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
藥家鑫死了,“賽家鑫”又來了。
筆者注意到,在“賽家鑫”案中,被告和被害人都是云南一個偏遠縣城鄉下無權無錢無勢的普通農民,在一審和二審判決過程中,法官對于案件的判決應該是沒有受到什么外來壓力或者各種“招呼”影響的。
云南高院在對昭通中院的判決修正時,也確認一審認定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審判程序合法,適用法律并無不當,只是量刑偏重。從法理上看,死緩是死刑的一種執行方式,云南高院根據自首情節對被告作出死緩的修正,并非錯案。換句話說,在現有司法框架下,對“賽家鑫”案的判決,昭通中院判死刑沒錯,云南高院二審修正為死緩,也并無不當,這純粹是法官自由裁量權的問題。但云南高院還是頂不住輿論的壓力,啟動了再審程序。
從藥家鑫案到“賽家鑫”案,公眾輿論在其中所合成的強大壓力,已然形成了法院之上的法院。法官要判案,除了要熟悉手中的法律法規和司法解釋,還要認認真真、縮手縮腳地看看公眾的臉色,否則就無法收場。
我們看看西安中院在判藥家鑫案時已經謹慎到了什么地步——給旁聽的群眾發一個問卷調查,看看群眾的量刑意見——而我們的司法制度,既無陪審制度,又無判例法。這樣的一個前無來者的做法,其出發點無非就是給法院減壓和向公眾作秀,但從現有法律程序的規范性和法律科學的嚴謹性看,這顯然是一種違規的做法。
筆者不清楚在“賽家鑫”案中被調查的網友是否都真正了解“賽家鑫”案案情并都熟知我國對于自首的相關法律規定,但對于網絡民意這樣一邊倒的態度,筆者還是感到有點毛骨悚然。按照刑事訴訟程序,涉及到個人隱私的案件應不公開審理,“賽家鑫”案因涉及強奸罪名是不公開審理的,一般公眾對于其具體案情、證據等并不完全知曉。在并未完全知曉案情和證據的情況下,公眾就能夠一邊倒地喊出殺聲,質疑云南高院法官的自由裁量權,這樣的“民意”其背后折射出的含義,已經不是普通的公平、正義、枉法裁判等時髦詞語所能涵蓋的了。這當中所體現出的,是當下“民意”對于現行司法體制的不信任,以及“民意”和部分司法精英在公平、正義語境中的對立。
在我國,我們雖然把判決的權力交給了法官,但由于我們國家的司法體制大體上是大陸法系,是一種以法官為中心的糾問制成文法審判體系,在這個體系中,沒有判例法,沒有英美法體系中的陪審制度,審判過程中沒有普通民眾的廣泛參與。
成文法體系雖有高效的優點,但其機械性和任意性遠較英美法更差,這種司法制度在施行過程中若再由于其他因素而導致不透明和封閉操作,則會導致法律精英與普通民眾意識通道的閉塞,導致“民意”與部分司法精英的對立,導致公眾從骨子里對自己的司法制度懷有一種不信任感和緊張感。在網絡傳媒高度發達的今天,一旦法官做出的判決有違“民意”,公眾則立馬群起而攻之,將具有專業素養的法官擯棄到一邊,自己赤膊上陣以人民的名義判決之。
殊不知,這樣的公眾集體參與判決,以輿論為后盾逼迫法官修改生效判決或在判決前即影響法官的判斷力,將導致法官再無權威和獨立性,法官成了公眾“民意”的傀儡,司法的穩定性和專業性蕩然無存。
如果民意與現存的司法體系之間的關系已經呈現出強烈的緊張和對立,如果按照現有體制無法將民意納入到審判過程中,而民意卻能強大到對現有的司法權威和獨立性造成破壞,那我們是不是要考慮修改現有的司法體制?讓公眾參與審判過程,讓“民意”的公平和正義與司法精英的公平和正義不再脫節,從而使經過民眾參與的案件在精英主導的程序中得到全面的審查,并使結論不再被“民意”質疑。如是,則是一個兩全之策,既尊重了民意, 又使法律的權威和獨立不被破壞。
我們是否要引入陪審制度?我們需要陪審團嗎?這是一個嚴肅的問題。(作者系上海中建中匯律師事務所合伙人,華東政法大學法制新聞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