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貧窮成為資本

薛涌

美國貧富分化嚴重，社會流動減低。有數據表明，在美國，一個窮孩子自我奮斗的成功機會要比在歐洲低得多。換句話說，美國已經不是那種白手起家、“自我造就的人”的樂土。

然而，面臨冷峻的現實，“美國夢”依然頑強地深植于美國人的心中，并且利用各種機會尋求政治的表達。最近馬薩諸塞州參議員的選舉，就是這種根深蒂固的文化理想的戲劇性表現。

這里的焦點，是現任參議員、共和黨人布朗。馬薩諸塞州是民主黨的大本營，自里根之后，選總統一向都一邊倒地投民主黨的票。參議員也是肯尼迪和克里這兩個重量級民主黨人。2009年肯尼迪去世，他的遺孀婉拒了民主黨人的擁戴，宣布不競逐丈夫的議席，就這樣，讓出了自1953年以來幾乎一直被肯尼迪家族把持的參議員席位。2010年，馬薩諸塞州舉行特別選舉補缺，這本來也是民主黨人內部的競爭。肯尼迪即使在民主黨中，也是左翼的旗幟。但是，共和黨人布朗出人意料地獲勝，引起一場政治地震。

如今，布朗面臨著連任之戰。民主黨人把他的議席視為最可能奪回的位置之一，為此傾注全力。畢竟，馬薩諸塞州的選民中共和黨人僅占11%。布朗的當選，被許多人視為民主黨一次政治“感冒”，純屬偶然。現在是挑個能取代他的民主黨政治家的時候了。

民主黨也不乏人選。伊莉沙白·沃倫立即宣布參戰。她本是哈佛大學法學院的著名教授，奧巴馬當選后她進入聯邦政府，負責拯救金融市場的計劃，不久前剛剛退下來重返哈佛執教。雖然民主黨的預選才開始，但她已經被普遍看好會鎖定提名，成為布朗的對手。

布朗上大學時，為了湊足學費，曾給某著名雜志拍裸照，還上了封面。此事在2010年的特別選舉時轟動一時。但布朗借此強調自己出身寒微，從小繼父虐待母親，他沒有人照看而學壞，在商店偷東西被抓，后來在法官的教育下悔悟發憤，一路奮斗上來。這種小人物的故事一下子打動了選民的心弦，使布朗的支持率大增。當時奧巴馬見勢不妙，親臨馬薩諸塞為民主黨候選人助戰，還嘲笑布朗開的舊運貨卡車，稱這種車誰都可以有，但當參議員則是另外一回事。誰知道，這等于給布朗作了免費廣告。連同布朗使用里程快到極限的舊運貨車也大紅大紫，許多人前往舊車行買同樣牌子、型號、行駛里程的運貨卡車。等布朗當選后，奧巴馬出于政治禮貌打電話道賀。布朗半開玩笑地提出要和奧巴馬比籃球，出盡風頭。如今在馬薩諸塞州，布朗是最有人氣的政治家，支持率超過本州的民主黨黑人州長（奧巴馬的心腹）和奧巴馬本人。

所以，當挑戰布朗的民主黨候選人進行預選的辯論時，布朗的裸照事件又被主持人提出來。主持人問民主黨候選人，怎么支付大學學費？伊莉沙白·沃倫回答：“我穿著我的衣服。”此話立即引起現場觀眾的哄笑。接下來她說：“我借錢，我去飯館端盤子。”

沃倫競選班子為其塑造的公共形象是：來自最底層，理解底層人的疾苦，而且一生在為底層人奮斗。沃倫出身于俄克拉荷馬一個貧困清潔工家庭，父親心臟病使家庭破產，沃倫本人9歲就給人家看孩子，13歲去端盤子，最后畢業的是休斯敦大學，比起布朗畢業的有“小常青藤”之稱的塔夫脫大學“土”多了。她18歲就結婚，20歲出頭就當母親，拉扯著孩子一路讀下法學院，最終奮斗成為哈佛的知名教授。

政治分析家指出，所謂“從衣衫襤褸到富翁”的故事，已經成為美國文化的基因。這樣的故事在各種各樣的競選中，不斷被證明是政治家們最有效的制勝法寶。2010年布朗令人意外的勝利，很重要的一個因素就是他用這樣的故事進行了自我包裝。沃倫這次則希望用這樣的故事打造為窮人而戰的形象。但她的問題是，布朗已經先下手為強，為自己寫就了這樣的故事，出版的自傳甚至連小時候受牧師性虐待的事情都抖摟出來，一度成為馬薩諸塞州的大新聞。沃倫的故事是否能把布朗的故事壓倒，現在還很難說。更何況，布朗的班底已經制定了戰術，抓住沃倫的哈佛背景猛攻，希望用高高在上的象牙塔把她鎮住。在這一草根政治中，名牌、博士不僅不是從政的資本，反而成了巨大的負擔和弱點。

一個社會是否有希望，很重要的一點在于這個社會是否會給窮人希望。一個能把貧困作為榮耀、對窮困中的行為進行最大的諒解、讓下層感到有無限的前程的社會，才是個有生機的社會。美國文化的基因中，至少還保留了這一點。

(作者為美國薩福克大學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