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面后海

劉偉

這里，曾經是一片山湖朦朧，垂柳拂岸，曉風殘月的閑散之地，人們來這里只為了傾聽夏夜清脆的蟲鳴，從岸邊那一排排四合院的剪影里嗅著遠去的老北京陳韻。

現如今，兩岸燈紅酒綠，車水馬龍，夜色撲朔迷離，千金尚未散盡，行人喧囂不已，酒肆的大紅燈籠無關是非黑白。這就是北京后海酒吧街，京城時尚潮人、OL、老外、文人墨客的新寵。上世紀的三里屯在“拆”聲中沒落，本世紀的后海在城市變遷中復活。

每天暮色斜陽，古樸的京韻文化，張揚的酒吧喧囂，全部碎印在后海靜謐的湖面上，京城的夜生活從未寂寞過。

貴族后海是怎樣煉成的

后海，從前不過是元朝皇帝的一個皇家池子，之所以敢稱“海”，是因為蒙古人叫“湖”為“海子”。大汗進京，更是直接把湖當“海”玩，弄得京城到處是“海”，比如北海、前海、中南海什么的。在這一片汪洋大海里，后海是怎樣一個天生麗質呢？那先得講講“我姥姥”什剎海，因為沒有“我姥姥”經過了幾百年沉淀與累積的京韻情懷，就不能衍生出如此風情萬種而又天生貴氣的后海酒吧街。

話說700年前忽必烈爺那會兒，什剎海是元大都的繁華商業區，包括前海、后海和西海三個水域，其中前海和后海相連，分界為著名的銀錠橋，是北京城區最美的景點之一，享有“西湖春，秦淮夏，洞庭秋”的卓越神韻，酒樓歌臺、商肆作坊遍地，這片繁華延續到了明清時期就成了北京的“富人區”，八旗的王公貴族都在此立府，恭王府、醇親王府、慶親王府這些整天在電視劇里招搖的名字，都能在后海周邊府邸的匾額上找到。民國時期，茅盾、宋慶齡、魯迅、齊白石、郭沫若等文人雅士的到來，為后海平添了不少書香雅氣。

日積月累，市井的胡同、典雅的府第、秀麗的水岸為后海鋪陳了這樣的氣質：安詳、優雅、貴氣。也正是這種氣質，21世紀初，招來了幾個有點錢還有點雅興的老板，零星的小酒吧在這里悄悄地開張。不知是否天意，2003年有一種叫“非典”的病菌在全中國肆意狂掠，在紙醉金迷里揮霍健康的人們，突然發現老祖宗在城中心留下了這樣一塊清新的福地。于是乎，本來只是一小撮人偷著樂的地方，被迫再次成為焦點，穿越時空，重現元大都時的一片奢靡景象。

后海，這個百花深處繡著繡花鞋的貴婦，重拾鳳冠霞披，成為京城的時尚名媛。

那些情結纏繞在后海銀錠橋

白天的后海是寧靜安詳的，綠草萋萋，微波粼粼，垂柳依依，就像京劇里的大青衣，柔美而高雅。沿岸的舊磚墻上，長滿了茵茵的青苔，厚重的大紅門仿佛提醒著人們碧水明月間幾百年的更替。夾雜在恭王府花園、宋慶齡故居這些老宅里是縱橫交錯的市井民居，灰墻碧瓦后的大樹里隱約傳出陣陣的京腔京韻，聲聲透著老北京的祥和氣息。如果沿海漫步，一輛輛標著“到胡同去”字樣的三輪車經常“呼呼”地從你身邊騎過，三輪車師傅似乎個個都口才了得，一路騎著車一路就能把和坤三房五姨的那點破事給抖得清清楚楚。乘客呢，就聽著笑著，一路還使勁用相機瞎拍。遠處，透過絲絲柳枝兒，嫩綠婆娑中樓臺亭榭、白塔、城墻、湖心的船櫓，構成動靜相宜的水墨畫。

這幅畫在黃昏時分更生動，水岸上的燈一盞接一盞地亮起來，酒吧的帥哥靚女開始陸陸續續地進場，一道道亮麗的風景像收網的小魚，扎進了各式各樣的小店。隨后而來的是大奔、寶馬、小三輪，互相吆喝著，擠成一堆。

后海的別樣風情在岸邊的燈火闌珊處悄悄張揚，粉墨登場的個個都是文化人，且聽聽這一串不食人間煙火的吧名：“滴水藏海”、“蝶豆”、“水岸”、“聽海汀”、“望海怡然”、“胡同寫意”、“柳塘庭”、“聽月”、“邂逅”、“云起”、“七月七日晴”、“銀錠垂虹”、“璽嶺觀海”、“水色盛開”等等，就知道沒點兒品味和定力，不敢赴娘娘的宴。銀錠橋是后海的心窩窩，也是最美的景觀。后海那一小撮元老們“老白的吧”、“老祁的吧”等都開在銀錠橋附近。這就是早到的好處，可以選到最好的地段和景致。因為都是高瞻遠矚的主兒，所以個個笑傲江湖。他們的酒吧雖不咄咄逼人，可絕不低眉順眼。

與元老們的清高相比，銀錠橋的后輩們不僅張揚，而且還演繹得轟轟烈烈，80后胡晨與楚桐在此的愛恨情結幾經媒體傳唱，絕不亞于一部瓊瑤阿姨的小說。做設計的胡晨和北工大學生楚桐因網絡相識，第一次約會便神差鬼使地定在了農歷七月七日，浪漫的年輕人墜入情網。一天，小情人你儂我儂時突然產生了“博愛”——開個咖啡館，讓天下的有情人都來品味愛情的甘美，見證他們的愛情。楚桐更是口吐蘭花，為咖啡店取“七月七日晴”，意即走進咖啡館的戀人們都能受到牛郎織女的庇護和祝福。而屋頂掛滿了365個“星語星愿”的“七月七日晴”果然得到了牛郎織女的神佑，許多人孤身支影地進來，然后成雙成對地出去。胡晨與楚桐的愛情也開花結果。

新婚伊始的兩個年輕人又開了一個延續他們美麗愛情的酒吧“化蝶”。大體是婚姻讓人回歸世俗，“化蝶”除了酒吧上空懸垂著的幾千只彩蝶，似乎沒什么特別。

兩只“蝴蝶”慢慢地飛著，不成想楚桐的“克星”悄悄殺到。攪局者是胡晨的姐姐。曾資助過小兩口的姐姐要求入股“七月七日晴”咖啡館（電影館），并很快主導了咖啡店的經營，愛情至上的楚桐無法接受姐姐的阿慶嫂風格，更無法忍受“第三者”對他們愛情紀念的插足。

于是，銀錠橋上出現了一個無比焦慮的男人。夾縫中的胡晨開始為楚桐尋找另一處愛情棲息地。最后在后海南沿的那片綠中，胡晨為愛妻另筑了愛巢“梁祝”茶館。因為要療傷，所以茶館是安靜的，靜得能聽到自己眨眼的聲音，呼吸重些就能吹倒那纖弱的中字燈。不過，它是有內涵的，文藝夫妻把它辦成了京城第一家駐演昆曲的茶館。每個周末，柳夢梅和杜麗娘在牡丹亭的美麗邂逅都會在這里上演，水袖曼舞，鶯鶯婉轉，楚桐終于笑了。從浪漫的咖啡店到熱鬧的酒吧，最后到平靜的茶館，這對夫妻的愛情也從熱烈、酸澀趨于平淡和溫馨。

夜幕中的后海，槳聲燈影依舊，沙啞的歌喉仍在吶喊。只是，伊人倩影，是否仍在水一方？銀錠橋那動人的水色月光中，究竟還有幾多情緣未了？

才情兼備，在雙面的后海“廝混”

京城，無論何朝何代，總是漂泊著天下所有懷揣夢想的人，這些得意的、失意的文人墨客、藝人權貴無不聚集在此買醉，或夢斷京城，或思念情人。

自后海一夜成名，酒吧街由銀錠橋迅速延伸到前海的荷花市場。荷花市場雖不及銀錠橋的水岸風景獨好，但也“數里紅蓮映碧池”。為了能憑窗遠眺山光水色，荷花市場所有酒吧的二樓都裝著大大的落地窗，輕紗垂幔，奢糜嬌柔，“好是天香樓上座，酒闌人醉雨絲絲”。荷花市場的酒吧流露著與銀錠橋酒吧不一樣的氣質，一如紅地毯上的時尚達人款款走來，“婉蓉花”、“水牛石”、“淡泊灣”、“甲丁坊”、“茶馬古道”、“欲望城市”、“櫻苑”、“尋東尋西”等，飄忽著后現代的意欲。讓人比較倒胃的是街口打頭的竟然是不解風情的“星巴克”，這個美式咖啡店自在故宮碰了一鼻子灰后，反應倒真快，立即向后海投懷送抱，并且這次學乖了，誓死捍衛后海的中國風氣質，除了墨綠色的名字和魚美人標志，四合院風格的唐裝武裝到牙齒。星巴克乖乖就范，因為它的營銷策略就是占據城市最“in”的地段，包裝不是問題。

荷花市場的酒吧雖都披著古色古香的錦衣華緞，但骨子里都風騷得很。比如“甲丁坊”，據說名字有兩個傳統出處，一是神話傳說，龍王的9個兒子分別被囚禁在什剎海各處，其中貪食美味的三子“饕餮”和喜好音樂的四子“囚牛”都被置于“甲丁坊”；另一說為五行字解，甲屬陽木，丁屬陰火，合則陰陽和諧、木火通明。坊為街坊、鄰居，四海之內皆兄弟。看似簡單的名字，卻暗含了中華五千年文明的精髓。不過，先要忍住對主人文雅的夸贊，且看看這個兩層小樓兜售的是何物：“饕餮”賣的是不倫不類的西餐；“囚牛”演奏的是重金屬的搖滾樂，穿插的表演就更“雷”了，挑逗的鋼管舞女、曖昧的花式雞尾酒表演和大雜耍的變臉混雜一處，喧囂妖艷。所謂的古典人文氣息，原來是男人的花天酒地。但是后海的雙面人生尚未頹廢，無時無刻不撞擊著年輕人的創業激情。

京城，無論何朝何代，總是漂泊著天下所有懷揣夢想的人，這些得意的、失意的文人墨客、藝人權貴無不聚集在此買醉，或夢斷京城，或思念情人，恍惚中來到了地安門，不敢在午夜尋路，怕醉倒在百花深處……夜未央，舍不下，丟不掉的是情？是夢？難分曉。碧瓦青磚、鏤空雕花，后海不相信眼淚，才情兼備的人才能與她廝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