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強
●孫越生,這是一個不應該被人遺忘的名字。他對中國官僚政治的“挖祖墳式”的研究,他思考問題的廣度和深度,足以使他位列一流思想者的隊伍。素有“吳市場”之稱的吳敬璉先生,近年來在各種場合多次強調憲政、法治、民主的重要性,被媒體譽為“從‘吳市場到‘吳法治的轉變”。孫越生對市場與法治的關系,同樣頗有洞見。早在20世紀80年代末,他就在一篇文章中指出:“市場化如果沒有民主制度化作保證,就不可能正常地進行;民主制度化如果沒有市場化的支持,也就不會有長足的發展后勁。”“在中國只有民主制度化和市場化同時并舉,雙管齊下,才是對人治官僚主義的種種弊病……進行標本兼治的良方……”“如果實行‘先市場化,后民主制度化的方針,則是正中官僚主義的下懷,不僅將斷送民主化,而且將斷送市場化!”(《君子豹變,小人革面》)這些論斷,語重心長,引人深思,至今仍然不失其光芒。
●抗戰期間,林同濟先生寫了不少研究中國文化的文章,其中關于“士”的論述,令人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在《大夫士與士大夫》文中,林先生指出,“大夫士”與“士大夫”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人格類型:前者具有鮮明的個性,忠于職守,勇于承擔責任;后者則是文人官僚化的產物,是專制權力的御用品。士的蛻變,既是從“大夫士”到“士大夫”的蛻變,也是從“技術”到“宦術”的蛻變。“技術者,做事之術也;宦術者,做官之術也。”如果人人只想做官,不想做事,政治就變得很污濁了。“一切皆手腕,也就是一切作態、一切皆做假;一切皆做假,便做官矣!打官話,說假也;做官樣文章,寫假也;官場的道德,假道德也;官場的事務,假公濟私的勾當也;一切皆做假,只有做官是真。”(《士的蛻變》)只有從本質上改變這種根深蒂固的文化形態,中國的政治才會迎來光明的前途。
●周有光先生說:“我認識的一個人最倒霉了,他在美國做聯合國的醫生,待遇很高,一定要到中國來工作。聯合國的秘書長幾次請他重新考慮,他一定要回來,回來以后成了‘右派,進監牢,死掉了。”(《周有光百歲口述》)每次讀到這樣的故事,總是讓人有一種窒息的感覺。既打擊報效國家者的熱忱,又使自己的公信力一落千丈,聲名狼藉,如此執政“方略”,永遠不應該再有市場了。
●安·蘭德指出,追求個人利益是一種客觀需要,沒有這種需要,作為個體的生命就無法維持。這種需要本身,并沒有善惡之分;如何滿足這種需要,才有善惡之分。孔子說:“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處之,不處也。”又說:“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可見孔子并不反對富貴,而是反對以不講道義的手段去追求富貴。利他主義者認為,只要一個人沒有為自己謀私利,那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倘若這種邏輯成立,就會出現如下局面:“一個獨裁者被看作是道德君子,因為他犯下不可告人的暴行是為了造福于‘人民而不是為了他自己。”(安·蘭德《自私的德性》)
●馬車拉著一具具尸體往塔里送,死者都是被族人殺害的“讀危險書籍的家伙”。這座塔,名叫“沉默之塔”,因為被送到塔里的人,永遠不會開口說話了。“大逆事件”之后,日本明治政府實施高壓政策,箝制思想、言論、出版自由,身為政府官員的森鷗外發表短篇小說《沉默之塔》,抨擊當局的暴政。“任何國家,任何朝代,走新路的人背后必有一群反動的人在窺視著,伺機而起,加以迫害,只是因國度和時代不同改變一下口實罷了。危險的洋書不過是他們的一個口實而已。”在小說的結尾,森鷗外如此寫道。
【原載2011年4月1日《湘聲報·夜讀偶記》】
插圖 / 沉默之塔 / 托德·戴維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