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戰后政治”到“災后政治”

周晨靚

“3·11”大地震后的日本政壇亂象叢生。

先是自民黨盤算好大批民主黨議員的造反票，提出要菅直人下臺的內閣不信任案。然而一夜之間因菅直人的一句辭職聲明，卻平息了黨內內亂，讓自民黨落空了如意算盤。而后，正當民眾熱議下一任首相的人選之時，圍繞后菅直人時代將以怎樣的政治結構來完成災后重建的任務，各黨派已摩拳擦掌，上演著一出政治大戲。

戰后，日本一直致力于保持執政黨和在野黨的“對立政治”局面，以防止政治獨裁，重蹈發動戰爭的覆轍。而如今國難當頭，日本政壇和社會似乎都期待一個能放下政治分歧、團結一致、共度難關的政治局面。最近，日本的民主黨和自民黨都開始互拋橄欖枝，旨在化干戈為玉帛，建立一個兩黨合作掌權的聯合政權。如果此舉成功，執政黨人數將占據國會的絕大多數，成為日本戰后最大的一次聯合政權。

聯合政府呼之欲出

對于執政黨的民主黨來說，要與老冤家自民黨牽手實屬迫不得已。民主黨去年的參議院選舉中，被自民黨奪取了多數席位的優勢，以至于它提出的眾多重要法案到了參議院都被一一否決，無法付諸實行，其執政能力受到極大削弱。如今，災后重建需要更多大手筆的政策出臺，特別是在資金保障方面，將不得不啟動包括消費稅增稅在內的一系列增加國民負擔的措施。這些如果不能及時通過國會審議，民主黨恐怕挺不過下次大選。

早在地震一周后的3月19日，菅直人就按耐不住，親自打電話給自民黨總裁谷垣禎一，請他擔任副首相兼災害振興特別擔當大臣。據《朝日新聞》的報道說，菅直人在電話中懇請谷垣，“現在是國家的危難時刻，災后振興需要相當大的能量，希望我們能夠合作。”這突如其來的邀請，讓谷垣有些措手不及，電話中他以“太過唐突”為由婉拒了菅直人的邀請，隨后又在自民黨干部緊急會議上討論了這一事情，并給出了拒絕入閣的正式回復。

不過當時谷垣還留了一句頗有余地的話，“我黨當然在閣外進行一切有必要的合作，不過現在還不是談改變現有體制的時候。”這意味著，聯合政權不是沒有可能，只是時機未到。此后，關于大聯合的交涉一直在水面下進行著。

5月，民主黨近80人的年輕議員已與自民黨一些有共識的議員建立了超黨派議員團體，專門圍繞聯合政權一事進行了多次討論。此外，就在菅直人表明辭職意向后，民主黨高層也開始活動。6月5日，民主黨的干事長岡田克也在接受NHK電視臺采訪時公開表明建立聯合政權的想法。就在同一天，前外相前原誠司也在采訪中強調了聯合政權的必要性。

另一方面，自民黨對聯合的要求也不是無動于衷。它一方面想借入閣掌握更多發言權；另一方面，也不想在國難時因不合作而背上不顧國民安危的罵名。6月5日，就在民主黨干事長岡田發表言論之后，自民黨的石原伸晃干事長在媒體采訪中表示：“我們應與民主黨互相信任，開創新的政治模式共度難關。”

這一切舉動讓人們似乎看到一個面對災害、團結一致的日本聯合政府正呼之欲出。對于聯合政權，日本政治學家御廚貴更是認為，不同以往的“戰后政治”模式，一個新的“災后政治”模式的即將建立，毫無疑問會對日本政壇產生深遠影響。可是昔日的政治“死對頭”真的一夜之間就能變成“哥倆好”？細觀之下，會發現其實現實情況并沒那么簡單。

兩黨各懷鬼胎

首先，聯合政權能否建立，表面看起來轟轟烈烈，其實還存在許多未知數。

自民黨感到民主黨的聯合要求迫切，就擺出一副“合作可以，得先答應我條件”的姿態，開出一系列合作條件，包括要求菅直人辭職。6月1日，谷垣禎一在黨首討論中說：“只要菅直人辭職，我們可以盡全黨之力與民主黨合作。”如今這條已經基本實現。

谷垣還說：“我們決不是無原則地答應合作，最主要還要看新的民主黨代表能否打出合乎雙方利益的政策方向。”其實，這是指當初民主黨上臺時與自民黨有過激烈分歧的高速公路免費化、高中義務教育化等一系列“散財政策”，對于一直以縮減財政支出為根本路線的自民黨來說，很想借此機會將這些政策都廢止。

6月9日，自民黨各派召集大會，前干事長古賀誠認為現在已不是菅直人下不下臺的問題，民主黨作為執政黨已經交出了不合格答卷，所以即便聯合也該由第一在野黨的自民黨代表擔任首相。這實際上已經暗示了自民黨還有更大的野心，因為在日本議會內閣制的政治體制下，首相擁有解散議會的權力，一旦自民黨代表擔任首相，就可以把握好自民黨有足夠勝算贏得大選的時機，隨時解散議會舉行大選，從而一舉奪回政權。

毫無疑問，這些要求都是民主黨難以接受的。再怎么想拉攏關系也有一定的底線。6月8日，在民主黨新人議員會議上，菅直人在即將下臺時也不忘囑咐年輕議員，“以眾議院解散為前提的聯合是絕對不能答應的”。

其實，民主黨傾向聯合政權最大的初衷，名為災后復興，實為希望自民黨同意發行赤字國債，以及以增稅為前提的社會保障改革。而這又是自民黨最不愿答應的事。可以看出，在聯合的問題上兩黨是各懷心思，聯合政權究竟能否建立，事實上還要看在這些問題上雙方能否找到相互妥協的平衡點。

不過，對于這些問題，民主黨黨內的意見也不盡一致。下任首相的熱門人選之一仙谷由人在采訪中表示：“一切以聯合為重，只要自民黨同意聯合政權，之前民主黨政權公約上的諸多政策都可以暫時凍結。”而仍在黨內把握重要勢力的小澤一郎周圍，則把不忠實履行公約看成“違背民眾的承諾”，是萬萬不可為的原則性問題。從這點來看，誰來當這下一任民主黨代表，能否圓滑地處理好黨內分歧，聯合政權的結果可能會完全兩樣。

聯合也未必是好事

那么，即使建立了聯合政權，是否真的就是件好事？這也是個很大的疑問。

依目前狀況看，聯合政權的建立最有可能出現兩種情況。一是礙于國際和國內輿論壓力，上述根本性政策分歧還未完全達成協議的情況下匆匆聯合。另一種是，兩黨果真能放棄前嫌，在重要國策上同進退。前者難免導致表面一團和氣，地下斗爭不斷，讓聯合政權最終趨于一紙空殼。而后者看起來聯合政權成功，短期內在批準救災預算等方面也許能看到成效，但長期來看其背后隱藏的更大的危險，不容忽視。

這樣大規模的政權聯合，實在讓人不得不想起1940年近衛文麿內閣發起的大政翼贊會，當時的翼贊議員占據了參眾兩院80%以上的席位，導致了發動太平洋戰爭時，議會中沒有反對聲音的存在。時隔70年后的這次聯盟，也同樣存在極力排除少數意見、建立獨裁體制的危險。雖然，兩黨都強調只在明確的個別政策領域和在一定時間內實行聯合，不可與翼贊體制同日而語。但在實行聯合的個別政策上，沒有了國會討論中與野兩黨的意見爭論，政治透明性極度低下“密室政治”將重新開啟。這對一般國民來講，不僅不是好事反而是一次民主的倒退。

如此看來，無論聯合政權能否順利實現，日本接下來的政治局面依舊充滿荊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