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丙奇
清華大學24日舉行百年校慶。在這之前,學校公布了一組“傲人”的統計數據,數據顯示,新中國成立后清華畢業或曾在校工作過的校友中,包括中國科學院院士330人,工程院院士144人,“兩彈一星”功勛獎章獲得者14人,省部級以上干部超過280人,其中曾任和現任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9人。
一個學校的成就,主要體現在校友的成就上。所以,校慶往往是紀念杰出校友的最好場合。清華校友章立凡等人原擬參加校友自發的黃萬里先生追思會,但追思會卻被取消。章立凡在微博上感嘆:“百年清華園,不再有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趙元任,不再有梅貽琦,不再有黃萬里……”這條微博引起強烈關注。
令人不解的是,黃萬里也是清華校友,且出身名門,是黃炎培之子,校慶日當是校友日,校友自發紀念校友的活動,怎能說取消就取消呢?
曾有人評價黃萬里說:“中國過去有幾十年時間不尊重科學,不尊重知識。黃萬里的遭遇是最典型的。黃萬里的命運是個人的悲劇,也是中國的悲劇。他是中國水利界一個非常偉大的馬寅初式、陳寅恪式的悲劇人物?!卑凑f,作為一所培養人才的大學,應當以培養出像黃萬里這樣“獨立人格,自由思想”、堅持真理的學生而驕傲,甚至將其作為所有在校學子的楷模。但顯然,清華并不以之為傲。
在百年校慶新聞發布會上,清華出具了一組“國際”數據,來表示自身躋身世界一流——根據美國基本科學指標數據庫公布的2000年至2010年論文發表及引用數據,清華大學有9個學科進入了世界大學和科研機構的前1%。眾所周知,我國的科技論文數(EI論文),早在2007年時就達到世界第一,SCI論文也達到第三,如果按照清華的邏輯,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國的科技競爭力已經全球第一了呢?
論文數撐不起一流大學,反過來,會將一流大學的建設引入功利的歧途。論文的功能,不再傳遞學術價值,而是為了職稱、成果、課題、頭銜;教師的追求,不再是教育價值和學術價值,把指導學生、給學生上課,作為基本的工作量加以對付,整日圍著課題、經費轉。在這樣的學校環境中,人才培養被功利的辦學思維所包圍,于是出現了錢學森的世紀之問——“現在中國沒有完全發展起來,一個重要原因是沒有一所大學能夠按照培養科學技術發明創造人才的模式去辦學,沒有自己獨特的創新的東西,老是‘冒不出杰出人才。這是很大的問題。”
值得注意的是,清華在百年校慶前夕,還啟動了“清華學堂人才培養計劃”,旨在打造諾獎獲得者。這更貽笑大方。從人才的培養規律分析,哪有諾獎獲得者是靠計劃打造出來的呢?而再看所有人才的特征,具有質疑、批判精神,是成為一流人才的前提??捎媱澰谀撤N程度上,卻是通過給予“拔尖人才”們更多的資源、特權,從而讓他們失去質疑、批判的能力,變為只掌握技術,卻無思想的工具。
事實上,今天的大學,從校領導到各級行政管理人員,從院士到博導、教授,都成為高等教育計劃體制中的既得利益者,他們在各種“工程”、“計劃”中,擁有行政權和學術權,進而,難以針對教育和學術研究中明顯的問題,提出不同的意見,變為只顧埋頭走路,不能仰望星空的工程、計劃執行者。大學由此成為官場的一個組成部分,所謂“工程思維”、“計劃思維”辦學,追求的也就是論文、成果、經費這些功利的“價值”。回顧過去10年中高等教育的大擴招、大合并、大規模的本科教育評估,以及院士評審、教學名師評審、學術資源配置的嚴重行政化,導致這種局面的,固然有行政對辦學的盲目指揮、粗暴干預,可幾乎所有大學,都對上級的安排、部署,照章執行,自我體制化,無疑也是重要原因。有大學校長在私下場合對此頗為不滿,可為何卻不敢堅持原則,拒絕執行呢?
要讓大學生敢于質疑、批判,要讓大學有辦學自主權,回歸教育本位,還在于改革高等教育管理體制、建立現代大學制度。國務院總理溫家寶曾指出,“一所好的大學,在于有自己獨特的靈魂,這就是獨立的思考、自由的表達。千人一面、千篇一律,不可能出世界一流大學。大學必須有辦學自主權。 ”斯言甚是。我認為,眼下最為關鍵的是,如何讓大學退出官場,擁有辦學的獨立性,擺脫辦學的工程思維和計劃思維,讓教育家精神重回大學,讓大學成為有思想、有靈魂的地方。(作者為上海交通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