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國做形象律師

豹子

范立偉有一個長長的名單，上面記載著他接觸過的美國名人。他略有遺憾地說：“可惜自己接觸到的名人都有‘污點?！边@張名單上有科比?布萊恩特、梅爾?吉布森、林賽?羅翰、肖恩?潘等耀眼的名字，他們都曾是范立偉的客戶。

2002年，以優異的成績從芝加哥大學心理系畢業的范立偉，卻遭遇了金融危機。正當他迷茫無措的時候，一個偶然的機會，讓他成為了一名“LCIG”( Let clothes into gold 的縮寫，意為讓布片變成黃金，又稱形象律師或服裝律師)。一個有趣的新興領域，從此悄然向范立偉打開。

回憶起八年來自己走過的路程，范立偉對LCIG這個職業有著更深的感觸，他說：“身為一名另類律師，你所做的工作可以用兩個字來歸納——救贖！”

到底是成功還是失敗？

2002年5月，范立偉以芝加哥大學心理系最出色的成績畢業。時逢拉美經濟危機，出色的專業素養無法換來一份工作。6月3日，范立偉接到一封古怪來信。信中提出問題：你認為服裝除了讓人類文明、時尚、漂亮外還有什么用途？

范立偉覺得可能是哪家心理咨詢機構的測試，于是馬上回信：當你穿著某種服裝出現在另外一個人面前，服裝會告訴對方你是個什么樣的人，這比語言更快捷。而且，這個印象會影響對方對你的看法和事情發展的結果。

想不到第二封信接踵而至：一名技術人員因為工作不認真，導致一場事故發生，他在出庭的時候如此穿著你認為有什么問題？信中附帶了照片，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穿著松松垮垮的休閑裝。范立偉指出，松垮的休閑裝給人的印象是悠閑、懶散。穿成這樣，會讓人認為他平常就比較懶散，粗心馬虎。本以為只是個心理測試，沒想到卻是一個工作機會。范立偉接到了一家叫克洛德?彼特的律師事務所打來的電話，律師事務所的負責人克洛德是全美聞名的大律師。他表示，想雇傭范立偉為自己工作。

其實，那時的全美各大律師事務所都在開始新嘗試。因為律師們發現，法庭上當事人的穿著很容易左右事件的進展。但這不是他們擅長的領域，所以克洛德從芝加哥大學優秀畢業生資料中，拿到了范立偉的資料。就這樣，范立偉成了克洛德律師事務所的“形象律師”。

半個月后，范立偉初試牛刀。芝加哥女孩薇諾娜?瑞德被指控盜竊。她在幾家商店，將昂貴的首飾和服裝塞進自己的包里。商店內的攝像頭記錄下她的一舉一動。范立偉問克洛德為什么要為薇諾娜辯護，薇諾娜的確有盜竊事實。克洛德告訴范立偉，事情要從另一個方面考慮，薇諾娜還是個孩子?？寺宓潞退勥^，她是一時沖動才犯的錯，并且認識到了錯誤。如果長期讓她住進監獄，會毀掉她的一生?？寺宓抡f：“法律是為了督促人改變，而不是懲罰，對嗎？”

和薇諾娜見了面，這女孩十八歲，一頭棕發，眼睛大而靈動。范立偉建議薇諾娜選擇一身保守的黑色服裝，這讓她看起來守舊，規矩許多。但總覺得還欠缺了一些什么。自己需要做的，是讓她看上去更加呆板，不像會隨時打破規則的人。范立偉需要用服裝，塑造出她是個因一念之差犯錯的小女孩的形象。

他從書中找到一個傳統的黑色發箍。而這種發箍的顧客，多是年長的修女。范立偉叮囑薇諾娜在出庭的時候戴上。

開庭那天，范立偉來到法庭旁聽，那個讓薇諾娜不情愿的發箍起到了大作用。薇諾娜的形象讓人們覺得她是個受到沖動蠱惑的小孩，并不像道德上有問題的人?？梢哉f，她的保守形象確實起到了不錯的效果，最后只受到了較輕的懲罰。

克洛德夸贊范立偉，還為他舉行了小小的慶功會?？沙晒Φ南矏倹]維持多久就被擊碎。被罰款了事的薇諾娜糾集了一群不良少年對商店進行報復，砸碎商店的櫥窗，拿走大量的商品。她對范立偉讓自己穿保守的衣服和佩戴老式的發箍感到不滿，所以才故意報復。她毀掉了律師事務所給范立偉的汽車。

這在芝加哥引起不小的轟動，媒體呼吁——到底是誰，塑造了薇諾娜的乖孩子形象，讓她有機會逃脫應得的處罰，墜向更深的深淵！范立偉感到內心發堵，這讓他疑惑自己到底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從職業角度來說，自己毫無疑問是個成功者?？勺约核龅氖虑樵诘赖聦用鎱s是赤裸裸的失敗。自己要用所學知識幫助罪犯開脫嗎？

職業也需要定位

范立偉執意辭職，他覺得這份工作對自己來說，是良心上的煎熬。為了在美國生存下來，范立偉到當地的一家星巴克做小時工。2003年1月，范立偉工作的星巴克來了一個陌生中年人，他自我介紹說來自洛杉磯，是影星肖恩?潘的經紀人。肖恩面臨著一場麻煩，這名不羈的影星1985年和風靡世界的性感女歌星麥當娜走進婚姻，并于四年后離婚。1989年的離婚，留下了“后遺癥”，他在比佛利山莊有處房產，一直沒有被徹底分割。

如今，麥當娜重新提及房產的處置權，肖恩被迫應訴。肖恩的經紀人聯系了幾個全美知名的律師，其中就有克洛德。克洛德提出的要求是，肖恩的經紀人如果能說動范立偉和自己一起接下這個案子，那么自己就會馬上接手。因為范立偉作為“形象律師”的身份已經有了名氣，如果能憑借著名的案子讓他再次嶄露頭角，這將為律師事務所帶來更多的名譽和利潤。

范立偉拒絕了經紀人的要求，可是經紀人卻沒有放棄。他顯然從克洛德那里聽說過關于范立偉的事情。他說：“這和你之前所接的案子不同。離婚本身不是犯罪，沒有絕對錯誤的一方，所以，你即便接手這個案子也不會助長犯罪者的氣焰，對社會沒有風暴和不良影響。”

范立偉有些心動，畢竟，在星巴克做小時工，收入微薄。然而，范立偉也擔心自己一旦介入這個職業，會越來越對高額的報酬有所依戀，導致最終不想抽身。

三天后，依然在猶豫中的范立偉遭到了意外挑釁，一名叫弗萊克的律師伙同一名心理學者布澤爾來到了范立偉供職的星巴克。他們告誡范立偉，一個在星巴克工作的伙計，是沒有能力參與到影星的官司當中的。很明顯，他們是想拿到肖恩的授權，獨攬這次得生意。范立偉被激怒了，他主動給克洛德去了電話，表示自己愿意跟他合作。

在肖恩的出庭服裝設計和形象設計上。弗萊克和布澤爾已經拿出了方案，他們覺得肖恩應該表現出明星的風采。然而，經過分析后，范立偉則認為，這不是表現強硬的時刻。要知道，在婚姻的失敗中，人們更容易同情弱者?？粗读ツ贸龅乃煽宓幕宜{色休閑西服和米色的休閑褲，一雙翻毛的休閑船鞋?？寺宓露疾桓蚁嘈胚@種帶些落魄氣息的居家男人的打扮，能夠給肖恩帶來幫助？

肖恩有些惱怒，覺得范立偉是在跟自己開玩笑。對工作極度不負責。這讓克洛德和范立偉陷入了困境，他開始對這個準雇主作詳細的形象分析。2003年2月末，范立偉拜訪了肖恩。他拿去了一盤肖恩主演的《我是山姆》的錄影帶。這部電影中，肖恩飾演的是一個弱智父親的角色。在離婚時，和妻子爭奪孩子的撫養權。電影里，肖恩的角色正是以質樸的服裝最后在法庭上取勝的。因為和他穿著高傲的妻子相比，他顯得更加弱勢，但具備居家生活所擁有的愛心和樸素。

電影打動了肖恩，他決定按照范立偉的辦法去面對法官和陪審團。果然，在對簿公堂時，相比于一身禮服的麥當娜，肖恩讓人感覺更容易接近，不高傲。而法官們覺得，高傲的麥當娜更容易在婚姻中給雙方帶來麻煩和矛盾。

2003年4月，范立偉拿到了一筆不菲的報酬。這也給他帶來了不小的名氣。隨著各個律師事務所對形象律師的認識，ICTG這個職業也在公眾面前浮出了水面。雖然社會上對這個職業有所爭議，可是范立偉完成了對自己心理的自救，他給自己定位——只接納那些沒有絕對犯罪事實的案件，這樣就不會有悖于自己的良知。

公德和尊嚴最重要

2004年4月17日，范立偉接到了科比?布萊恩特妻子瓦妮莎的電話。這名NBA現役第一球星，在鷹縣惹到了麻煩。一名黑人少女起訴科比在賓館對自己實施了強奸。

對自己工作已經熟悉的范立偉，先行對案件進行了了解。他發現了幾個疑點——在黑人少女聲稱科比強奸自己的時間，她有機會發出呼救和救助的信號，甚至有機會電話報警。而在科比實施完“強奸”后近二十四小時才報警，顯然事情不簡單。

聯系到美國很多少女對NBA球星的崇拜。以及某些拜金女孩會主動和NBA球星勾搭發生關系后，用掌握的證據敲詐一筆錢財。范立偉基本上可以給這起案件定性?？票刃袨椴粰z點，這是道德層面有所欠缺?？墒巧倥男袨?，也是對道德，甚至公德的一次挑釁。

范立偉面見了科比，并且交談了很久。他告訴科比，無論媒體如何推測，判斷，但走上法庭時，一個涉嫌強奸的人，會讓大家預先有一個有待證實的強奸“事實”儲存在腦子里。人們會對這個人有一個假設的印象——猥褻，輕薄，風流，好色。所以，扭轉大家的這種印象，是至關重要的。范立偉拿出了邁克爾?杰克遜的褻童案做例子。(現在事實證明，那是一次誣告。但邁克爾的敗訴跟出庭造型有巨大的關系)，杰克遜和家人以一身白色造型出庭，而全身白色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潔癖，從潔癖聯想到心理疾患，扭曲。褻童的主要原因則正是心理扭曲，所以可以說，是那身白色裝束，讓杰克遜丟掉了大量的“印象分”。

4月22日，范立偉確定了科比出庭的穿著。美國文化人和教授喜歡的筆挺的灰藍色西服，黃色領帶和白色襯衣。這對大多數美國人來說，是儒雅的形象觀感，可以在法庭上一掃大家對于涉嫌強奸的人猥褻，輕薄的印象。

4月26日，開庭時范立偉沒有出現在法庭上。他在前夜遭遇到了一群不名身份的人的襲擊，被敲斷了兩根肋骨。但這事沒有嚇退范立偉，他確信自己做了件正確的事。這個案件的結果警告了那些想用手段敲詐別人的女孩，直至今日，NBA球星和美國的影星們沒有再被類似的事件糾纏過。

接連為名人設計出庭形象，讓范立偉名聲大振。除了克洛德之外，美國很多律師都和范立偉聯系，愿意和他成為合作伙伴。2009年，紐約的律師米恩打來電話，要范立偉為出庭的麥道夫設計一個形象。

范立偉一口回絕了對方的要求，麥道夫的金融騙局無法掩飾，他讓全球數萬人家破人亡。范立偉不想跟這樣一個騙子有任何的交集，更別提為他設計形象開脫。

讓他意外的是，他竟然接到了從獄中打來的麥道夫的電話。這個巨騙告訴范立偉，自己會在法庭上交代騙局的每個細節內容，接受全部11項罪行的指控。但是他說：“我想要的是一個老人最后的尊嚴，我不想讓我看起來像一條死狗?！?/p>

放下電話，范立偉思索了很久，最終答應了麥道夫的要求。他覺得，這是對麥道夫的一次救贖，體面的裝束會提醒麥道夫，作為一個人，你必須有勇氣為自己的錯誤埋單，而不是采取抵賴的手段。

從電視上看到的麥道夫的出庭裝束正是范立偉的杰作——一套深灰色的西服，將銀灰色的領帶仔細地打了一個漂亮的結。像他平素去公司或者去華爾街參加某個峰會一樣。用這來提醒麥道夫，你是一個懂得禮儀、廉恥的人類，所以，你必須為自己負責！

現在，美國的ICLG已經有數萬個從業者，作為早期的“拓荒者”之一，范立偉對這個職業有著比別人更加深刻的認識。他覺得，每個ICLG從業者都應該將自己當成一把利劍，去對那些失去的道德和法制觀念進行最后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