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高了,拉菲

張襦心

世界一級名莊共有五大家，在大多數中國人眼中，拉菲就是一切。

“我們的酒一點不比拉菲差，歷年出廠價格都一樣，怎么這幾年風向一下就轉了？”某葡萄酒公司的培訓師和顧問項翔告訴記者，“拉菲現象”曾讓拉圖、奧比昂、瑪歌、木桐這“四大家族”納悶極了。他們約在一起吃了頓飯，討論的核心就是：拉菲為什么這么火？而最讓這些酒莊不平的是：“為什么中國人就不喝我們的酒？連假拉菲他們都去喝，連小拉菲都炒得比某些正牌酒貴……”

雖然經濟學家謝國忠警告說，拉菲泡沫崩盤將至，趕緊出貨。但在項翔看來：“按將來這個趨勢，四大酒莊共同檢討的飯局，估計還得吃個兩三回。”

中國制造

公開資料顯示，1982年份的拉菲零售價達到5萬元，近一兩年價格被推高了90%以上。2009年份的拉菲被認為是2000年以后最好的。酒商最初從酒莊批貨的價格為450歐元（約合4000元人民幣），酒商給零售商的價格為550歐元，而目前的售價已經漲到4.3萬元人民幣，相當于最初價格的10倍。2005年份的拉菲，目前較2009年同期的價格漲了50%至60%。2003年份的拉菲目前每瓶也要3萬多元，而兩年前在法國才1000歐，不到9000元人民幣。2008年份的拉菲價格目前在2.5萬元至3萬元之間，而一年前的最低價格只不過八九千，一年時間就翻了兩番。

就像股票市場板塊輪動上漲一樣，當某一年份的拉菲被追捧之時，其他年份的就成為價值洼地，最終的結果是每個年份的酒輪流漲了一遍。

“拉菲的‘廣告，是被中國人炒起來的。”項翔認為。

事實上，法國葡萄酒業這些幾年來一直狀況不佳。早在2005年，就曾有酒商抬著棺材上街游行，棺材蓋上赫然寫著“里面躺著的是上一個自殺的酒商”，言外之意：“我們都快活不下去了。”何況金融危機雪上加霜。而在全球葡萄酒消費呈個位數增長時，中國的葡萄酒市場每年的增長率卻高達20%。

在拉菲的拍賣現場，90%是東方面孔。

“我有一個在法國一起學酒的同學，MSN上閑聊，問他在那邊做得怎么樣。他說法國深陷經濟危機，葡萄酒消費很受影響。他反過來問我怎么樣，我只能據實以告：‘中國一片大好。該同學便抱怨道：‘你們中國人太過分了。現在每年波爾多期酒會上，到處都是中國人的聲音。每次敲大單，都是你們中國人把法國人、英國人的生意給搶了。搞得我們法國人自己都喝不起葡萄酒了。 在法國，受拉菲熱的連帶效應，所有波爾多酒的價格，幾年之間翻了兩番以上。”

上任一年多的法國駐港澳總領事馬克福（Marc Fonbaustier）匆匆被解職，有消息傳出是因幾個月前在香港深水灣高級私人會所盜竊了兩瓶價值5000歐元的紅酒。馬克福曾被視為法國政壇的明日之星，酷愛品嘗葡萄酒。消息傳出后，法國《世界報》網站有網民諷刺道：“我們不應責備他，他每個月只有1萬歐元的津貼，再加上車補、孩子上學補貼和往返機票報銷及其他補助，但僅有這些讓他怎么能夠消費得起每瓶5000歐元的酒呢？”

據人們推測，價值5000歐的紅酒應該是1982年份的拉菲。然而就是這樣一種讓總領事鋌而走險、連巴菲特都覺得很貴的酒，在中國，卻經常被人大杯大杯地倒進肚子。對法國人來說，聽到中國人居然一個晚上要喝掉一箱拉菲，也許就像我們聽到法國人帶著十二只北京烤鴨去野餐一樣奇怪。

某人永遠記得2009年臘月二十八這天，因為這是20多年來他第一次喝得如此狼狽。“我陪這位客戶喝拉菲是用啤酒杯干的。一飲而盡，葡萄中的單寧在口中未等散開，第二杯又開始了……就這樣我一個人干了一瓶拉菲！喝一瓶紅酒其實沒什么，可是用干的 ，我就真倒了！在包房里還能走直線，下樓梯就開始扶墻了 ，而且吐得一塌糊涂，那真是用狼狽無法形容的！現在一看到紅酒我就反胃！”至于小拉菲，在商務宴請上更是稀疏平常，往往十個人的桌上會開掉七八瓶。小拉菲每年只有30萬瓶的產量，僅2009年，浙江全省賣出的小拉菲就達10萬瓶左右。

替代效應

拉菲對法國人而言，就像全聚德這樣的老字號之于中國人，“好不好是其次的，但是歷史地位在那里。” 18世紀初，拉菲莊園葡萄酒打入倫敦市場，在當時法國首相的支持下，尼古拉從路易十五處獲得“葡萄酒王子”的封號，拉菲莊園葡萄酒從此榮升為“國王之酒”，整個凡爾賽宮從此只討論拉菲，甚至有傳說杜巴麗夫人（路易十五寵愛的情婦）解渴不喝其他飲料，除了拉菲。凡是看過宋鴻兵《貨幣戰爭》的讀者，想必都認識了大名鼎鼎的羅斯柴爾德家族。1868年把拉菲酒莊購入囊中的，便是梅耶·羅斯柴爾德的小兒子。

“一個上流社會推崇、流行的葡萄酒，自然有一個很高的名氣、地位，酒的品質也很好。1855年，法國政府對梅多克地區的葡萄酒名莊進行了有史以來的首次評級，位列第一級的名莊有4個，拉菲、拉圖、奧比昂和瑪歌，其中拉菲排名第一。1975年，木桐酒莊也躋身為一級酒莊。

但同樣是老字號，為什么中國富豪只認拉菲？

葡萄酒交易指數Liv-ex主管詹姆斯·邁爾斯說：“現在，在中國有些場合如果端上拉菲以外的其他酒品，甚至會被看作一種侮辱。”

“某種時尚、流行往往無法深究源頭，只知道最早是香港人推崇，帶到了廣東，后來幾乎變成了商務宴請的官方用酒。”項翔認為。

一位地產商告訴記者：“在一些宴請政府官員的場合，有時候顧及白酒傷身，往往會換成紅酒。只要上紅酒，拉菲就是唯一的選擇。為什么？名氣響，大家都知道這個酒貴，面子上好看。就是《大腕》里說的，我們只選貴的，不選對的。”

還有人開玩笑說，也許是沾了名字的光。中國人記不住那些“艾斯圖涅”、“李維歐·拉斯卡斯”、“皮瓊-龍戈維·拉什么來的”。拉菲，簡單、順口又洋氣。

“五大酒莊里，奧比昂肯定是吃了名字翻譯的虧。但拉圖就更拉菲只有一個字之差，難道就天壤之別？瑪歌、木桐的名字也不難記。怎么是拉菲獨獨火了？確實挺奇怪的，如果有人能夠提前預測到了，3年前囤一批，在現在隨便就是千萬富翁。”

“拉菲本身的價格是被炒得有點過了，它的酒，并不見得就比其他一級酒莊的好。”項翔認為。

而謝國忠認為，他雖然不太確定拉菲現象是不是泡沫，但敢肯定小拉菲肯定是個泡沫。在2005年，小拉菲每箱僅售200英鎊（約合2000元人民幣），而到今年，身價已經漲了10倍。

其實拉菲本來不分大小，只是國人把正牌的拉菲叫做“大拉菲”，而把拉菲莊園的副牌酒佳士得拉菲，叫做“小拉菲”。

據了解，上等葡萄酒要求葡萄藤平均要有30年至40年歷史，超過80年的葡萄藤通常要被換掉。拔掉老的葡萄藤，種上嫩葡萄藤，是酒莊每隔一定年頭都會進行的工作。

嫩藤結的葡萄無法釀造高品質的葡萄酒，于是大酒莊就用嫩藤結的葡萄釀造副牌酒，以補貼部分成本。所以按理說這些副牌酒都會比二級葡萄酒便宜很多。

而羅斯柴爾德家族又在外收購了不少酒莊，如在智利收購了Los Vasco（即華詩歌），中國人把它叫“智利拉菲”。實際上跟拉菲本身沒有任何關系，但也可以打上羅斯柴爾德家族凸起的“五箭族徽”。這些酒在中國也受到了“超值禮遇”。

英國《金融時報》葡萄酒專欄作家、全球264位“葡萄酒大師”之一的杰西絲·羅賓遜，在她寫的那本《拉菲的中國傳奇》中說到：“在中國，‘Lafite這個名稱有著非同尋常和意想不到的共鳴。這種共鳴使得拉菲酒莊略差一些的副牌酒，竟比緊鄰拉菲的超二級酒莊艾斯圖涅（Chteau Cos dEstournel）有更高的價格。拉菲旗下的一系列基本波爾多葡萄酒，如一般的拉菲傳奇（Légende）也在中國以不菲的價格出售，只因為酒標上有魔法文字‘Lafite。”

根據一些品酒師給記者的意見，小拉菲在“盲測”中表現不佳，口感并不怎么好。受到追捧，還是謝國忠一語道破天機：“身份被人弄錯了。” ——拉菲葡萄酒的價格已成為一筆不小的財富，需找替代品也是自然反應。

在自己也收藏酒的謝國忠看來，這種替代選擇也太離譜了，對別的上等葡萄酒來說簡直是一種侮辱。“中國需求巨大，卻可能會毀了葡萄酒，這一在法國傳承了五個世紀的文化遺產。果真如此，那才是悲劇。”

但是他對小拉菲的強烈看空，并沒得到葡萄酒業內的共識。比如一位業內人士就告訴記者，他認為這股熱還會延續幾年。

“拉菲正牌的總產量一年只有20萬瓶左右。其實現在中國人喝的1982年份的拉菲，已經超過了1982年拉菲的產量了。是不是中國市場上70％的拉菲都是假酒，這不好說。但確實很多人喝的拉菲，是用小拉菲灌的。現在小拉菲已經熱起來了，就用智利拉菲來灌。這個鏈條，還在傳遞中。只要拉菲艷幟不倒，估計還會延續一段時間。”

記者曾經看到網絡上有人打廣告，高價回收拉菲酒瓶，一個空瓶子至少能賣到2000元。“其實很多買酒的、喝酒的，并不怎么懂酒，大拉菲、小拉菲根本喝不出來，而且本身也不怎么關心口感。有個客戶問我要拉菲，我說這兒沒有，他就說你給我找一個牌牌也行，我要到時候給我的客人看一下。咱們中國人就是講究這個。”

下一個“拉菲”是誰？

采訪中，雖然葡萄酒業內人士普遍對行業的不正常現象不齒，但他們對于“揭黑”也頗多糾結。

“我們擔心表達不當，會破壞葡萄酒在中國難得的繁榮。早在《史記》寫到張騫出使西域，就已經有了關于葡萄酒的記載，但實際上中國的紅酒文化興起，只是近幾年的事情。直到2008年，中國才有了真正第一個強制性的葡萄酒國家標準。”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告訴記者，“坦白地說，10年前中國做葡萄酒的都不是特別多，葡萄酒圈子的環境有點篳路藍縷的感覺，很艱苦，這些前仆后繼的人都為了這個行業做了很大的犧牲。我認識的很多做酒的人，前5年都是在賠錢。活躍在葡萄酒圈一線參加品酒活動的老師，大部分才30多歲。”

“對很多中國人來說，最早喝的葡萄酒有點像甜甜的葡萄汁。等接觸到干紅、干白之后，會發現怎么這么酸，有點澀，還有點苦。于是就往里面加可樂、雪碧或者檸檬水，這也是一種不得已的選擇。我到法國學酒以后，在超市就能很方便地就能買到在當地很不錯的葡萄酒，一喝才明白，無論酸還是澀，都是口感的組成部分，而不是全部。葡萄酒中很濃重的那部分，是由香氣、風味支撐。就像一款好茶，雖然有苦、有澀，但苦澀絕對不是茶的全部。一位法國葡萄酒大師就說過，一個熱愛單寧的民族，是不會拒絕葡萄酒的，因為茶里的單寧和酒是相通的。”項翔回憶說。

而在紅酒收藏名家馮衛東看來，第一支好紅酒帶給他的，是一種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初戀般的感覺。“初戀時的你會天天想見你喜歡的人，天天回味關于她的一切，那種感覺會上癮。好的紅酒喝起來入口很滑，聞著一股果香，喝下去有無盡的回味。”

估計凡是當年“出使西域”，品嘗過真正的紅酒，又有點生意頭腦的人，無不涌動著一個念頭：要讓中國人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紅酒。

他們每次回國，都會順手帶幾支自己平常習慣飲用的品牌紅酒，自飲或當禮物贈親友。由于朋友多，帶的量越來越大，就干脆做起了紅酒生意。

但這個歷程并不容易。“中國商務宴請消費的酒，80%多的還是中國人自己的酒。而且對中國人來說，喝的酒要知道、聽過，才覺得是好酒。所以拉菲能流行起來，我個人認為，他是促進了中國人對葡萄酒的認識，是有利的。在這個過程中，拉菲并沒有主動參與，一直是‘被動賺錢，也做了不少犧牲。”

據說圈內的人曾問過拉菲酒莊的人，如何看待中國市場上這么多叫做拉菲的酒。對方表示：“這個事情，我們不太care。”

“說白了，就像滿街的人都提著LV，但對LV也不是威脅。真正想買，還是會找正規渠道。但畢竟對品牌來說還是有些不太好的影響，他們將來要去面對，只不過現在還沒有意識到。”

如果說中國人熱衷拉菲是因為缺乏對紅酒品牌的了解，那么隨著消費層次越來越高，對葡萄酒的認識越來越深， “下一個拉菲是誰”的命題，便應運而生。

“我現在就有一些客戶對我說，不想去喝拉菲。首先是真假不知道。另外對經常喝酒的人來說，有一種審美疲勞。經常會抱怨：‘又喝拉菲！能不能上點新的，別弄得跟土包子、暴發戶似的。”項翔表示，“這個命題很緊迫。可能幾年之內，就會出現其他的酒莊，被中國人一下子追捧起來，未來不排除其他一級酒莊價格再遭爆炒的可能，另外比如勃艮第酒也非常有潛力。”

香港長期以來都是波爾多葡萄酒占據著首要地位，但如今勃艮第紅葡萄酒已經倍受青睞。葡萄酒商Berry Bros. & Rudd表示，預計未來3年亞洲葡萄酒銷售的最大增幅來自勃艮第葡萄酒。

當很多人從拉菲上嘗到頂級紅酒投資“造富”的甜頭后，越來越多的資本涌入紅酒這一“淘金樂園”。

但項翔算了一筆“清關”的稅收賬后，認為像紅酒并不適宜作為主流的投資產品。 “其實紅酒投資，一般都是買兩箱，一箱收藏，一箱自己喝。將來升值的錢可以抵掉自己的酒資。這樣的投資，盡顯風雅。”

而且和字畫、古玩等收藏品相比，葡萄酒有保存期限，更容易變質。比如一兩百元的紅酒，4年內要喝完。五六百的，在8到10年內喝完。1000元左右的，可以存放15到16年。一級酒莊的紅酒可以存放幾十年。

馮衛東有句名言：收藏紅酒一定要做好賣不掉就自己喝的準備。但如果僅憑著一腔熱情，把一櫥子普通餐酒當寶貝存上個幾十年，可能到時候連喝的價值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