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巖:因為被棄,所以不朽

耳東每

當然知道錫吉里耶古城（又名獅子巖）是斯里蘭卡眾多世界文化遺產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個，然而出于行走者對于門票所具有的天然的反感，我始終有些猶豫。

到底還是去了。從導游庫馬拉手里拿過獅子巖的門票，25美元的門票上蓋了一個30美元的藍戳，說明票價上浮了20%。

“就算如此，我堅信你們還是應該來的，這是我們國家文化的精粹。”庫馬拉指著手里紅茶罐頭上“錫蘭制造”的標志，用有些蹩腳的英語說，“我們是獅子國，獅子國不僅僅出產小小的紅茶，還有一些偉大的東西。”

我對此不置可否。

本國人和外國人的入口是不同的，外國人的票價是本國人的60倍。庫馬拉的門票，只相當于人民幣5塊錢。

“你現在無非是付出一些金錢，你要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人要從這里過去，是要付出生命的代價的。”其實中國的紫禁城也好，德國的新天鵝堡也好，都是如此。

如果僅僅是見識一下的話，其實站在幾公里外就可以了——甚至據說飛機上都能夠瞥見：在被叢林所覆蓋的方圓上百公里的平原上，這塊土黃色的大巖石是如此突兀，它300多米的高度，就像是如今100層的摩天樓，你不得不敬佩1600年前把宮殿選址在那里的人。古巴比倫的確有“空中花園”一說，但和周圍的落差不會如此。

道上的“一線天”很多，但無論上行還是下行，大家都各遵秩序，沒有爭吵。這樣的現象在斯里蘭卡隨處可見：除了首都，這個國家的道路狹窄且鮮有紅綠燈，然而微笑著的司機們就是能讓這些單車道或雙車道的主干道保持暢通。

越往上，路越陡峭，有一段基本上只能單人通行。一開始跳來跳去的猴子不跟上來了，到后面，烏鴉也不飛上來了，所能看到的只有人。這是新開辟的道路，螺旋形的鐵梯外，還加了鐵絲網保護（不少地方豁開了口子）。老的通道在另一邊，就像中國古代入川的古棧道，幾乎沒有什么保護措施。懸崖的巖洞里畫了許多豐滿半裸的仕女圖，還有諸多佛像。一個解說員用典型的南亞英語說：“這些佛像的外表匯集了不同文化中對于佛的理解，其中有印度南部的佛像，有中國佛的造像……”雖然，我沒有認出來。

在半山腰眺望，視野極好，近處是皇家園林遺跡，那些在地面上看來散亂無章的建筑從高處看，顯然被精心規劃過，再往遠處就是綠色森林、藍色湖泊，在極遠處才有并不高的山巒……庫馬拉說，除了建筑的自然風化，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景物，恐怕千百年來不曾改變。聽到這話，我心里咯噔一下。

歷史上所謂的不朽，其實還從來沒有什么不朽。

世界七大奇跡除了金字塔之外都已經蕩然無存，地震、火災、戰亂，或許還有“發展”，摧毀了或正在摧毀不朽。只有如吳哥窟一般躲在深山老林中的遺跡，才被長久保留下來，歷經千年的風吹雨打電閃雷鳴而不倒。獅子巖也是這樣，孤零零地被埋沒了上千年，直到19世紀才被英國殖民者發現。

公元5世紀，僧伽羅王朝王子卡西雅帕弒父篡位（那些仕女壁畫，據說就是為了安撫其父的亡魂的）。由于害怕復仇，他花費多年心血在獅子巖興建了一座堡壘式皇宮，居住在那里。但是終日躲藏在這個空中堡壘之中，也不過是掩耳盜鈴，最終其皇兄得知篡位真相后興兵討伐，卡西雅帕兵敗被殺。隨即，該都城被廢，王朝只維持了短短的7年。

庫馬拉講完這個故事后問我：“我每次都會問你們外國人，這樣當皇帝還有意思嗎？”我說，至少我不喜歡，但總有人喜歡。

登上山頂，迎面是一塊1.6公頃的大平臺。據介紹，當年的空中庭園極盡奢華。庭中有國王的石制寶座、宴會廳、議事廳、國王寢宮等，還有人工開鑿的蓄水池。其中所儲存的雨水，可以供應宮中一整年所需。當水池水位過高時，溢流的水由大小不同的出水孔流向花園，形成高低不一的噴泉。這座天上宮闕是如何建造的、人們是如何將原料運上這陡峭的巖壁的，一直是考古建筑學家樂于探究的主題。

如今，獅子巖頂只剩下地基遺跡。唯有獅子巖山腳下，還有一對石刻的獅子利爪，即當年的獅爪城門。利爪上精美的花紋，成為這狂獸曾經存在過的見證，讓人感嘆，逝者如斯夫。

站在山頂上遠眺，三百多米的落差，視野可以窮盡十幾乃至幾十公里。極目之中，盡是天之藍、湖之碧、林之綠，偶爾有一兩個紅點在近處的綠色中閃亮，那是來往的汽車，或許其中有一部公交車正開啟南下到海邊的8小時行程，高分貝的印度歌曲循環播放著……

忽然覺得周圍異常清靜，只偶爾能聽到呼呼的風聲。此前擁擠得有些煩人的人流，已消失殆盡，在這絕頂之上，如今只剩下寥寥數人。如果你玩過一款叫《帝國時代》的電腦游戲，那么眼中所見正是電腦畫面中那理想化的自然景象，而獅子巖則是當仁不讓的“神跡”。

在這樣一個四面通風的地方，給現代人的感覺是“自由”，然而對于1600年前的那位篡位者，恐怕卻只有惴惴不安吧。我跟庫馬拉說，在這兒搭帳篷，夜賞天蝎座，那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有人這么做過嗎？他說，好像還沒有，你要試試看嗎？我聳聳肩笑笑。

我本來還擔心這個玩笑會冒犯到庫馬拉，但他并沒有介意。這個國家的國民具有充分的包容度，完全不像該國國旗上持刀的獅子那樣強硬，他們慢節奏地生活著，思考著，然后咧嘴微笑。25年的內戰終于結束，沒有人愿意再起波瀾。

庫馬拉曾經是斯里蘭卡全國拳擊賽的冠軍，如今是tuk-tuk車司機。這是一種盛行于斯里蘭卡的機動小三輪，相當于出租車。庫馬拉對自己的“的士司機”身份毫不在意，有房子有老婆孩子，他感到很滿足。“你們能來，我們很開心；你們不來，我們也自己開心。”他說，被忽略并沒關系，這個獅子巖就是因為被廢棄才能保存到現在而不朽的。

或許，這就是這個小小島國如今可以擁有8個聯合國世界遺產的原因吧。

在獅子巖頂上，遇到一個在首都科倫坡學習漢語的僧伽羅族姑娘，她提到中國時很興奮，說希望過兩年能到中國留學；而我的很多朋友聽說印度洋上有這么一個地方，也感到興奮，都希望能在兩年內光顧斯里蘭卡。于是我感到有些憂慮，這個容易被忽略的地方，以后還能繼續如此“不朽”下去嗎？獅子巖以后也會安上電梯嗎？

想到這里，我感到慶幸，給庫馬拉發了一封電子郵件：幸好，我見證過你們的偉大。

小貼士

如何到達：

可從科倫坡乘大巴前往康提，再從康提包車前往錫吉里耶。包車前往的時間約為3小時，往返包車費用約為人民幣380元－500元。

注意事項：

斯里蘭卡對中國護照持有者可免費辦理落地簽證；蚊蟲多，帶些清涼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