駢枝儷葉話古今
——就對聯格律問題訪常治國副會長（下）

●張海生

張海生：接著上、中兩部分的話題，關于『鼎足』格與『襯字、領字』在對聯中的用法，請您繼續談談吧。

常治國：鼎足格，指三個短語及以上的語言單位相對。 三句屬對，在律詩的句偶形式要求中，派不上用場。 對偶，義為成雙作對； 鼎足而三，即形成『一對多一，兩對缺一』，不合駢儷、整齊的體制，要從分解為兩步或三步配比來領悟其對偶內涵。然而，自宋元時代為增強語勢等因用于詞曲至今，約定俗成已久，文學創作中不斷使用， 在語言藝術領域生動地發揮著作用，良堪別備一格。 這或許也是戲圣湯顯祖所說屬對『與詩聯夐別』的原因之一。鼎足對語句三足鼎立，名象其形，簡稱『鼎對』，俗稱『三鐺』。『鐺』字許多報刊發文誤為『槍』，應糾正過米，以免再傳再錯，貽誤后學。

鼎對格式， 按其在語句上的講究，與『排比』辭格相合，只是排比三項每項的字數不必相等。 可見合鼎對要求，即合排比，可以通稱； 但合排比，不全合『鼎對』。鼎足而三的語句排列之式，《韓非子· 五蠹》、賈誼《論積貯疏》中均有運用。 只是那時尚無聲律的嚴格要求。 迨及宋元，聲律己備， 鼎句引入聲律講究用于詞曲漸廣，大放異彩，標志著鼎足格名實已立。 諸論稱引常舉宋代陸游《訴衷情》詞中『胡未火，鬢先秋，淚空流』與元代馬志遠《天凈沙· 秋思》中前三句『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為典型代表，實際宋詞元曲中用例很多。明代朱權(朱洪武十七子封寧獻王)著《太和正音譜》，載有『鼎足對，三句對者是，俗呼為三鐺』，是最早見于典冊的『鼎足對』之名，還有『燕逐飛花對，三句對作一句者是』。 明后多種大書論及鼎足對與燕逐飛花對，不繁一一引例，只援一種，今人王守泰先生(曲律專家)所著《昆曲格律》謂『燕逐飛花對：三個互相對仗的詞素組成一句』。這里所說『詞素』與教學語法體系中的『詞素』不是一個概念，是『語言音樂學』中的術語。 在今天的新語法體系看來，大體相當于『短語』。

本于上述傳統觀點，我們反復用鼎對古今的創作實際參驗以為，鼎對三句除了在結構形式上的聯系，同樣為并列關系或偏正關系(在鼎對中稱并足、套足關系)之外，總稱的鼎足對，又因體現對格詞語在聯文中組配的偶法對式不同而有幾個變體的另稱，一并介紹：

一、鼎對： 三句『對向排列』相互成對。 從其他文體中獨立出來，表達一個題旨，可稱『素體鼎對』，它不再是文章的組成部分。 如民國時期潼關《三柱亭聯》(參考夏民安先生《聯人心聲》，李俊和、黃太茂等先生亦有新作。 ）

二、燕逐飛花對： 甲種： 一句之內三個詞語『同向排列』成自對； 乙種： 一邊三個分句同向排列成邊自對； 丙種： 對向排列，以『鼎對』對『鼎對』，(即包括合于鼎對的詞語對、句對)，還原實際句偶，恰和燕性雙飛，齊逐飛花。

三、救尾對： 在四句及以上長聯中，上下聯后三句成邊自對，成篇后又合上下聯對向排列的互對。

應當說明，素體鼎對(俗稱『光桿鼎對』)為文，按現在既知資料，出于民國之時， 之外都是作為文章的組成部分為說。真諦也許尚需進一步探討。 故我們檢索『燕逐飛花對』、『救尾對』時，其源均為詞曲中同向自對，線性單流。 引入對聯，語必雙流。 燕逐飛花，『三個詞素對成一句』，一句『抽黃』，非撰聯目的，必待『對白』，只得『以鼎對鼎』方安，前人未言，留下空白，我輩當補，誰曰不然。 況有聯友已認黃興挽宋教仁聯：『前年殺吳祿貞，去年殺張振武，今年殺宋教仁； 你說是應桂馨，他說是洪述祖，我說是袁世凱』，為『標準的鼎足對』，沒有問題。 這一鼎對正是『以鼎對鼎』的『燕逐飛花對』，特其兼了『復疊』格（『年殺，說是』）至于說稱對稱聯，一般談論，習慣上偶格、 對聯以格稱聯的渾淪性極普遍，用嵌字、虛字、轉品、藏字等格制聯，論說呼為嵌字聯、虛字聯、轉品聯、藏字聯，都能理解。 哪里有一副嵌字聯，非要渾身都嵌字才叫嵌字聯？

還有對聯為文， 嚴格地說以追求音偶、字偶、詞偶、語偶、句偶、文偶為優良境界。 傳統『句』與今天語法中的句子不同，是句讀體系。 如《論語》中『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 』現在只是一個句子，句讀法算五句。 對聯在斷句上走古典詩詞曲文路子，一讀表停頓，音步不讀，在停延之間，稱『點頓』。 我們實驗性地引入『分句』概念，常稱小句，大致與『讀』一致。 按標號、點號的符號學問，并列語、并列短語之間，倘語用需停頓，加上點號，停頓時間略長，短語(詞組)可作小句用。 『花好月圓人壽； 時和歲樂年豐』，每句三項排列，誦讀時每項皆可施之以讀。

話說回鼎對上來， 按孤證不立原則，舉鼎對之例以應讀者之問。

一、燕逐飛花對：

①竹雨，松風，琴韻；茶煙，梧月，書聲。

————傅山

②白馬，秋風，塞上；杏花，春雨，江南。

————徐悲鴻

③中國，捷克，日本；南京，重慶，成都。

————慶抗日勝利時賀聯

④竹露，松風，蕉雨；茶煙，琴韻，書聲。

————茶具裝飾聯

⑤花好，月圓，人壽；時和，歲樂，年豐。瑞雪，寒梅，楹聯。聯賦》題耑。

————傳世名聯

⑥福山，壽海，詞賦；

————谷向陽先生為吳福瑞《玉山

⑦瘦竹，虬松，素月；冰梅，淡菊，清風。

————王文華先生自題

⑧伊遜，戎昭，塞上；干局，文藻，官前。

————常成步文華兄自題格并贈之

⑨發上等愿，結中等緣，享下等福；擇高處立，就平處坐，向寬處行。

．————無錫梅園聯

⑩云山，金石，圖書，此地可稱三絕；循吏，儒林，隱逸，先生自有千秋。

————南京清涼山隨園

⑾鵠比翼，花顰眉，柳拂裙，畫意更兼詩意；林蘊幽，水凝碧，山環翠，東湖不讓西湖。

————武漢東湖

二、救尾對

⑿此地疑仙，蓬萊，瀛洲，方丈；不知有漢，美人，名馬，英雄。

————無錫蠡園項羽祠

⒀屏藩節鉞半生來，宦跡兩至吾鄉，僚友曰善，士林曰善，閭閻曰善；香山放翁七十歲，詩篇并為公壽，富貴中人，風雅中人，神仙中人。

————俞樾賀某壽聯

注： 兼復疊格(『曰善、中人』)

⒁大義雖敗猶榮，大節雖死猶生，春風遼海吊英魂，一掬淚雨，兼及嚴敦，似我難為情，空回憶天山聚首，湘水尋盟，榆關分袂；忠心百撓不折，忠骨百磨不滅，磷火沙場悲浩劫，四言刻文，認歸先軫，如公亦何恨，只可憐白發倚門，紅顏破鏡，黃口服衰。

————一八九五年曹斗宣挽

抗日英雄余福章

此聯對式和技法：一是、救尾對。二是、使用三字領。三是、兼疊語： 上聯疊『大、雖、猶』，下聯疊『忠， 百， 不』。三、素體鼎足對：

⒂昭烈懷仁綿漢祚；明誠秉義合天心；銜忠矢勇振朝綱。

————江西靖安城東三義祠聯

⒃黃鶴南飛，黃河北下；諸峰削立，諸夏中分；紫氣東來，紫關西去。

————陜西潼關『三柱亭』

關于領字，我前幾天翻了一下在高研班上的講稿， 對領字主要的東西都談了。《對聯》雜志二零零九年九期上半月版上發文舉的例子不算少。 異議不多，可以不談了。 只談談『襯字』吧。

『襯字』在聯中使用，擔當語音修辭的協調音節任務。 在先秦典籍中非常活躍，兩漢以后文言文中漸少，但整個封建時期，尊經崇儒，代代傳承，古今慕習國學之士經常碰到，倘不識其為襯，往往出錯。用于楹聯雖不很多，卻很要緊。 我們列入通則，表示聯人應當了解聯作有這樣一種『有形有音而無實義』的文字，不能亂釋亂用。 我們先看例子：

①過也如日月之食焉；復其見天地之心也。

————清代伊犁過復亭聯

過復，為《易經》卦名。 『其』，襯字，無義。

②小住為佳，且吃了趙州茶去；曰歸可緩，試同歌陌上花來。

————杭州九溪山亭聯

『曰』為襯字。

③允文允武；乃圣乃神。

————關廟常用聯句

『允， 乃』， 是襯字。 經常與其他語句配合屬對。

④曰父曰母；巽股艮趾。『曰』是襯字。

————鐘耘舫最長聯中有此句

⑤文定厥祥，聿懷多福；天作之合，休有烈光。『聿』是襯字。

————曲阜孔廟聯

⑥湖名合杭潁而三，水木清華，惜不令大蘇學士到此；山勢分郊郭之半，樓臺金碧，還須倩小李將軍畫來。

————潮州西湖聯

『來』是襯字。

⑦烈士暮年應學道；才人老去例逃禪。

————集龔自珍句

『去』是襯字。

⑧保民德乃大；道大語云將。

————齊白石聯

『云』是襯字。 『道大』， 古今字之『導太』。

⑨帝命式于九圍，茲維艱哉，奈何弗敬；

天心佑夫一德，永言保之，遹求闕寧。

————故宮太和殿聯

通則列入襯字， 重點在只起補足音節作用而無實義的襯字。 聯例表明，用這類襯字的語句，大多出于中華經書元典，古代文人經常使用， 明清以來， 國學大師多有論列，不勝枚舉。 曲譜外加字，民歌中『呀呼嘿、那個、這個、雅拉索』之類墊音字，是說明襯字的范圍之廣，尤其是保留在成語、文言、傳統格言、民間口語中的襯字應特別注意。如『言歸于好』、『羌無故實』、『親不親故鄉人』、『介之推』、『有夏』、『久而久之』、『老虎』、『阿姨』、『阿瞞』 中的言、羌、不、之、有、老、阿等一批襯寧，應知其為襯，因經常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