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嘴八舌與說三道四

有這樣兩個成語，一直在腦中轉悠。

一是七嘴八舌。這是就議論主體而言的，說的是發表意見的人很多，與議論紛紛相近。允許七嘴八舌，就是讓人說話，張三可以說，李四也可以說，誰都可以說。就像毛澤東在《為人民服務》中承諾的那樣，“不管是什么人，誰向我們指出都行，只要你說的對我們就改正，你說的辦法對人民有好處，我們就照你說的辦”。當然，七嘴八舌這個成語，本身是帶有一點貶意的，歷來就為習慣于一錘定音的權勢者所討厭。

二是說三道四。這是就對象議論對象而言的，指的是議論的問題非常廣泛，天上地下，無所不談。允許說三道四，就是不設任何禁區，可以說三，也可以道四，什么問題都可以說，對什么問題都可以發表自己的見解。說三道四這個成語，同樣也帶有一點貶意。歷來的權勢者讓人說話，都有一定的框子，讓你說三的不讓道四，讓你道四的不讓說三，或者干脆就胡子眉毛一把抓，動不動就來個“誰讓你們說三道四”。

七嘴八舌與說三道四，事關言論自由的兩個層面。當言論自由還處于“讓”與“不讓”之時，它們都會帶有貶義。雜文偏偏是一種以議論見長的文學形式。寫雜文的人，免不了會加入七嘴八舌的行列，口無遮攔地說三道四。不管有沒有人討厭，總是想說，總是要說。有句話叫“不說白不說，說了也白說”，他們卻是“白說也說”。

我寫雜文的過程，是從事社會批評與文明批評的過程，也是不斷戰勝自我的過程。

1989年11月出版的《雜文學初論》，融有此前我在雜文創作中的感悟，十五年后在“初論”的基礎上寫就的《雜文學概論》，融有這十五年雜文創作的感悟。我在該書《后記》中曾說過，人的認識都不能一次完成。“我占有真理”的荒謬，就在于違背了這一常識。比如說，民主是一個過程，政治民主或政治文明的建設任重而道遠，它將與封建主義的殘余在拉鋸式的反復較量過程中曲折前進，對于這一點，至少在“初論”的時候，我還缺乏足夠的認識，而要命的是雜文與民主偏偏又有千絲萬縷的關系，民主的現狀必然影響到雜文的現狀以及雜文創作的規律。“初論”對于與此相關的某些問題的論述，如今看去，雖然仍有其言之成理之處，但也有其明顯的缺陷。

這不僅是在雜文理論研究中戰勝自我，首先是在雜文創作的實踐中戰勝自我。如果說我的雜文創作前后有什么區別與變化的話，主要就在于此。也正如我在那篇《后記》中所說：

“要讓‘真理占有我，必然有一個痛苦的過程，這是一個戰勝自己的過程，但一旦戰勝了自己，也就使自己上了一個新的臺階，于是就有一種使人感到解脫的輕松和愉悅。”

不久前的某次雜文會議，討論當代雜文的走向。我在會上說：“當代雜文的走向，與當代社會的走向緊密相連，不是由雜文家們決定的。其實，不僅是當代雜文的走向，就是當代雜文家的話題，也是由當代社會的走向所決定的。”

寫雜文的人，要有點見解。雜文的價值，見解第一。沒有自己的見解，就沒有多大的價值。寫雜文的人，要有點學養，落筆就掉書袋，著文便見硬傷，都會使雜文顯得浮淺，缺乏文化底蘊。寫雜文的人還要有點藝術。要用最藝術的方式去說最敏感的問題。能否“說三道四”，僅從主觀上說，也與這三個方面有關。

以上說的，乃是我的雜文創作之追求。要說我的雜文有什么特色，或許在這些方面的追求尚有些許成效；要說我的雜文有什么不足，也在這些方面尚有待不懈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