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映宇


各種末日預言的層出不窮,既是自然環境惡化的必然反映,也是人類對科技革新充滿懷疑、對未來充滿恐懼的內心表現,這種預言與其說在設置一個必然要爆炸的定時炸彈,還毋寧說是時刻提醒我們,我們與自然的關系,需要認真的改善。
夜越黑 夢違背
有誰肯安慰
我的世界將被摧毀
也許頹廢也是另一種美
——周杰倫《世界末日》
失戀故事是周董詠唱的末日情調,倘若真的山河變色日本沉沒,不知道周董們是否還會輕描淡寫地唱一句:“也許頹廢也是另一種美”?
世界末日會不會降臨?有始有終是中國人的美德,有始無終是宇宙的本質?似乎從邏輯上我們會傾向于,這世界如人一樣,有著生老病死。于是,預言家們紛紛蠢蠢欲動,炮制各種宇宙毀滅的末日預言。預言,就像一顆定時炸彈,你不知道什么時候,這顆炸彈就會砰然爆炸。也許是遙不可及的千年萬年之后,也可能就在后天,正如美國大片向我們展示的那樣,洋流的改變將造成多么可怕的后果。
《諸世紀》之不靠譜
預言家如果遍知過去未來,當可位列仙班長生不老,實際上卻紛紛灰飛煙滅,說明還是傻老帽。有史以來最牛的預言家、中世紀法國游醫諾查丹瑪斯曾經預言了人類歷史進程中的無數大事件,如果沒有人為造假因素,他的預言果然是百發百中。有這么一個流傳已廣的故事:1939年秋天,約瑟夫·戈培爾博士的夫人正躺在床上讀一本名為《諸世紀》的書,這本出版于1568年的古籍用模棱兩可的詩句寫下了許多古怪預言。突然,她變得興奮莫名立即把熟睡中的丈夫叫醒了。她告訴他,諾查丹瑪斯預言了希特勒在法國的勝利!
一個生活在400多年前的預言家真的能夠兌現未來?你看看他的戰績:他預言過他那個時代法國王妃及其子女的命運,這就是我們看到的《諸世紀》開篇幾句:
長子
不幸的婚姻無后的寡婦
二島紛爭
十八青春未成人
更有少年將成婚
一一應驗之后,諾查丹瑪斯名聲大噪,這還不算什么稀奇,因為王妃子女的命運究竟是幾十年內的事。諾查丹瑪斯牛在他能預知未來幾百年內發生的事,如果他不是從某個時間機器回到過去的未來人,他是怎么做到這一點的呢?他也預言了法國大革命中貴族被押上了斷頭臺、德雷福斯事件的真相、亨利四世進攻巴黎、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法國的混亂乃至最后的世界末日,莫非他是神之子?真如他自己說的:“上帝與我同在”?
但是用范偉的話來質疑大忽悠的就是:“你看是不是這么個事?你剛剛問我的都是問過的問題。”發生過的我們無從了解戈培爾之類故事的真相,未發生的我們可以檢驗預言的真偽。
諾查丹瑪斯預言了世界末日,不像霍金教授狡猾狡猾地宣稱“200年以后”,讓我們這一代閉嘴,諾查丹瑪斯危言聳聽的世界末日照理應該發生在1999年7月,因為這個年月是整部《諸世紀》中唯一清楚無誤標明的,但是也毫無疑問,這個一度讓人心驚肉跳的預言早已破產,也證明了這部被吹得神乎其神的預言書的不靠譜。細讀《諸世紀》,你會懷疑,他真是在預言嗎?真的在說世界末日嗎?他似乎太注重預言家和詩人身份之間的平衡,他以各種形式預言了世界末日的慘狀,但是問題在于,諾查丹瑪斯的詩句往往抽象晦澀,怎么說都行啊!有好事者將他的這四句詩解讀為核戰爭的冬天,就不免牽強附會:
巴比倫和反面的氣候下的土地
血流成河
陸地上、海中、大氣中
看不見正常的天空
諸派饑饉王國惡疫混沌
血流成河就是核戰爭?關于蝗蟲大軍襲擊城鎮帶來災難的預言不過是《圣經》中蝗災之日的改寫而已,還有眾多有關世界末日的描述,與《圣經》也有異曲同工之妙。這只是基督教末世論的一種變體,其中提到的“天體大十字”現象(即太陽系的九大行星現象),也只能說明諾查丹瑪斯在占星術方面絕非浪得虛名,除此,還能證明什么?上世紀70年代,日本人五島勉對《諸世紀》如獲至寶,并加以闡釋說在1999年8月18日“恐怖大十字”將給地球帶來毀滅性災難,搞得人心惶惶,結果呢?啥事也沒發生!
看來,以這位古怪悲觀的老醫生的瘋言瘋語作為世界末日可能到來的證明,顯然多少有些滑稽。
多少預言是浮云?
母雞能占卜,水牛也上樹。
什么公雞下蛋、母雞預言,都是浮云。不知道是當時人們愚昧還是智商低,連母雞預言家這樣的角色都開始撼動江湖。
1806年,英國利茲發現的一顆雞蛋讓整個城市陷入絕望之中。那一年,利茲城里的一戶人家養的母雞產下一枚雞蛋,此雞蛋果然非同凡響,上面居然有“救世主要回來了”的英語字樣!天哪,這個世界是不是即將迎來末日?所有信仰救世主的人們都在自己的胸前劃著十字,有的甚至渾身顫栗,祈求上帝的寬恕。
但是教廷對此將信將疑,他們覺得一只母雞如果真能產下有字雞蛋的話,那么它的小肚雞腸里一定藏著某種刻刀。研究的結果表明,雞沒毛病,但是母雞的女主人很有惡搞精神,她對資本主義初期工業發展之后河流污染、塵霧彌漫的景象深惡痛絕,她害怕大工業的鋼鐵機器毀滅她鄉村生活的寧靜,于是拍腦瓜想出一招,結果沒想到引起這么大的轟動,整個英國乃至歐洲大陸都震動了,甚至在謊言在本地被戳穿之后很久,許多外國邊遠地區的居民對此還深信不疑。
家庭主婦只能騙騙小孩子,這種小兒科的把戲遲早要大白于天下,可是如果是一個具有公信力的公眾人物在電視上對所有觀眾鄭重其事地說:“世界要毀滅了!”你會怎么想?會不會立即破門而出痛哭流涕?會不會讓整個國家陷入崩潰的邊緣?
美國人帕特·羅伯遜就唯恐天下不亂。他是一位傳教士,而且擁有一家私人電視臺。據說這名教士之所以要辦電視臺,是因為有一天,上帝降臨在他的面前,沒有教會他如何復活的本領,卻要求他去辦一家電視臺,而且指定了地點:弗吉尼亞州。于是,他和妻子黛蒂·羅伯遜以及三個孩子遵從上帝的旨意從紐約出發,跑到弗吉尼亞州,找到了一家幾個月前剛剛破產的電視臺,他對他們說:“是上帝派我來買電視臺的。”還能說什么?上帝最大,破產無奈。所以羅伯遜很順利地就拿下了這家小型地方電視臺。
他自己主持的電視節目《700Club》深受觀眾的歡迎,事實上,他主持時并不刻意傳播基督教教義,可是在1980年5月的那一天,所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他在《700Club》中向他的美國觀眾大聲宣布,他又見到上帝了,上帝告訴他一個嚴肅到讓人窒息的消息:“我向你們保證,這個世界將在1982年年末迎來最終審判。”
天主教和基督教新教教會都反對他的預言,認為除了上帝本身之外,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世界末日真正準確的日期。而羅伯遜的信徒則早已萬念俱灰,他們賣盡家產,等待著世界毀滅那一可怕時刻的到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很快,1983年新年的鐘聲敲響時,世界安然無恙,生老病死各按其命,沒有什么異常出現,謠言不攻自破。
很多人懷疑羅伯遜謠言惑眾的真正目的何在。是一次精心策劃的收視率炒作?還是精神異常的發作?沒有人知道,隨著這一轟動美國的大丑聞落下帷幕,羅伯遜和他的《700Club》也成為明日黃花,落入歲月的故紙堆中,成為往事依稀。
羅伯遜的追隨者只是經濟上有些損失,可是“上帝之門”的信徒就因為聽信了這種莫須有的世界末日言論而集體自殺。“上帝之門”,也就是圣地亞哥UFO組織,他們長期研究UFO,相信外星人隱藏在彗星尾部的說法。此說法雖荒誕不經,毫無科學根據,但是沒有彗星造訪時倒也無關大局。但是,碰巧,1995年,亞利桑那州的天文學家波普發現了一顆從未發現過的彗星,與此同時,新墨西哥州的海爾也在觀測時發現了這顆閃亮的彗星,于是,國際天文學聯合會就以這兩位天文學家的名字將其命名為“海爾·波普彗星”。由于海爾·波普彗星的運轉周期是3000年,所以看到這顆千載一遇的彗星就是今生今世唯一的機會。此一消息甫一爆出就成為該年天文觀測愛好者最熱門的話題,一個名為阿爾特·貝爾的電臺主持人添油加醋的介紹則使很多不明真相的大眾開始緊張起來,他說:“這次彗星的造訪可能和外星人有關。”恐慌在蔓延,此時,“上帝之門”組織鄭重宣布:世界末日到了!
性質變了,事態從好奇一下子升級為絕望。“上帝之門”成員極端分子39人,思想中毒太深,陷入極端的恐懼中,最終選擇了自殺解脫,一了百了。死者不能復活,但愿他們上了天堂,否則太不值了,因為彗星過后,什么事都沒發生。
罪與罰:基督教的末世論
究竟有沒有神?
《啟示錄》又名《默示錄》,是《新約圣經》的最后一章,據說是耶穌的門徒約翰所寫的,以華麗的想象力詳細描述了世界末日的悲苦情景,幾乎成為之后人類世界末日想象的最重要范本。
《啟示錄》第二十章“末日的審判”這樣寫道:“我又看見死了的人,無論大小,都站在寶座前。案卷展開了,并且另有一卷展開,就是生命冊。死了的人都憑著這些案卷所記載的,照他們所行的受審判。于是海交出其中的死人,死亡和陰間也交出其中的死人。他們都照各人所行的受審判。死亡和陰間也被扔在火湖里,這火湖就是第二次的死。若有人名字沒記在生命冊上,他就被扔在火湖里。”
在此之前,七位天使已經吹響了號角,揭開了第七封印。瑞典電影大師英格瑪·伯格曼的經典名片《第七封印》就以《啟示錄》中的這段描寫作為其思考生死命題的背景。死神跟隨著你,和你下棋,那是好玩的事嗎?
伯格曼沒有渲染末日場景,使徒約翰則要讓你震撼:在末日,七頭十角的大紅龍要吞噬婦人的孩子,一獸,十頭七角,從海中出來,“十角上戴著十個冠冕,七頭上有褻瀆的名號”。圣城遭遇踐踏,這城,就是后來帕索里尼拍過強片的 “所多瑪”,又叫埃及。獸與圣徒征戰,海變成血,就像死人的血。
在使徒約翰想象的末日中,巴比倫傾倒、魔王撒旦從監獄里釋放、到處都是“死亡、悲哀和饑荒”,巴比倫的淫婦大聲喊著:“哀哉,哀哉!巴比倫大城,堅固的城啊,一時之間你的刑罰就來到了。”
托爾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扉頁上引的是《舊約·羅馬人書》的 “伸冤在我,我必報應”。《啟示錄》上說的則是:“賞罰在主,主必報應”。但問題在于,如果你真的讀過《啟示錄》,你就會發現,末日只是一次重生的開始,就像那些愚昧的人們對耶穌基督的殺害一樣,基督會復活和重生,人類也一樣。在《啟示錄》第二十章描述末日情景的同時,使徒約翰給自己留了退路,他寫到了那些死者的復活:“他們都復活了,與基督一同作王一千年。”
接下來的第二十一章就是“新天新地”:“神那里從天而降,預備好了,就如新婦妝飾整齊,等候丈夫。”世界從未就此終結,那是和佛教相似的劫嗎?最黑暗的黑夜已過去,換來是晴天白日,甚至,“不再有黑夜。他們也不用燈光、日光,因為主。神要光照他們,他們要作王,直到永永遠遠”。
所以,罪與罰,基督教黑暗的末世論,其實只是從道德層面上教誨人類不要忘記了自己罪惡的貪念,不要放縱自己的欲望,否則的話,其結果只能像佛教說的那樣,墮入無邊的地獄。而那些圣潔的人們,則將獲得永生,“作王一千年”。心中無鬼、廉潔自明的,根本不需要害怕末日,只有那些貪官污吏、道德敗壞之徒,才必將受到人民和自然之神的末日審判。
當帕索里尼將薩德的名篇《薩羅,或所多瑪的120天》背景搬到二戰中的意大利時,一切似乎都是寓言。
預言,又見預言
飛刀,又見飛刀;預言,又是預言。
外星人會不會入侵地球?瑪雅人關于2012年12月21日世界末日的預言會否兌現?野蠻人的預言未必給力,可是號稱愛因斯坦之后最偉大的科學家霍金說出來的話可不是當耳旁風的。2010年4月,他在“探索頻道”參與錄制紀錄片《與霍金一起了解宇宙》時聲稱外星人肯定存在,之后,他在接受美國著名知識分子視頻共享網站BigThink訪談時,再展大嘴本性,說地球將在200年內毀滅。如果不是霍金病得不輕說胡話,就是他經過了復雜的數學計算道出了未來的真相。
此話倘若當真,200年內,不要說英國人,彈丸島國,就是五洲四海的土洋兄弟們齊上陣,200年內能否將地球人全部移民外星球,恐怕也是八字沒一撇的事。
盡管是泰斗如霍金者,也大有不信邪的加以駁斥。同濟大學文化批評研究所的殷志江博士就對那些末日預言嗤之以鼻,他對本刊記者說:“我不相信有世界末日。如果有末日,末日之后是什么?所以,如果有所謂的世界末日的話,那也只是人類末日,如果我們不以人類為中心來看待這個世界,末日也就不復存在。應該看到,對世界末日的預言和恐懼感,大多來自西方,就中國的傳統而言,中國文化很少考慮末日方面的問題。”
西方影視劇中充斥著星球大戰、外星人入侵和氣候災難的可怕想象。按理說,二戰導致的死亡和損失要遠遠超過戰后和平時期,但是,為什么,在人民安居樂業的大背景下,伴隨著宇宙現實的揭密和曝光,人們反而感到從未有過的緊張和焦慮?探索宇宙的欲望越是強烈,收獲越是豐厚,隨之產生的道德危機越是不可遏止。在祛魅時代,當迷信遠去,對于宇宙的恐懼是與人類宗教信仰的缺失成正比的,而工業文明正在制造一種悖論:我們在改善著我們的生活,同時,這種生活又在毀滅我們。說穿了,那些丑陋無比(為什么外星人或者死神就不能長得像安吉利娜·朱麗那樣性感迷人呢?)的怪物仍是無所不在的我們內心恐怖欲望的化身。
各種末日預言的層出不窮,既是自然環境惡化的必然反映,也是人類對科技革新充滿懷疑、對未來充滿恐懼的內心表現,這種預言與其說在設置一個必然要爆炸的定時炸彈,還毋寧說是時刻提醒我們,我們與自然的關系,需要認真的改善。
確實,保護自然環境,并在精神層面上天人合一,已經成為刻不容緩的重任。殷志江對記者說,“預言的存在和被傳播本身,只能證明大部分人類的愚鈍,因為,大部分人類自己對于立命其中的天地并沒有直接感知和交流的能力。”但同時殷志江也認為,我們應該做好一切可能的準備,應對可能的人類末日:“所謂人類保護環境,更多的是一種道德倫理上的努力。善待自然是人類分內的義務,但并不能以此來要求自然就不再發生突變。地球要爆炸,人類也只能接受,這時人類的事務是如何祈禱和學會面對死亡。保護自然和面對災難,是完全兩個層面的事務。”
起來,不愿意被毀滅的人們,地球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拯救地球,也拯救我們自己。但如果真的有末日,讓我們說再見,過去的一切如夢幻泡影,即使如英國巨石陣般矗立著,又留給誰來思念?就以微博上的“懷孕體”詩作結:“紅蓮相倚渾如醉,意外末日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