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學金
中國第六次人口普查(下稱“六普”)的主要數據已經公布。大陸31個省、自治區、直轄市和現役軍人的人口共1339724852人,與2000年五普相比,10年共增長5.84%,年平均增長率為0.57%;其中0-14歲人口占16.60%,在過去10年下降了6.29個百分點;60歲及以上人口占13.26%,在過去10年上升了2.93個百分點。
普查數據進一步明確揭示了我國人口方面的兩個趨勢:增長速度不斷放慢;人口少子老齡化進程加快。“六普”人口總量不但低于國家人口計生委2005年年中提出的人口規劃目標(2010年13.7億,不包括臺港澳地區人口,下同)近3000萬,還低于聯合國2008年版的中國人口“低方案”預測(13.54億)。
中國的人口總量和增長速度都被高估了。“六普”數據顯示,中國人口增長趨勢已經發生了重大變化。我們應該認真考慮的一個問題是,實行了30多年的生育控制政策,是否要作出相應的重要調整。
1980年9月25日,中共中央在“關于控制我國人口增長問題致全體共產黨員、共青團員的公開信”中,明確提出了當時實行計劃生育政策的主要理由:控制人口的過快增長;減少消費,提高儲蓄率和投資率,實現經濟的快速增長;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確保重要產品的人均產量更快地提高,以及減少資源消耗和保護環境。
30年后,中國的人口和經濟社會環境已經發生了重大變化。“人口增長過快”的趨勢得到了根本性的扭轉:1980年我國的人口自然增長率是1.19%;2010年該增長率已經下降到0.47%,不足前者的四成,人口負增長指日可待。上述聯合國預測對我國2010年人口總量有所高估,但即便據此預測,中國人口也將在2020至2025年期間達到峰值(13.99億),然后轉入負增長;本世紀中葉(2050年),我國人口總量(12.37億)將顯著低于上世紀末我國人口總量(12.66億),65歲及以上老人占總人口的百分比將高達四分之一以上(26.7%),0-14歲少年人口的規模將僅為印度的三分之一左右。
同樣是在這30年中,中國經濟形勢也發生了根本轉變。在過去30年里,中國經濟總量保持高速增長,年均增長率高達近10%,現在經濟增長模式已從計劃經濟時期的供給驅動轉變為需求驅動,或者說,我國經濟增長的主要約束,已從供給不足轉向需求相對不足。宏觀經濟政策的主要目標,也已從提高儲蓄率和投資率轉變為擴大消費需求;我國重要產品的人均產量已經大大提高,部分行業為產能過剩所困擾;影響資源消耗和環境污染的主要因素已經不是人口總量,而是生產技術和生活方式。2000-2008年期間,中國能源消費總量增長了一倍多,這主要不是人口總量增長導致的(人口總量增長只能解釋總消費量的增長不足5%),增量的95%以上來源于人均消費量的增長——人均消費增長背后,是中國不可持續的經濟發展方式和生活方式。中國減少能源和資源消耗的關鍵,不在于控制人口總量增長,而在于轉變經濟發展方式和生活方式,建設資源節約型和環境友好型社會。
在中央提出科學發展和社會和諧的重要理念以后,人們對發展目標的多維性有了更加全面和深入的認識。人口政策的制定,應以人民的福祉和家庭幸福為政策考慮的基石。顯然,一個家庭是否幸福,不僅取決于這個家庭收入的多少。當一對夫婦認為生育子女可以滿足自己的精神需要時,這種想法是合理和正當的,應該盡量加以尊重。
在新的形勢下,我們應該遵照中央“公開信”的說法,認真考慮盡快對生育政策作出相應的重要調整。第一步,應該允許城鄉育齡夫婦生育兩個孩子。
反對政策調整的一個比較常見的理由,是一旦生育政策放寬,就要出現生育率的反彈。但是從我國生育率變動趨勢和生育意愿調查的結果來看,這種理由得不到實證數據的支持。相反,我國在覆蓋800萬人口的部分地區進行 “二胎”試點證明,寬松的生育政策反而有利于提高居民對生育政策的依從率,實現比同省其他地區更低的生育率。
我國的生育控制政策是一種非常態的、社會政治成本高昂的特殊政策。在不同的社會人群中,廣大農民和農村婦女承擔了更高的成本。迄今為止,在世界各國中,中國是依然實行這一政策的唯一的國家。要求調整生育控制政策的聲音正在變得越來越大,成為越來越多人的共識。1980年的“公開信”說,“到三十年以后,目前特別緊張的人口增長問題就可以緩和,也就可以采取不同的人口政策了。”普查數據再一次表明,“采取不同的人口政策”的時候已經到了。(作者為上海社會科學院常務副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