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流過的心

張文勝

家鄉的河

薛河，家鄉的河。它集大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匯天沐之露珠，千山之水源，曲折蜿蜒，由東北流向西南，投入微山湖的懷抱。薛河雖然沒有大江大河的磅礴，但卻玲瓏俊秀，生機盎然。年復一年，它靜靜地流淌著，默默地奉獻著，滋潤流過的每一寸土地，哺育沿岸的人民，使家鄉充滿生機和活力。

薛河全長僅75公里，流域面積也只有960平方公里，卻濃縮了人類發展史的精粹和東方古文明的精華。歷史上，它曾經催生過一個古人類部落，三個文明故國，哺育和造就了一批名垂青史、光耀中華的名人賢士，在世界文明的巨幅畫卷中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薛河源頭的東江遺址，經專家歷考證，是始建于3000年前的諸侯國小邾國的都城所在。據史書記載，早在殷商之前，皇帝的后裔就建立了邾婁部落，西周初期被封為邾國。周公旦攝政時期，為削弱諸侯國的勢力，采取了分而治之的辦法，這便是史學界所說的“邾分三國”，邾國夷父顏因有功于周王室，其子友封在郳地。因從邾國分出，故名小邾國，這里也是天下顏姓的祖地。

河水流出東江，逶迤30公里，便是滕州市羊莊鎮土城村，歷史上，這里曾是濫國的都城。公元前643年前后，邾國國君叔術來濫立國并建立了都城。隨著歷史的演變，漢初為昌慮縣，公元198年（漢獻帝建安三年）設昌慮郡，直到隋時昌慮才劃歸滕縣。

薛河出土城村，繞陶山半周向西流去，到山北河面突然變寬，集大水于此，當地人稱之為范蠡湖。湖側至今仍有一座土臺，人稱釣魚臺，相傳為范蠡釣魚之處。距陶山不遠處的范村，村中范姓村民自稱范蠡的后代。前些年范村附近出土了一通石碑，碑上刻有范蠡像和十幾個清晰可辨的字跡。這通石碑被范村村民完整地保存了下來。此景此情令我思緒飛揚，感慨萬千。遙想春秋時期，范蠡協助越王滅吳后，厭倦了紛爭奔波、爾虞我詐的宮廷生活，遂攜美女西施一起退隱。他們乘一葉扁舟沿古運河北上，行至當時的昌慮國時，看到這里山清水秀，民風淳樸，就此隱居，寄情于山水自然，過起了悠閑自得的平民生活。范蠡與西施形影不離，相濡以沫，一起牧羊于陶山，一起在山上開壇講學，給附近的村民講授經商之道。由于范蠡經營有方，西施勤儉持家，他們遂成巨富，范蠡自號陶朱公，當地百姓尊他為財神和商圣。在昌慮居住20年后，為逃避越王的追蹤，范蠡又攜妻帶子沿運河北上，移居定陶，改名換姓，開始新的生活。昌慮國的人民為紀念他，將他隱居并牧羊的小山稱為陶山。陶山曾建有范蠡廟，香火一時興盛。

河水繞陶山下行，曲折徘徊，在羊莊盆地的出口處，北有落鳳山，南有龍山頭。落鳳山北面的木石村，便是墨子的故鄉。墨子姓墨名翟，是戰國時期的思想家、政治家、軍事家、社會活動家和自然科學家，曾提出“兼愛”“非攻”等觀點，創立了著名的墨家學說，并有《墨子》一書傳世。墨學在當時影響很大，與儒學并稱“顯學”。滕州木石村至今仍有目夷亭，村西有孤駘山（即目夷山）和目夷河。落鳳山傳說是因墨子出生時鳳凰落于此山而得名。同時期在此活動的還有與墨子同輩、同鄉的著名工匠魯班（公輸般），很多史書都明確記載了墨子與公輸般的一些交往。墨子是中國的科學圣人，公輸般成為歷代工匠敬奉的祖師爺，他們的理想和事業，至今仍然連綿不斷。龍山頭西面即是聞名遐邇的北辛文化遺址，坐落在古薛河旁的高地上，東依低矮的龍山，三面被古薛河的河道環抱，處于平原與丘陵的交接地帶，地勢平坦，土地肥沃，是古代先民從事農業生產活動的良好場所。1978年，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對北辛文化遺址進行了發掘，測定其年代距今7345年，是我國東部沿海、黃淮流域所發現的新石器時代最早的遺址，是大汶口文化的源頭。

薛河水載著厚重的歷史情結，低吟著古文明的樂曲，滔滔西行。離北辛五公里處的薛國古城遺跡，城墻的殘垣斷壁猶在，其雄偉的氣勢尚存。薛國是夏朝奚仲的封地，《左傳》記載“薛之皇祖奚仲居薛以為夏車正”，因他發明了車，故后人稱奚仲為車圣。西周初年“周武王封任姓后裔畛復于薛國，爵為侯”。周顯王46年為齊國所滅，任姓薛國自薛畛開始相傳31世。齊滅薛后，齊威王少子田嬰封于薛，謚靖郭君。田嬰去世后，田文（孟嘗君）繼封薛地，招賢納士數千人。諸侯國君主競相求其輔助，他曾先后被齊湣王、秦昭王、魏昭王封為相國。一時薛國鼎盛，人才濟濟，成為天下文人雅士追逐向往的地方。毛遂自薦、脫穎而出、后來居上、狡兔三窟、雞鳴狗盜、焚劵市義等膾炙人口的成語典故都產生在這片熱土上。隨著歲月的流失，雖然古人已逝，但是田嬰、田文、孟嘗君等先賢的墓葬猶在，精神長存，他們躺在古老薛國的土地上，靜觀滄桑變化，昭示后人奮進。

薛河長流，它的柔波似美麗的畫，它的細浪是動聽的曲，一路風塵，一路歡歌，匯入碧波蕩漾的微山湖。我站在河水入口處遠眺，沉思，感嘆，遠處的微山島在水霧波光中時隱時現，像一位沉靜肅穆的老人張開雙臂歡迎來自四面八方的客人。長眠在微山島上的圣賢殷微子、春秋時期的目夷子、漢代的張良，仿佛也在歡呼雀躍。

百河匯集，群賢畢至。薛河穿過時空，跨越年代，使山與水、人與自然、古文明與現代文化在我的故鄉匯流，展示。這是天人合一的盛況，是古今思想的集結。壯哉，薛河；大哉，薛河；美哉，薛河！

薛河是中華民族歷史文化的源頭之一，是一條古韻留香的河，莊嚴圣神的河，是我心中永遠奔騰不息的河。

雨中鳳凰城

湘西既有山的秀美，又有水的靈氣，物華天寶，人杰地靈，是一個美麗和令人神往的地方。鳳凰城像一顆明珠鑲嵌在青山綠水中，充滿神奇和令人遐想的神秘。

暮春，我們乘火車來到苗族土家族自治州的首府吉首。從這里開始，導游將帶領我們神游向往中的鳳凰城。天公不作美，連續兩天都飄飄灑灑地下著細雨，導游開玩笑說:“這里已經兩個多月沒下雨了，你們的到來帶來了吉祥，雖然對旅游有些不便，但雨中的鳳凰城會以另一種美麗的景象歡迎大家！”

旅游車沐浴著春雨春風，在山路上顛簸起伏，像一葉扁舟行駛在綠色的海洋，道路兩旁，雨水沖洗過的青山綠得可愛。身著蓑笠冒雨犁田搶種的農民，像一面面鏡子懸掛于山間的梯田，鄉村的犬吠和云霧流動的裊裊炊煙，似一幅水墨畫，形成了只有江南山區才能看到的美麗景觀。

鳳凰城山水相連，抱綠擁翠，已有一千多年的建城歷史。走在石板街上，感覺小城的確有著鳳凰一樣美麗迷人的風采。滿街的店鋪琳瑯滿目，獨具特色的銀器、蠟染、扎染等地方工藝品讓人目不暇接，流連忘返。穿民族服飾的人群和彩云流動般的花色雨傘，把街道裝扮得多姿多彩。熊希武、沈從文、黃永玉等人的舊居保存完好，獨具特色，顯示出這里的文化底蘊。我曾反復閱讀過沈從文先生的散文，此時此刻，站在他居住和生活過的地方，觀賞他一部部充滿才氣的文集和書稿，不禁感慨萬千，只有這靈秀的山水和豐厚的文化，才能造就如此眾多的名人大家。

沱江蜿蜒，穿城而過，使鳳凰城充滿了生機，給湘西帶來了靈氣。生活在這里的人們依山傍水而住，世世代代，朝朝夕夕，已經和大自然融為一體。吊腳樓一半懸于江上，一半依勢建在地上，用木板搭樓，飛檐翹角，層瓦如鱗，掩襯于翠山薄霧之間，倒映于碧江清流之上，沿江連綿不斷，錯落有致，形成了湘西獨具特色的景觀。在導游的帶領下，我們泛舟沱江，緩緩而行，山接水迎，兩岸對歌臺鏗鏘的鑼鼓，苗家少女少男此起彼伏的對歌聲，吊腳樓晾曬的花花綠綠的衣裳，江中浮游的鵝鴨，渾然一體，美不勝收，如詩如畫，讓我們如癡如醉，樂而忘歸。

午飯后依舊細雨纏綿，經不住誘惑，我們冒雨去了鳳凰城風景區的苗疆南長城。所謂南長城，是相對北長城而言，是黔楚咽喉，依山勢而建，昂首挺立，飛舞躍動于湘西的崇山峻嶺。據說這是官府為抵抗苗民造反而強迫勞動人民修建的，始建于明朝萬歷四十三年，盡管歷經風雨滄桑，仍然保存完好。從城堡、城垛、烽火臺到依山勢高低起伏的城墻，無不顯示出當時勞動人民的勤勞、勇敢和智慧，吸引著國內外游客來此憑吊懷古。登上風雨中的南長城，放眼望去，旌旗招展，鼓角齊鳴，烽火延綿，古代戰爭的磅礴氣勢撲面而來，別有一番滋味涌上心頭。

返回途中，雨還是下個不停，風雨中的鳳凰城的確有一種別具一格的美麗景象：山濛濛，霧濛濛，水濛濛，沐浴著春雨，既像剛剛出浴的少女嫵媚艷麗，又像展翅欲飛的鳳凰婀娜多姿。它迎著春風，披著霞光，把美帶給世界，把愛帶給人間。

泉水流過的心

我的故鄉是魯西南山區的羊莊。羊莊雖然坐落于群山之間，卻被冠之以“百泉之鄉”的美名。

據《滕縣志》記載：羊莊古代隸屬于小邾國，山清水秀，物產豐富，著名的薛河九曲十八彎環繞而過，河兩岸一汪汪清泉從地下噴涌而出，融入薛河，像晶瑩的珠串，在陽光下閃閃爍爍，美麗至極。坐落于西南方的龍山和西北方的落鳳山遙遙相對，共同環抱著這泉與河連成的珠串，形成了一幅龍鳳守珠的人間勝景。那清澈的、連著薛河的一汪汪泉水，漫成了我童年記憶的底色。

我心中銘記著故鄉每一個泉的名字。數得上的大泉就有龍眼泉、螞蟻泉、牛蛋泉、南泉、北泉、東泉……西泉套是最令我神往與回味的地方。這是一個泉水群，由于地勢低洼，四面的地下水經大山的壓力作用在此噴涌而出，尤其到了盛夏雨季富水期，噴珠吐玉，日夜歡騰不息，或如牡丹盛開，或如龍蛇奔突，或如鐘鼓吟唱，無窮無盡，生生不息，小時候我常納悶，地下哪來這么多水呢？

我家依泉而居，離泉僅20米遠。泉水帶給我的童年數不清的歡樂，清澈的泉水，游戲的鵝鴨，綠幽幽的樹陰，組成了一個童話般的世界。每年盛夏暑期，是我和伙伴們最為歡樂的時候，整天光著屁股泡在泉水里，讓噴吐的泉水頂著肚皮，像享受母親的撫摸。小伙伴們或一起摸魚捉蟹，或打鬧玩耍，渴了就捧一捧泉水，甘甜與清爽沁入心肺，玩累了就在柳樹下滾一身沙土小憩，晚上索性拉一張涼席睡在星空下，在泉鳴和蛙聲中進入夢鄉。除夕，爺爺總是拉著我，在敬完天神、灶神、門神和列祖列宗后，到泉邊來敬河神，因為是這不盡的泉水澆灌了稼禾果蔬，養育了人畜興旺，山、泉、河、人融為一體，彼此不可分割，大自然的恩賜令人崇拜和敬仰。

星移斗轉，世事變遷，文革后期，故鄉泉水逐漸枯竭，河水也因而變得細小而遲疑，像母親臉上的淚痕。那時候，人們一個勁兒地劈山造田，亂伐樹木，亂開石場，原始植被被破壞，山體光禿，水土流失，當龍山和落鳳山環抱的珠鏈漸漸失去往昔的活力和光彩時，人們才突然醒悟：山為水之母，對大山的破壞和掠奪，損害的不僅是大山本身，不僅是泉和河，而是大自然生存鏈上重要的一環。

我為故鄉失去的泉水而嘆息，而沉思，甚至不愿回鄉，不忍心在曾經泉水奔涌的土地上目睹那種干枯和龜裂。故鄉的許多青壯年也因泉水的失去而遠走他鄉，留下荒蕪的田園和無奈的老人。當現代人享有越來越細致的科技時，泉水流過的那顆不染灰塵的心卻在哭泣，在悲傷，在不知所措。我們失去了泉水，也就失去了泉水滋潤的歡樂和希望，甚至，也就永遠失去了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