯就傻頭傻腦地叫了一聲,它不記仇,也不會告訴你我對它的背叛,它原諒我,肯重新接納自己的名字。
你又說,如果不介意,你可以領養趙小壯,它現在身體健康又活潑開朗,只欠缺一個主人陪伴。
我看著你,你近乎天真的眼神,彎彎嘴角笑著等我答應。
我卻瘋狂地搖頭,不不,我不養,我不對任何人事物負責任。
事實上那一瞬間我的心不是不動搖的,可是不行,你不知道我把它丟在你的寵物店時下了怎樣的狠心,這一輩子的狠心都在那一次用光了,所以我沒辦法重新接納它。更重要的是,我沒辦法繼續喂養它,因為我不會在此地久留。
你沒想到我會拒絕,似白馬的眼睛略略暗淡,你很聰明,語氣傷感地問我,趙司喜,你要走嗎?
我點點頭。
你問我,去哪呢?
我心不在焉地摸著趙小壯柔順的毛皮說,和你有什么關系?
你竟然為此發怒,固執地說,怎么沒有關系,有關系,當然有關系!
我睜大眼睛看著你,不驚訝,也不覺得尷尬,只被你眼睛里的真誠感動得心里不是滋味,你看看你,再過幾年,就會有小小個頭的孩子們喊你叔叔,你卻像一個小孩在這里和我鬧脾氣,莫名其妙。
有什么關系呢?我站起來,波瀾不驚地問,一臉欠揍的涼薄相。
你也站起身,一只手堅定有力地扯住我欲去的胳膊,暖黃的燈光打在你身上,像碎金,點綴著你眉間的七分認真,三分執著。
你說,你真的不知道嗎?你是白癡嗎?你以為我為什么天天帶著趙小壯賴著你,你當我是吃不起一頓飯的乞丐嗎?我喜歡你,我在討好你,我這樣努力你不會當真看不出來吧!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悲傷的你,你是灌滿酒精的精致容器,悲與喜都清澈見底。
04世界上很多故事都由一句話開始
凌晨三點,我坐在慘淡的光影里發著呆,開著的窗,關著的燈,樓下的貓追趕著微光下放肆飛舞的蠓蟲。
你好像被我傷了心,蘇三,我就是這樣一個人,說話不懂得起承轉合,寫出的文字也并不婉轉流利。就像你若伸手去觸一下刺猬,不管善意惡意,它首先是要豎起全身的刺來抵御你。
我不喜歡你。我打開門送你和趙小壯出去,在你沉默如大海的面孔前砰的一聲把門關起來。
那之后有三天那么久你沒有出現在我面前,我便用這三天的時間來思念許西木。
那一年北方大雪,奇冷,市民竭盡全力搞好保暖措施,電火用途多多,因而引發不少安全隱患。那時候我爸爸在消防隊剛剛升職,忙于工作,因為不能按時回家而常常打電話來向我道歉,司喜原諒我,爸爸回去的時候買你最愛吃的飛魚子壽司。
要四人份!我佯裝氣鼓鼓地耍賴。
沒問題。他笑著掛斷電話,自此再也沒有回到家中。
許西木第一次見到我時我正在哭,在我爸爸的葬禮上,哭得天都塌陷,彷徨無措。就是那個呵氣成霜的下午,他自人群中走過來,眼眶通紅地看著我,一句話也沒有說。
后來我才知道,我爸爸是為了救他年邁的母親才在大火中殉職。
我不知道那一天他來葬禮是為的道謝,還是道歉,因為他始終不發一語,直到所有人都散去,他遠遠地跟著我,直到我回家。
第二天他來找我,狹長的眼角因為流過眼淚而腫起,膚色蒼白。他說,盡管知道你也許不屑,但有什么可以幫你的,你一句話,我都愿意照辦。
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壓下胸口翻涌的傷感,倚在門邊開口說,我不想去孤兒院。
世界上很多故事都由一句話開始,而我的故事,就是從許西木說我明天就去申請領養你開始。
那時候我十三歲,許西木二十三歲,律師說他并不具備領養我的條件,申請很快就被駁回。但數日后,我仍是帶著我為數不多的行李住進了他的公寓。
不能領養,無所謂,那就借宿吧,隨你高興,最多可以住一輩子。來接我回家的那一天,他年輕清秀的臉上掛著得意的笑。
05你牢牢地跟著我,哼著歌,想牽我的手
第四天,我一個人坐在大樓前的臺階上望著天,墨汁藍的夜空零星地浮著幾顆星,這一年的初雪遲遲不來,天空始終干燥得近乎龜裂。這樣的天空下,你牽著趙小壯出現了,露出那對閃閃發亮的小虎牙同我打招呼,嘿,趙司喜,真巧!
巧個鬼。我懶得答理你,你就一屁股坐在我身邊,也裝模作樣地抬起頭看天空,看著看著,寂靜的世界里,你突然轉過面孔盯著我。
應該有一秒鐘的時間,我被你嚇得屏住呼吸,第二秒,你露出一臉欠揍的笑,對我說,你看你,緊張得臉都紅了,難道你以為我要吻你?
滾開。我故作鎮定地揮起手臂,事實上這突如其來的玩笑讓我的心臟不舒服,嗖的一下血液一股腦直攻心房,又轟的一聲全部散開。
沒想到你似乎早有預料,一把抓住我裝腔作勢的胳膊,臉湊得更近些,采用流氓口吻對我說,如果你那么以為,就太了解我了。
我還在品味那句話的邏輯,你涼涼的嘴唇已經覆上來,而我的另一只手臂,也憑借著強而有力的慣性飛速揮舞出去,不偏不倚,落在你的臉上。
趙小壯一臉懵懂地盯著我們看,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你揉著臉在笑,整個眼睛彎得像月牙,而我的臉逐漸紅得像一顆大番茄,傻傻呆呆地看著你。
你說,即使你不喜歡我,我仍是忍不住喜歡你,其實喜歡一個人就是這么回事,你做什么我都覺得可愛可親,哪怕是拒絕我。等哪天你拒絕得累了,我就贏了。
我擦了擦發麻的嘴唇冷靜地回答你,沒可能。
你就默默地在我旁邊又坐了一會,才站起來說,以后如果有別的男人也像我剛才那樣放肆,不要打他的臉,直接戳瞎他的眼睛。
我有點哭笑不得,說,你站好,我現在戳瞎你也不晚。
你毛茸茸的眼睛里全是明朗真誠的笑,我發現你真的愛笑,每一次見你都是各種笑臉,開朗的、欠揍的、羞澀的、得逞的、溫暖的。
這一次你笑得很孩子氣,在奪走我光明之前,請允許我填飽肚子,去吃飯吧,趙司喜。
我們去吃宵夜,在燈火闌珊的巷尾,兩碗熱騰騰的餛飩,各撒一把清脆的香菜葉,咬一口下去,濃香的油汁充滿人情味地涌出來。
你瞠目結舌地看著我狼吞虎咽,眼神千回百轉,溫柔地吹涼一只餛飩遞給趙小壯。
回去的路上,你牢牢地跟著我,哼著歌,想牽我的手。你看起來有一點傻,倔犟,還有一點年輕人最該具備的可愛,小小虎牙自在地曬著月光。
06他立在那里等我,朝我溫柔地伸展開雙臂
許西木帶我搬來這座城,為我找一所學校。他像一個小小的父親,問我喜歡粉色書包還是天藍色的。
我喜歡和許西木待在一起,他像一本百科全書,翻開任意一頁都是未知的驚喜。他盡可能地把每個周末的工作推掉,空出時間陪我吃早餐,小區門口的老奶奶親手烹炸的油條和現炸的豆漿。
一整個下午的時間我們都賴在書房里不肯移動,或躺或趴在奶油色的地毯上看書,身邊放著曲奇餅干和果汁,我喜歡看他拍的照片,美洲雨林里的樹蛙,它在一棵鳳梨科植物上安家;細手細腳的蛇怪蜥蜴,可以在危難時高昂著頭行走在河流的表面上;陽光下打著呵欠的美洲虎;海岸上熟睡的小海豹。
畫面一轉,是在許西木的臂彎里輕輕打鼾的趙司喜,她像一只才剛出生的小刺猬,軟軟的刺收斂,乖順地熟睡在他的懷里。
有風從陽臺上灌進來,躡手躡腳,走進我蜜桃味的白日夢里。我夢見我的十四歲,在新學校里受到了男生的排擠,而許西木像一頭憤怒的雄獅匆匆趕來,不顧校長的致歉,立即為我辦理了退學手續。
第二天我被安排進一所女校,從此求學生涯太平安泰。他費盡全力維護我,漸漸撫平我的喪父之痛,不痛的心,有了大大的空間可以承載愛情,我為他建一架方舟,打造一份逐漸完整的情動。
我用一雙寧靜的眼睛看著許西木,必須優雅鎮定,絕不泄露半分緊張,是這樣的,許西木,也許你可能會不屑,但是我喜歡你,如果你也有一樣的心情,我現在就想要吻你。
屋里的燈光很暖,暖得讓人產生時間靜止的錯覺。過了很久很久,我噙著眼淚卻始終沒有聽到回答,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一天,他一言不發,所以我并知道他是要拒絕還是要接納,我只好逃了。
那是我第一次離家出走、逃學,在一座大橋底下想要想明白一些事情。我知道我的告白讓我們之間的關系變得有些不對勁,硬要解釋,也實在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就像初冬的第一縷薄雪,很自然地落在黑色的土地上。
我也不知道這次魯莽且不顧一切的表白究竟是成功還是失敗,我只知道我開始思念許西木。他修長的腿,綴著青色胡楂的笑臉,午后的陽光下翻動書頁的手指,他的眼睛,第一次為我買回內衣時的窘迫,拍攝一間老屋時的認真。
我后悔了,我想回家去,心里發了洪水,沖塌了方舟,兩行悲愴的眼淚滑到脖頸間,我直起發麻酸脹的腿向家的方向飛奔。至少不要因為我年少的戀慕導致今后會和許西木分開,我如此絕望地想著。
快到家的時候,暗黑的夜幕下幾許燈火,我看見他立在那里等我,朝我溫柔地伸展開雙臂。等你滿十九歲,趙司喜,那時候我像所有男孩子一樣追求你,送你俗氣的玫瑰和晚餐,到時候不要嫌我煩。
他這樣對我說。
07那一天,一如往常,晨曦走遠后黃昏又來臨
二00九年的冬天,我即將迎來自己十七歲的生日,距離許西木承諾的追求還有兩年的時間,距離瑪雅人預言的世界末日還有三年。
我們原本是打算一起度過這一年的圣誕節,十月份我們已經買好了煙火與圣誕樹,盤算著圣誕節那一天擬定哪一種菜單比較好。只可惜他受邀參加一次攝影活動,拍攝一組以雪山為背景的圖片,結集出版的全部收入將被用來建一所希望小學。
許西木對此充滿熱情,卻仍是軟塌塌地問我,可以去嗎,趙司喜,一個人準備圣誕節可以嗎?
我一邊故作優雅地答允,一邊卻忍不住用留戀的眼神望著他,圣誕夜一定會回來嗎?倉庫的煙火也有保質期,如果今年不放掉會很可惜。
啊,在愛情面前,我是怎樣的膚淺和幼稚。
他笑著向我保證,一定。
許西木離開的那一天,我們一起吃一碗水煮面,我盯著煤氣灶上的藍色火焰,聽見他囑咐我一定要記得吃早餐。然后我送他出門,像每一個冗長無聊的清晨。
直到現在我仍然在后悔,為什么那一天,我沒有把許西木的背影牢牢地烙印在腦海里,為什么沒有沖過去抱一抱他,哪怕只有幾秒鐘。
一周后,我接到他圈內朋友打來的電話。雪山崩塌,很多人被掩埋,死亡名單里有許西木的名字。
彼時我正在廚房為自己煮一碗白水面,撲哧一聲,煤氣灶上的火苗熄滅,涌出令人窒息的瓦斯味。我的手抖得厲害,拼命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像一只小小刺猬,抖落滿身尖銳的刺,彷徨無措地立在黑暗的森林中央,流下眼淚。
那一天,一如往常,晨曦走遠后黃昏又來臨。電話那頭的聲音悲天憫人,司喜,千萬要堅強。
我笑著答,再打這樣的惡作劇電話,不要怪我報警。兩年后許西木就會回來,如果他膽敢不來,我做鬼也一定要把他找出來。
這是二00九年的冬天,大雪狂風,恍惚間我以為是二0一二提前到來。
08我們打賭那個女生的內衣顏色,贏的人可以在畢業典禮上偷吻她的額頭
蘇三,不瞞你說,我一直在等待今年的第一場冬雪,這一年,我剛滿十九歲。下雪的時候,我就會啟程去找許西木。
你來找我的時候看見我正在收拾行李,有一個小小的寶物箱,里面有很多我原本打算一輩子珍藏的寶物。
我把它們送給你,蘇三,認識你真高興,你像棕色的馬,蒼穹之下的一切你皆可笑納,你還沒有受過傷,還愿意真心實意地去愛一個人,你讓我羨慕。
而我是密林中探頭探腦的刺猬,心已經生了銹,不敢再冒險為誰軟化自己,我失去過我的父親,失去過許西木,導致再不對生命抱有希望,敏感得要死,防備得要命。
但是在走之前我一定得抱抱你。請原諒我,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我對許西木,大抵就是這樣。
我沒想到你會在我的肩上哭,手臂緊緊抱著我,溫熱的眼淚埋進我的肩窩。
蘇三,三子,你在哭嗎?我瞠目結舌,那個可以流里流氣地吻我的大男孩,那個哼著歌企圖趁機牽我手的大男孩,那個始終都在笑的你,是在哭嗎?
你說,當你的心真的在痛,眼淚就會不受控制地涌出來,永不干涸。趙司喜,在走之前聽我講一個故事,然后再做決定可以嗎?
你牽著我的手帶我走出室外,我們在帶著涼意的臺階上席地而坐,你說,我很小的時候喜歡上一個女孩子,是在十四歲那年,班上轉來一個個頭小小眼睛大大的女生。
她機靈可愛的眼睛像小動物,我敢打賭,班里絕不會有討厭他的男孩子,至少我一下子就喜歡她,十四歲,我在想,嘿,一見鐘情了。
你知道一個十四歲的男孩子會怎樣表達自己的愛嗎?他不會像個小流氓一樣親吻你,也不會矯情地送你玫瑰花,十四歲的男生只會欺負你、捉弄你,想盡辦法引起你的注意,請相信,那個最壞的男生就是最喜歡你的那一個。
我開始組織一個小分隊,這個分隊專門為了捉弄那個女生而誕生。她一直驕傲優雅,不把我們的捉弄放在眼里,不生氣,不哭,也不跟老師打小報告。這怎么行?簡直欺人太甚!
于是我們想到最壞的一招,最下流的一招,也是至今為止最讓我后悔的一招。
我們打賭那個女生的內衣顏色,贏的人可以在畢業典禮上偷吻她的額頭。整件事情,我是帶頭的那一個,提一大桶水,兜頭從她頭頂潑過去,白色校衫立即被水淋得透明,是粉色嗎?藍色?該不會是白的吧……
我們屏住呼吸等待結果。可是那個女孩沒有穿內衣,她近乎透明的校衫下面,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一圈一圈的繃帶。
她買不起內衣。那天放學,我不顧掩面追上她想要道歉,我是真的后悔了,那是我第一次為一個女孩感到心疼。可是她不原諒我,在巨大的落日下,她指著路邊一只奄奄一息的流浪狗對我說,現在馬上治好它,我便不把你今天的惡劣記在心里。
我盡力了,抱著那只臟兮兮的小狗飛奔去最近的獸醫院,可是已經來不及。第二天便聽說她轉校了,我知道,我再也不會忘記她。她沉默地用手抱住肩膀的樣子,臉上的水珠一顆一顆滾落的樣子,看向始作俑者時那雙寧靜的眼睛,會永遠永遠在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從那時起我決定做一個寵物醫生,我總是在想,也許在很久很久以后,我還會遇見那個倔犟沉默的小女孩,如果真的遇見,我還會請她原諒我。而那個時候,如果她再一次要求我救活一只瀕死的小動物,我一定會用我的醫術拼盡全力起死回生,得到她的原諒。
我沒想到多年以后她會真的再次出現在我的世界里,來偷一只小小狗。是要吃掉嗎?我看著她的背影呆呆地想。
那女孩就是你,趙司喜。后來你把趙小壯還給我,我知道,你一定是要我救救它,你看,這么多年,我一直在為你的一句話而努力,也終于多年的努力有了用武之地。
趙司喜,你現在是不是可以相信,我對你的喜歡從來都不是一時興起。
09許西木沉睡在這里,在白雪之下化作一縷涼薄的魂魄
世界上最美的雪花也比不過一個十九歲男生的眼淚晶瑩。
你不知所措地問我,別走行嗎,給自己也給我一次機會可以嗎?
我動搖了,人心就是這樣不可信。那就讓上帝來做決定吧。我拿出一枚硬幣看著你說,如果是字,我就走,如果是花,我就留下。
硬幣高高拋向星光閃爍的天,打無數個圈,落在我滿手是汗的掌心里。
你的腦袋探過來,問我,是字還是畫?
重要嗎?扔硬幣重要的不是字與畫,而是當硬幣高高地拋向空中的時候,扔硬幣的人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我必須離開這里,蘇三。
你站在我對面沉寂著一張臉,過了一會,發了狠似的對我說,好,趙司喜,你去,你盡管去。我會等你,我他媽大不了等你一輩子!
你這樣說,我就真的走了。長途跋涉,凜冽的風令人清醒。
我抵達雪山時是在一個陽光充足的午后,雪地潔白,我立足于白色荒漠之上,眼球被眼淚和耀目白光幾乎刺盲。
許西木沉睡在這里,在白雪之下化作一縷涼薄的魂魄,他忘記自己臨走前對我說,趙司喜,等我回來看圣誕夜的煙火。
幸福而短促的那段時光,因為走得太快而讓我一時難以接受。我甚至在想,那樣幸福的時光再也不會遇見了。
也許你也猜到,我原本是要來這里同許西木一起長眠于雪山之下的,但是這一次我是來向許西木告別,是來同他說一聲,喂,許西木,我已滿十九歲,你再不來同我告白,我就要去牽別人的手了。那個人名字叫做蘇三,有點傻,有點愣,有點小流氓氣質,還有點可愛。
他說他媽的要等我一輩子。
我在雪山下的旅館整理我的思緒,半個月后,我離開這里,返回家中。
開門的那一刻,我看見趙小壯睡在你的肚皮上,就像曾經的我睡在許西木的臂彎里。
而我走近你,仿佛一個嶄新的生命,帶著雪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