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中國能很快獲得應有的經濟地位”

陳統奎

法國戛納G20峰會即將召開，歐債危機則天天傳來新聞，歐洲積極尋求中國、日本、巴西、俄羅斯等國的支援。可以預測，今年G20峰會的焦點將是解決歐債危機。問題是，大家能合力幫歐洲一把嗎？英國說風涼話也就罷了，現在連作為歐元區第一大經濟體的德國也抱怨，自己幾十年來在歐洲扮演的一直是“提款機”角色，而法國卻一直緊緊攥著歐盟政治舞臺上的麥克風。如此微妙的背景，為戛納G20峰會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

戛納G20峰會是繼續上演俱樂部式的熱鬧，還是真能形成共識進而解決實際問題？10月21日，帶著這個核心的疑問，本刊記者來到北京三里屯法國駐華大使館，專訪了白林（Sylvie Bermann）大使。今年3月7日，白林抵京，成為法國新任駐華大使。1970年代，白林曾在北京語言大學留學，1979年進入法國外交部，此次出使北京前，她是法國外交部聯合國、國際組織、人權及法語國家事務司司長。法國駐華大使館即將搬新家，這是白林在老使館最后一次接受媒體專訪。

G20的角色更為國際化

《南風窗》：8月法國總統薩科齊來訪北京，而幾個月前他剛來過一次中國，兩次都與胡錦濤主席進行會談。您能透露一下，是什么原因使得總統一年兩次訪問中國？您 覺得最近一次兩國元首會談能為戛納峰會起到什么作用？

白林：中法兩國關系非常重要，首先在雙邊關系方面，兩國元首的密切往來跡象表明關系非常友好。其次中國在G20峰會的成功中發揮重要作用。作為此次20國峰會的主席，法國總統和中國主席之間了解彼此意見非常重要，所以他們今年會晤了兩次，并且法國總統在去戛納之前還將會見中國主席。如果沒有中國、歐盟或者美國的參與，G20峰會將不會達成共識。

我對中國經濟的快速發展感到驚嘆，35年前，我在中國留學時，那是在改革開放之前，所以我對中國很多方面迅速的發展和如今取得的成就印象深刻。我們同中國在G20之前就有很特殊的交往，希望今后合作更加密切。在國際體系中，中國在一些方面能發揮更大的作用。維和行動、反恐、安全問題、反洗錢等等，這些事情作為大國是要擔當的。

《南風窗》：我們很好奇的一件事是，法國非常看重中國，主動讓中國分享G20輪值主席國的“主場氣氛”，比如在南京召開國際貨幣研討會，很多國際媒體都說這是一個奇聞。您能給我們解釋一下原因嗎？

白林：在作為G20峰會主席國任期開始，法國總統就說過，他期待其他成員國能夠在一些事務上發揮主要作用。他要求英國在諸如發展等國際治理問題上發揮主要作用，他也要求墨西哥在國際貨幣體系改革上發揮作用。如今中國在國際上舉足輕重，所以參與國際貨幣體制改革不可或缺。我認為，歐盟雖有歐盟主席，但每個國家都應該參與、處理一些共同事務，并且在具體事務中扮演一定的角色。就如同一個樂隊，我們既是一個樂團組合，也分別是樂手，有各自的分譜，可以共同合作或者分別處理各自事務，解決事情的時候也更為高效。

《南風窗》：今年3月我受法國外交部邀請赴法采訪，聽到不少法國高級官員說，現在G20的重要性超過了G8。因為中國在G20中起不小作用，我們就猜這種論調是專門對我們中國記者吹風的，是這樣嗎？

白林：我們認為G20更重要，因為它集結了世界上85%的主要經濟體。當下的首要任務是通過成員國的努力重新實現經濟增長，所以G20的角色更為國際化。G8依然就某些具體事務的決策發揮作用，比如在多維爾峰會上致力于幫助一些阿拉伯國家實現民主。

今年，G20的主要議題是促進世界經濟發展的再平衡。關于中國，我們期待看到它如何實施第12個五年規劃，也就是說擴大內需，不能只依賴出口和基礎設施投資來發展經濟。另外討論的主題是貨幣，將探討人民幣納入IMF特別提款權一籃子貨幣的可能性。

《南風窗》：我記得8月份法國新財長巴羅安在北京透露說，中法已同意就人民幣納入一籃子貨幣的條件和形式成立一個行動小組加以討論，將在戛納峰會前提出相關提案。討論的進展如何？

白林：人民幣納入特別提款權的理念是中方提出來的，是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周小川在兩年前提的。如今中國已經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人民幣一定會納入IMF一籃子貨幣中。因為無疑，包括法國之內的許多國家都期待著人民幣能實現自由匯兌，但是目前中國認為自身不具備進行人民幣自由匯兌的條件，不能提供具體的時間表，所以目前這個話題還處于不斷的討論過程中。中國目前對這個問題原則上是完全開放的，所以這只是個時間表的問題。

進入中國市場不太容易

《南風窗》：中國正處在國家轉型的巨大歷史變革中，向上沖的勁頭很大。有趣的是，我們在法國也聽到，法國目前正處在一個傳統工業強國的艱難轉型過程中，正在“走向一個新的國家”。對比中法轉型，您覺得有什么異同？

白林：所有人都在適應全球化的變革，法國就算轉型期比較艱難，也要努力適應。但與中國的改革相比，法國的改革不那么明顯，受全球化影響更小。我們的理念是法國曾經是一個工業大國，目前在轉變成服務和科技大國，成為一個知識經濟大國。法國的高等院校、工程師院校和航天航空大學很多，并且和中國都有合作交流。除此之外，作為世界第一核能國家，法國和中國在核能方面也保持密切的合作。

《南風窗》：法國也在搞高科技園區，遺憾的是，相比較2萬多家來法發展的外國企業數目，中國赴法發展的企業實在太少了。大使，您該怎樣說服中國企業家們到法國投資呢？

白林：法國對全世界的投資都是采取開放的態度，現在也已經有好幾家廣東企業在法國投資、開展業務了。在前幾次法國總統訪華期間，他已經明確向中方表示法國非常歡迎中國以及世界各地的企業去法國投資。

目前，大約有100多家中國企業在法國非常活躍，比如華為。我們也希望能吸引更多的中國企業，但有時候中國潛在投資者對在法國投資的流程不是很了解。以前在駐上海總領館，現在駐華使館內部都設有投資服務中心，可以隨時協助中國潛在投資者去法國投資。

法國作為外資接納國具有很多優勢，它首先位于歐洲的中心，基礎設施建設良好，有資質的勞動力，研發中心非常有競爭力，并且對外資有優惠的稅收政策，而且法國2010年是世界上第四大的吸納外國投資的國家。

《南風窗》：巴黎第十區一位中餐館華人老板曾對我說，前些年法國出于意識形態跟中國較勁，法國企業在華發展很艱難。相比德國很實際，德國企業在華發展很順利，分享到了中國繁榮的大紅利，他的結論是：“不追隨中國絕對是個錯誤。”您同意他的觀點嗎？

白林：目前，中法關系非常好，從經濟上說，我們和德國是不一樣的工業結構，德國比法國有更多的中小企業。法國大型企業要帶動中小企業進入中國市場，進入中國市場不太容易，事實上歐盟商會也提到版權問題，很多產業都沒有授權。所以我們鼓勵已在中國發展的大企業幫助中小企業進入中國市場。

我們原則上是支持中國的

《南風窗》：我們看到，為了G20戛納峰會的召開，法方付出的心血超過之前其他G20輪值國主席。為什么法國的國際使命感這么強烈？

白林：目前全球正面臨著巨大的經濟危機，而法國總統試圖積極地去化解危機，并推動每個國家承擔各自的責任。在歐盟內部，他也積極與默克爾夫人會面來共同解決這場歐盟危機，法、德首腦間的會晤和峰會從未如此頻繁、有成效。目前，在國際經濟中，歐盟、美國甚至中國都面臨經濟危機，如果中國出現問題，那么將波及全球。在我看來，法國為G20全力以赴，當然是想再次拉動全球經濟增長，重拾世人對市場的信心。薩科齊是個實干型并且注重結果的總統。他不喜歡毫無結果的會議。

《南風窗》：歐債危機的背景下，法德統一稅制也是法國外交看點。法德更建議，歐元的17國首腦組成一個歐元區委員會，《世界報》形容為“歐元區經濟政府”，《明鏡》形容為歐洲“真正的經濟政府”，這算是法德對歐盟治理的新藥方嗎？

白林：法德作為歐盟的中堅力量，正在努力達成一致，通過共同努力穩定歐元、拯救困難國家，比如希臘。法、德會考慮成立經濟政府，因為歐元危機也是經濟政府的缺失導致的，法德兩國同意成立這樣的政府。

《南風窗》：關于利比亞問題，中國人非常驚訝，怎么輪到法國來當出頭鳥了？您希望中國在利比亞問題上還可以做出什么樣的貢獻？

白林：法國的唯一目的是保護利比亞人民。法國沒有像美國對伊拉克那樣的政治目的，這不是一場戰爭挑戰，而完全是為了保護受到威脅的人民。利比亞離歐洲比較近，所以大多數法國民眾對利比亞的情況是清楚的，并且支持法國政府采取主動。因為在法國電視和其他信息報道中，法國人看到的是那個地區的屠殺、折磨，法國和其他歐洲人民看到這些非常震驚，他們會質疑為什么沒人對此有所作為。因此我們也有了很強大的民眾支持基礎，而法國左派和右派也同樣支持這個行動。我們歐洲人也有關于屠殺的記憶，包括科索沃、盧旺達，包括二戰期間的屠殺，當時的政府沒有采取行動，這樣的記憶太深刻了！而今，我們不能坐視不管，任由局勢惡化、任由那些人屠殺人民。

另外，我認為中國在利比亞重建問題上能起很重要的作用，包括幫助利比亞政府的重建工作。卡扎菲的死亡明顯是一個時代終結，現在要進入下一步工作，中國和利比亞合作已久，所以在戰后重建工作中更能發揮作用。

《南風窗》：法國牽頭推動解決利比亞問題壓力大嗎？

白林：我們有來自中國的反對批評（笑）。我們沒有來自中國的壓力，首先我要強調的是，關于利比亞問題的1970號決議，中國投了贊成票。我們比較難以說服中國，中國認為我們不應該干涉其他國家內政，但我認為我們有合理的理由，我們只是為了保護人民。2005年，聯合國全體成員國達成了“保護的責任”原則。

《南風窗》：不少法國高級官員提醒我們中國人，今天中國強大了，不是你們喊“狼來了”，而是應該反過來思考怎么援助小國和其他發展中國家的時候了，包括在G20框架下通過具體行動來體現大國責任。為什么他們會得出這樣一個結論，他們不知道中國是一個發展中國家嗎？

白林：我認為，每個經濟體都有自身的優勢，但世界經濟體制本身有很多危機存在，歐洲、美國危機也同時會波及中國經濟，使其發展放緩。所以在世界經濟中，中國有義務承擔一些責任。我們是一個地球村，每個國家都會受到影響。中國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應該扮演自己的重要經濟角色，而不能繼續說我們是一個發展中國家，應該在世界經濟中發揮主要作用。

中國已經購買了許多美國債務，也可以購買意大利和其他歐洲國家的債務，我們歡迎中國在世界經濟中有所作為。我相信中國能很快獲得應有的經濟地位，但也需要符合一定的標準，并就此問題與歐盟繼續討論相關事宜。我們原則上是支持中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