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半生說要來這個小城里念書時,我驚得一身冷汗。
我和蘇半生已經在網上聊了足足半年,且無話不談,但那僅是一個虛擬的世界而已。倘若,他真來到這個小城,并與我見面的話。無疑就代表著,我和他之間的那些心間密語,便要頃刻暴露于現實的天光之下。
莫名地惶恐不已。
很久之前,蘇半生給我發過照片。那時,他上網不久,又恰好碰到我妖言惑眾,大言不慚地說自己是網警,正在秘密追蹤一起經濟詐騙案。結果,他跟我合作了。年齡、性別、身份證號、照片,統統發給了我。
我懷著惡作劇的心態,點開了他的照片。瞬時,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赫然定格在了我的視線里。他的頭發黑亮,微微反射著太陽的光芒。一雙閃亮的眸子,把整張蒼白的臉,渲染得生動異常。
許久,我給心懷忐忑,等待答復的他寫了幾個字:小朋友,該多吃點了!也是由于這句風馬牛不相及的廢話,他識破了我的陰謀。
僵持了許久,我們開始和對方說著不著邊際的話。后來,便不自覺敞開了心扉,擺弄起那些鮮為人知的秘密。
蘇半生,如果你真見了我,恐怕,你再不愿記得我。
蘇半生的頭像莫名其妙地黑了整整一周。我習慣了他的問候,以及略帶調侃似的鼓勵。甚至,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經無可避免地喜歡上他。但在我心里,一直都潛藏著無處可躲的自卑。
記得,他曾問過我一個極為厭惡的問題。他說,你漂亮嗎?我說,我不漂亮,但我能讓人一見難忘。蘇半生笑了,那還不漂亮,
我能清晰地想象出他微笑時的模樣。歪斜著腦袋,高聳的鼻梁被揚起的嘴角牽拉著漸近朱唇。這種極富生命力的笑容僅僅屬于蘇半生。
當然,我沒有告訴他,我之所以讓人一見難忘,是因為那笨重的身形和卑微的背影。
蘇半生亮起頭像的時候,我正在網吧的靠椅上慵懶地削蘋果。他的頭像赫然沖出人群,閃著赤紅的光。我永遠記得那天,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他說,姑娘,在下已到青島!
因為這句晴天霹靂,我無意切傷了手指。我一面按住指頭,一面艱難地咒罵蘇半生,來就來,嚷嚷什么!害我割到了手指!我匆匆地跑到藥店簡單地處理了一下傷口。
他關切的語句,壓滿了整整一個對話框。我吐了口氣,鎮定地告訴他,沒事兒,皮外傷而已。接著,他焦急地問哪個手指受了傷?
我告訴他,我切傷了右手拇指。他緊接著說,不怕,我可以幫你捏筆寫字。我忍住熱淚,關掉了對話框。我知道,后面的話,一定會讓不爭氣的眼淚掉落下來。而他之所以如此關心我,大抵是還未曾見過我。
蘇半生,如果你真見了我,恐怕,你再不愿記得我。
我多想對蘇半生說謝謝。那么多年,從來沒有一位異性朋友夸贊過我。我并不是為這樣的褒獎所感動,而是,為一份陌生的寬容和善良。
蘇半生走上講臺作自我介紹的時候,我正在課桌里擺弄新買的游戲機。同桌大驚小怪地掐我:“快看,快看!咱們班終于來了一個帥哥!”
我懶洋洋地抬頭尋找那位新來的同學,頓時,腦袋轟然大響。班主任鬼使神差地將蘇半生安排
在我前面的空位上。我手足無措地按著游戲機,偏偏在他坐下的時候,按開了擴音鍵。頓時,滑稽的游戲音樂,溢滿了安靜教室。他嚇得猛然回頭,愣愣地看著我。而在同一時間里,全班同學嘩然大笑。
結果,在蘇半生剛來的那天,我便被老師呵斥罰站,狼狽至極。
下午,蘇半生的頭像又亮了起來。他好奇地問我,你在哪個中學念書?要不,咱們見面吧!我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我不想讓他知道,早晨那個被罰站的女孩就是我。
他沒再多問,開始和我說一些有趣的話題。我問他,剛到學校,有作自我介紹么?他笑笑,當然,還被一個女孩嚇了一大跳!我剛坐下,她的游戲機就響了。她可真大膽,上課都敢打游戲。不過,她看起來似乎并不是那么自信。
我的眼淚霎時翻涌而來。接著問他,那你對這個女孩的印象怎么樣呢?
不料,他竟說,她挺可愛的,眼睛特大,像個卡通人物。要是能再自信一點的話,就更好了!
我多想對蘇半生說謝謝。那么多年,從來沒有一位異性朋友夸贊過我。我并不是為這樣的褒獎所感動,而是,為一份陌生的寬容和善良。
當蘇半生勇敢地將我出一個夏季,我才知道,自己心中那段自卑而又怯懦的初戀,早已如轟隆隆的地鐵般,開向了青春的深海里。
駱城城的出現,打亂了我與蘇半生的交往。當我再三核對,也無法登上QQ,繼而又聽到駱城城與蘇半生交往的消息時,才恍然明白其中的原委始末。
計算機的成績好得出奇的駱城城,不但長得漂亮,成績也是名列前茅。興許,只有她這樣的女孩,才配得上蘇半生這樣的少年。
班里開始瘋傳關于他們的消息。我把另一個QQ上的寵物打開,看著它,慢慢地死去。蘇半生不知道,見到他的第一限之后,我便領養了這個寵物。它的名字,便叫蘇半生。只有在這個虛擬的世界里,我才能肆無忌憚地勇敢一些。
如今,它已健康得像我心頭的一塊肉。可我,舍不得就這么一刀切下它,哪怕,還連著最后纖弱的一絲一毫。我被這樣的疼痛折磨得淚眼漣漣。我甚至希望,自己從來就不認識蘇半生。那么,我的生活,便可以猶如當年一般波瀾不驚,平淡慵懶。蘇半生載著駱城城從我身旁擦過我的情景,我想過很多次,做了很多次準備,可還是覺得有些猝不及防。我站在馬路中央,看一臉喜悅的駱城城,隱藏在蘇半生的白衫后面,對著我隱隱回頭……
我想,我該在這樣的現實中一直卑微下去。可惜,一張小小的校報,卻掀開了三人之間的戰役。那是一首用我真名書寫的短詩,詩里,有兩個隱藏的名字。
當他見到,那條仍舊在我右手拇指上清晰的疤痕時,才喃喃地說了一句,原來,真的是你。我不曾想過,事情竟會如此百轉千回。當蘇半生勇敢地將我載出一個夏季,我才知道,自己心中那段自卑而又怯懦的初戀,早已如轟隆隆的地鐵般,開向了青春的深海里。
(實習編輯 玉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