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王新玲 發自西藏

截至2010年底,林芝地區累計投入26億多元,完成安居工程24628戶,受益人口達12.37萬人。圖為林芝地區的彩色安居房。
19 30年出版的《西藏始末紀要》一書中,如此描述西藏的交通:“亂石縱橫,人馬路絕,艱險萬狀,不可名狀。”新中國成立前,西藏所需的物資,都從四川雅安、青海西寧和云南大理依靠牛馬馱運進入西藏。從雅安到拉薩往返一次需要一年。1954年,中國人民解放軍18軍修了4年半的川藏公路(雅安至拉薩)通車,它和同時通車的青藏公路一起,結束了西藏沒有公路的歷史。川藏公路長2000多公里,穿越14座大山,橫跨岷江、大渡河、金沙江等眾多江河。修筑時,平均每公里長眠著一位烈士,在海拔6000多米的雀兒山段,平均每公里犧牲7個人。
今天,從成都飛至拉薩,行程2小時。
1951年5月23日,中央人民政府和原西藏地方政府在北京簽訂《關于和平解放西藏辦法的協議》,正式宣告西藏和平解放。2010年,西藏農牧民人均純收入4139元,居西部12省區第7位。今年7月17日,國家副主席習近平赴西藏,與西藏百姓共同慶祝西藏和平解放60周年。此前,本刊記者飛抵昌都邦達機場,沿川藏線西藏境內采訪沿途村莊,觀察這些西藏發展中的最小個體。
恩達村向南100多公里即到昌都,向北經過類烏齊縣城后可到達青海玉樹或者西藏拉薩,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它成為茶馬古道上的重要站點,直到今天,它仍是214國道和317國道的必經之地。恩達村村民阿旺珠吉時常向客人提及他當年趕著牦牛馱著大米和銀元,為18軍運輸物資的情形。
恩達村有118戶人家,由恩達村等幾個自然村組成,是昌都地區最早的小康示范村之一。其中的恩達自然村一眼即可望盡,約五六米寬一百多米長的公路兩旁,一棟棟兩層藏式樓房,小賣部、恩達小學間或其中。路的盡頭是村民廣場,那里有健身器材,也是人們閑時跳鍋莊舞的地方。
村子所在地原本是河灘,早在2004年,西藏第一批安居工程還沒有開始的時候,昌都政府就勸說村民們搬到公路兩旁,平均每戶補貼1萬~2.5萬元,新建的房子每棟造價約六七萬元。此前,他們三三兩兩地生活在半山腰,有時一個山頭只有兩戶,通水、通電、通路是不可想象的事情。現在的他們,冬天住在村里,牛羊圈養在附近,夏天仍逐水而居,趕著牛羊一路上山。
恩達村的發展水平在類烏齊縣屬于中等,屬于半牧半農區的類烏齊縣,老百姓的收入主要來自耕種和牦牛羊群養殖,副收入主要是蟲草采挖。
恩達小學門前,郎加正在收購蟲草,他每年能收大約12萬元的蟲草,再把它們賣給縣里的大老板,或者自己賣到青海、云南等地。記者采訪的時候,54歲的阿布吉賣給郎加160根蟲草,換來6000元錢。阿布吉一家五口人全都上山挖蟲草,一天挖六七十根,兩個月可以賺七八萬元。聊起三個孩子挖蟲草的效率,他告訴本刊記者,“男孩大些(初中生),挖得多,女孩還小(小學生),貪玩兒。”
蟲草生長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山上,每年5-6月是采挖季節,這個時節,走在西藏的公路上,時常遇到騎著摩托車帶著干糧上山挖蟲草的人,也有很多人干脆在山腳下搭帳篷住下,每天上山挖蟲草。
據專家測算,類烏齊縣每年有蟲草1.5萬斤左右,實際能成熟的約一萬斤,最終能采挖到的六七千斤,這些蟲草集中在卡瑪多鄉、長毛嶺鄉和崗色鄉。恩達村沒有蟲草資源,但類烏齊縣內的蟲草資源可以共享,只要花200元辦張采集證,全縣4萬多人都可以挖,所以,每年采挖時節,類烏齊縣大約有兩萬多人在山上。辦采集證時交的200元,主要用于蟲草采挖后的草皮修復。
由于蟲草貼地面生長,且一半被埋在地下,顏色貼近枯枝,挖蟲草的人幾乎要趴在地上前進,孩子反而有優勢,所以,暑假之前,西藏很多小學都會放二三十天的蟲草假。據當地人介紹說,很多時候,孩子們在前面找蟲草,找到了插上一枝小紅旗,大人拿著扁鐵,跟隨著小紅旗,把蟲草一根根地挖出來。
給當地百姓帶來財富的蟲草,在百姓心里也是神奇的,他們相信“冬天為蟲,夏天為草”,相信蟲草有眼睛和腳。當地百姓說,“挖蟲草要看緣分,有的人看得到,有的人看不到。”
類烏齊縣住建局工作人員永建告訴本刊記者,“今年雨季短,蟲草沒有往年多,價格就上來了。最便宜的十八九塊一根,品質好的能賣到130元一根。”因為蟲草的昂貴,因采挖產生的糾紛也不斷。今年,類烏齊縣派了100多名干部上山,建起臨時警備室、醫務室,隨時解決糾紛。
阿布吉說,挖蟲草和耕種相比,并不算辛苦,但是,他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好好讀書,不再靠種田和養牦牛過日子。
2004年,恩達村年人均收入2300元。2010年,增至5200元。因為蟲草收入具有很大的不可控性,通常并不被計算在內。
對于恩達村乃至類烏齊縣的將來,縣長洛松益西期望政府能夠加大投入,集中培育龍頭產業,“這是發展的最大問題,現在總體投入很多,但單項投入較少,呈撒胡椒面狀況。以牦牛產業為例,牦牛肉旺季時一斤18元,但神戶牛肉一斤幾百元。單賣牦牛,一頭7000元,如果進行深加工,一頭可以賣15000元~20000元。西藏有74個縣畜養牦牛,但不能每個縣都加工牦牛,需要政府層面去調控。
“我們這個層面,老百姓小富即安的思想嚴重,挖蟲草的效益好,老百姓習慣性地一勞永逸,思想轉變還需要一個過程。種植、蟲草和放牧仍然極度地依賴勞動力,使得小學入學率很好,初中和高中很困難。而且,由于缺少二三產業,很多孩子上了學但就不了業,上大學考公務員又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知識改變命運,在這里還很難實現……”
土生土長于昌都的洛松益西是個很典型的西藏干部,上世紀90年代畢業于中國青年政治學院,曾在左貢縣做了五年縣長,今年是他縣長生涯的第十年。


在林芝縣扎西崗村,平措大叔的家庭旅館不是村里最早的,也不是最大的,卻是最聲名在外的。 攝影/王新玲
西藏的“十二五”規劃中,改善民生被列為重點大事。昌都地委副書記、行署常務副專員許成倉告訴記者說,“昌都的山體破碎,經常有滑坡現象,不大適合人居住,對這樣的地方就會按照群眾的意愿,考慮整體搬遷整體安置,和安居工程結合起來,搬遷的目的一是考慮群眾的安全,二是著力改善群眾的生產和生活條件。”
離開昌都進入林芝,視線中的瀾滄江轉為尼洋河。被稱為西藏江南的林芝,經濟發展僅次于拉薩,其轄區內壯觀的雅魯藏布江和卡欽冰川外,全國最后一個通公路的縣——墨脫也帶給它很多神秘。從林芝中心八一鎮沿318國道向北行駛80公里,經過20萬平方公里的魯朗林海,即到魯朗鎮。魯朗鎮,藏語意為“叫人不想家的地方”,又因其從上至下,冰川、樹林、灌木叢、草甸齊俱的風光,被稱為東方的瑞士。沿途的松樹上長滿了極具藥用價值的松蘿,據說空氣質量達到很高標準,松樹才會長松蘿。
扎西崗村是魯朗鎮一個極有特色的旅游村,位于318國道旁,2004年和仲麥村合并稱旅游村,但是大家還是習慣性地叫它扎西崗村。合并后的村子只有55戶274人,卻世界知名,許多背包客和來過這里的人們,都在網絡上記錄著關于它的故事。
平措大叔的家庭旅館不是村里最早的,也不是最大的,卻是最聲名在外的。2010年8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賀國強到魯朗鎮視察時,就去了他的家庭旅館。今年“兩會”期間,平措大叔受邀參加了中央電視臺的《小崔說事》節目,講述他的旅館。
2002年,魯朗鎮被作為林芝地區的旅游開發重點。剛開始,平措大叔只是向游客出租馬匹。一次,幾位租馬匹的廣東游客找不到地方住,好客的平措大叔就把他們安排到自己家,第二天,游客除了付馬匹錢外,還另外付了住宿費。受此觸動,2004年,平措大叔借錢裝修了家里的老房子,辦起家庭旅館,當時只有7個床位,每天15元~20元,那年就賺了2萬多元。2008年,借助國家撥下來的4.3萬元扶貧資金,平措大叔修建了洗手間、浴室等設施。2009年,借著林芝地區的安居政策,他又在院里新建了一棟152平方米的兩層樓房,用于接待游客。現在,他的家庭旅館里共有床位24個,淡季每天30元,旺季40元,這是扎西崗村統一價。2010年他大約接待了2500多人次的外地游客,收入現金10萬元。
“很多人從網絡或者新聞里看到我,就來到村里找我。”平措大叔家客廳的墻上,有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胡錦濤四代中央領導人的照片,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賀國強在他家的照片和題詞,還有他的兒子和孫子在天安門前的照片。客廳的兩張長條桌的玻璃板下,壓得滿滿都是名片以及各國紙幣,名片上的人來自世界各國以及我國各大中城市。“他們留名片給我,邀請我到他們的國家或者城市去。”
消毒柜、三開門冰箱等設施增加了旅館的現代化和舒適感,繪有藏式花紋的墻壁和家具、轉經筒、做石鍋雞用的大石鍋、懸掛在房梁上的藏香肉、小袋青稞等,透露出濃郁的藏家氛圍。偶有客人拿起轉經筒卻被他人指責轉錯方向時,平措大叔則微笑著說,“沒事,不用擔心”。
平措大叔年輕時就會講普通話,現在可以很自如地用普通話交談。平日里,他帶游客去草原騎馬,或者采蘑菇,他的老伴負責在家里準備飯菜。“石鍋雞、烙餅、藏雞蛋,我老伴做飯味道很好。”他的兒子仍然每天放牧。偶爾有曾經的客人打電話托他買天麻等當地特產,他也都會一一照辦。
今年“兩會”期間去北京,是平措第一次離開西藏。
林芝縣委宣傳部部長魏紅告訴本刊記者,“扎西崗村全民參與旅游業,主要經營響箭、騎馬、藏餐、農家樂等項目,平措這樣的家庭旅館有20戶,村里年旅游收入約80萬元。”“全國各地來的游客,不只增加了百姓的收入,也開闊了百姓的視野。”
還是318國道沿線,距八一鎮3公里的地方,是林芝地區最富裕的村莊——巴吉村。巴吉村有93戶469人,其中資產千萬以上的5戶,500萬~1000萬元的20戶。2010年,全村經濟收入776萬元,人均純收入10360元,其中現金收入7770元。像巴吉村這樣人均純收入超過萬元的村莊,西藏共有20個。
巴吉村的富裕更多得益于其緊鄰八一鎮的位置優勢。早在上世紀90年代中期,村里就有幾十臺東風車,在八一至波密、日喀則和拉薩之間跑木材運輸,并因汽車普及率高被稱為林芝“汽車第一村”。后來,禁止森林砍伐后,巴吉村的運輸更多轉向了建筑施工領域。2005年,在分散經營的基礎上,巴吉村組建聯營機械隊,45戶共300多人參與。現在,巴吉村共有5個挖掘機、13個裝載機、2輛攪拌機、3輛重型卡車、46輛翻斗車,還有50多輛私家車。2010年,巴吉村實現機械運輸收入239.8萬元。
放牛出身的格桑旺久今年40歲,是聯營機械隊的一員。早在1992年,他花5萬多元買了一輛東風車在工地上跑運輸,1993年,又貸款買了兩輛翻斗車。最多的時候,他身上背著五六十萬元的貸款。現在,他早已還清貸款,擁有數百萬資產,還蓋起了造價40多萬元的兩層樓房。作為致富能手,他請村里4位家庭條件較差的村民為他開翻斗車和裝載機,每月支付他們每人2500~4000元的工資,也因此改善了他們的生活條件。從事運輸之外,格桑旺久還投入4萬元,入股了村里的奶牛公司和混凝土公司。
購買挖掘機動輒一輛四五百萬元,裝載機和翻斗車每輛約四五十萬元,村民能做這樣大手筆的投資,貸款支持是重要因素之一。為了鼓勵西藏農民創業致富,中國農業銀行西藏分行設置了金卡、銀卡和銅卡,分別能享受的貸款額度為3萬元、2萬元、1萬元,此外,還有三個級別的鉆石卡,分別能享受10萬~20萬元的貸款。巴吉村很多人的致富都得到過貸款的支持。
1998年開始擔任村支書的桑杰告訴本刊記者,抓集體經濟一直是村領導的工作重點。1999年,村民集資30萬元成立了預制板廠,現在年均收入100多萬元。2007年,村民集資100多萬元成立了碧日混凝土有限公司。2008年,又集資成立了砂石加工廠。2009年7月,巴吉村爭取國家投資156萬元,村民集資32萬元,成立了奶牛養殖合作社。“一天產600斤牛奶,一斤4元,年底會給大家分紅。”
村里致富能力弱的村民,有的在為格桑旺久等人開裝載機、翻斗車,有的則在村里的“大柏樹”景區和農家樂工作,“有60多人在那里賣土特產或做小生意,原先大部分家里條件比較差,而現在,一個婦女每年輕輕松松賺3萬元沒問題。”
和記者所見其他村子的孩子不同,巴吉村的孩子大都在區里的幼兒園、小學和中學里讀書。“有的村里,孩子十幾歲了還在看牛,我們村的孩子一滿3歲就去幼兒園了,而且讀的都是區里最好的學校。”桑杰對此很是自豪。巴吉村九年義務制教育入學率達100%,并普及了新農村合作醫療。
“我們接下來想做一個建筑市場,林芝地區還沒有比較大的建筑市場……”
西藏共有2651個行政村,本刊記者走訪的,不過10個,呈現為文字的,更不過三個。但是,透過它們的現狀,亦能看到多年來西藏經濟社會發展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