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滿城

_林 平

圖：信陽合歡花

清晨醒來，賴在床上，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腦海里忽然涌現出街頭怒放的合歡花。走過漆黑的黎明，沐浴著和風細雨，此時這些花兒該是另一番嬌弱模樣吧。

我原本叫不出它們的名字。眼見的，是一樹一樹粉紅的花朵，從大街的這頭鋪到那頭，從繁華的信陽市中心綿延至寧靜的浉河岸邊，從城市的這個角落連接到那個角落。它們站在高高的樹冠上，浮于濃密的綠葉間，靜靜地開著，那么自然，那么恣意，那么旁若無人。我仿佛能聽見它們的絮語，綿綿不絕，在每一個清晨和黃昏、正午和夤夜。

那天，仰望著陽光下那些絨球一般的鮮花，燦爛、熱烈，如燃燒的云霞一般，心中不由涌起一浪一浪的驚喜和沖動，直至整個人都淹沒在這滿城的花霞之中。我忍不住問一個老同事：“這叫什么花？真好看！”

“合歡花！”老同事脫口答道。

合歡花，好幸福的名字。我真佩服起這名字的人，他一定有著美好的愿望，一定是個渴望和諧歡樂的人，是個充滿了理想和夢想的人；他是浪漫的，又是樂觀的，于是才有了這浪漫與陽光的名字。這花樹，因他的出現而越發美麗，越發浪漫。我不知道這絨絲一樣的花朵最初開在什么地方，只知道它在信陽隨處可見，白天黑夜，朝朝暮暮，都靜靜地裝飾著千家萬戶。這是信陽人的幸運。

合歡樹是落葉喬木，它的樹葉非常獨特，二回羽狀互生的葉，到了夜晚會自動合上，恰如人在睡眠時閉上眼睛。它的花朵也異常精巧，花序頭狀，多數，傘房一樣排列，花蕊根根細長，花冠呈現漏斗的形狀。風中，我聞不到它的花香，卻能感覺到它的花香無處不在，充盈著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有資料說，合歡花不僅可以煮粥燉湯食用，而且具有寧神健體的功效。

后來知曉，合歡花又名絨花，還有人叫它鳥絨、夜合歡、苦情花。絨花和鳥絨的名字倒好理解，因為它的花朵猶如一根根絨絲匯成的絨球，而夜合歡、特別是苦情花，就難以琢磨了，難道它在夜里更燦爛，或者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它的花下曾上演過一場或數不清多少場的苦澀戀情，所以才會有這樣的花名？

事情果然如此。合歡樹原叫苦情樹，并無花開。傳說有一位秀才，寒窗苦讀十年，準備進京考取功名。行前，妻子粉扇指著窗前的苦情樹對他說：“夫君此去，必能高中，只是京城亂花迷眼，切莫忘了回家的路！”秀才應諾而去，卻從此杳無音信。粉扇在家盼了又盼，等了又等，年復一年，青絲染霜，也沒有等回夫君的身影。眼看生命走到了盡頭，粉扇拖著病體，掙扎著來到那株見證她和丈夫誓言的苦情樹前，用生命發下重誓：“如果夫君變心，從今往后，讓這苦情開花，夫為葉，我為花，花不老，葉不落，一生同心，世世合歡！”說罷，氣絕身亡。第二年，所有的苦情樹果真都開了花，粉柔如霞，像一把把小小的扇子掛滿枝頭，散發出縷縷的淡香，只是花期很短，只有一天。后人感動于粉扇的癡情，便把苦情樹改名為合歡樹。

關于合歡花，還有另一個經典傳說。相傳虞舜南巡蒼梧而死，其妃娥皇和女英遍尋湘江，終未尋見，二妃終日慟哭，眼淚流干了，開始滴血，血流盡了，雙雙身亡，羽化成仙。后來，人們發現她們的精靈與虞舜的精靈合而為一，變成了一棵合歡樹，相親相愛。而且，從那時開始，所有的葉子也都隨著花開花謝而晨展暮合。

傳說不能當真，卻反映了人們對忠貞不渝的愛情的向往和執著。今天，合歡樹的花期早已不是一天，而是長達兩個多月，起碼在信陽，每年5月便可見花開，一朵一朵，次第開放，連綿不絕，直到7月初方罷。

每次走在大街上，都是與合歡的一次相遇。那些美麗的花朵，輝映著川流不息的車輛行人，輝映著一張張恩愛的面龐，這大街，這城市，這季節，這人生，便都氤氳著粉紅的溫馨，蕩漾著吉祥和歡樂的氣息。一場風過后，樹下常會落英遍地，小心翼翼地拾起來一朵，捧于掌心，輕輕一吹，那晶瑩的蕊絲就冉冉飛上了天。若是下了雨，那花朵便落地為泥，隨流水而去。

我和妻多次見過這種場景，常常佇立半晌，只為將合歡的姿容映入靈魂。其間，妻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著我，感慨地說：“好美麗的花！我在其他城市從沒見過。”這正合了我的記憶——合歡花，可是為我們而熱烈地綻放？

三年前的今天，我第一次認得合歡，那時夏至剛剛過去，信陽滿城都是合歡花開的聲音，恰似我和妻的幸福。那天夜晚，坐在電腦前，回味著白天的情景，我激情難抑，一首題為《合歡樹》的詩泉涌而出，燃亮了妻的夢境——

這是人生中最熱的一天

夏至剛過，洪水仍肆虐于遙遠的南方

合歡樹綻開一蓬蓬粉紅的絨

太陽當空，風輕波柔

我面朝陽光，跑過繁鬧的十字路口

癡癡守望，明眸如水

你佇立在合歡樹下，身著鮮紅的裙

塵世的嘈雜從耳邊飄過

我們十指相扣，衣袂相接

站成正午最燦爛的合歡

是的，我是牽著妻的手，于午時走過合歡盛開的街口的，身著大紅旗袍的妻，該是滿城合歡中最美麗的一朵。

一個月前，一個女同事指著滿街的合歡問我：“這叫什么花？真好看！”我脫口答道：“合歡花。”“好美的名字！”她感嘆道，“拍幾張它的照片吧，我好喜歡。”我告訴她，我已經拍了很多合歡花的照片，每年的這個季節，我都會駐足街頭，隨手拍一些，藏于電腦——那是美好的記憶，發于博客——讓如我一樣的愛花人能夠常睹它的芳顏。

一個周末的傍晚，我與朋友去信陽市內大慶路口附近的一家酒店，站在三樓的窗前，無意間向外看去，眼前猛然一亮——我看到了滿街的合歡樹，頂著一頭粉霞般的花朵，夕陽下兀自燦爛著，與天邊的晚霞交相輝映，渲染得整座城市都熱烈似火，令剛剛閃爍的霓虹黯然失色。

是的，這是一場盛大的合歡花事，一年又一年，從前世開到今生，還將開到來生，直至永遠……

漫無目的地想著前塵往事，不知不覺間，雨聲歇了。起床下樓，清新的陽光已爬上一座座樹冠，與盛開的花朵熱烈相擁。望著滿街的花朵，不久前寫的《合歡》一詩魚貫穿過我的腦海，附在這滿城燃燒的花樹上——

無論繁鬧或靜謐

你都身著鮮紅的裙

這個葳蕤的五月，不早也不遲

我想用一春和風迎接你

用一夏蟬鳴迎接你

用我噴薄欲出的激情，迎接你

在我最青春的季節

一場熱烈而盛大的花事

一年又一年，從前世開到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