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辛安疆
行賄“留痕”盛行其道
文/辛安疆
行賄受賄為世人所不恥,為法律所不容。可是縱觀近年來的司法實踐,發現行賄受賄行為仍然較為猖獗,甚至還不時傳出某某地方、某某單位發現“行賄筆記”、“行賄清單”等爆炸性新聞。
行賄受賄,特別是行賄現象,究竟為何屢禁不止?行賄人既然行了賄、辦了事,為何還要記下“筆記”,留下“清單”?難道他們竟如此愚蠢,非要為反腐機關的調查提供便利通道?
隨著改革的深入,尤其是行政審批改
革、各項便民服務工作的推進,企業和群眾覺得現在辦事越來越公開透明,越來越方便。但是,這種進步只是體現在一些常規性的事項方面,仍有許多重要的事項,不可能在行政審批中心、便民服務中心、招投標中心辦妥,相反,需要私底下進行,事先談好條件,才能順利辦妥需要辦的事情,甚至辦成按規定不應該辦成的事,獲得不應該獲得的利益。
即便是一些黨政機關工作人員,手握審批權或人財物等其他權利,并沒有從內心上配合各項改革的推進,而是或多或少、或明或暗地給辦事人員設卡,希望借機撈取好處,讓辦事人特別是一些企業管理人員送上各種好處。在這種公務人員貪心的驅使下,致使許多事情不行賄不送禮就很難辦,送了禮行了賄就變得好辦,甚至不該辦“創造條件”也能幫助辦。這已經成為權錢交易雙方達成的“潛規則”,在當前改革開放形勢下仍有較大的市場。
2010年1月初,“粵北首富”朱思宜因涉嫌行賄罪一審開庭。單是韶鋼一家單位,他就送了近2000萬元賄款。為了能將煤銷入韶鋼,從董事長到分管產供銷的總經理、供應處處長、供應處燃料科科長,再到下面的辦事員,他一一賄賂。據查,他十分善于通過私下送錢的方式結交權貴,打通生意場上的各種關卡。朱思宜送禮有自己的標準——過節費:廳級,五六萬元;處級,兩三萬元。托關系辦理一般事務,10萬到20萬元。托人辦重大事情,則100萬元、200萬元都不吝惜。當然,朱思宜在送錢方面也是有講究的。第一步叫“投石問路”,遇到廳級干部,先給一兩萬元,看他敢不敢收;如果收了,就開始第二步,“加深感情”,送上兩三萬元;如果又收了,就進入第三步,“穩定關系”,逢年過節送5萬元“過節費”。這表明,遇事這個廳座是可以幫忙的。
重慶市規劃局原副局長梁曉琦受賄金額超過1589萬元,于2008年底被一審判處死緩。他落馬后表示“在房地產規劃、開發領域中存在的‘潛規則’讓我感到害怕”。
當媒體暴露出一些私企老板在行賄后偷偷記下“行賄筆記”、“行賄清單”后,多少總有些鄙夷,認為這種老板在道德上有污點,存心想害人。
其實不然,至少是不盡然。在行賄后記筆記的做法,固然有人是想秋后算賬,但大多數人只是為了留個賬本,便于經營管理上的成本核算。據反腐機關的辦案人員介紹,其實大多數行賄人特別是需要成批行賄的企業老板,家里都有一本“行賄筆記”,只不過還沒有案發,沒被發現而已。調查發現,許多企業老板逢年過節或有重大項目需要運作時,都造好預算用于送禮行賄,自然有賬可查,有記錄在案,否則公司股東或生意合伙人會懷疑經費用途不清。
不久前,重慶舉辦官員犯罪展覽,公開貪官庭上懺悔。曾先后擔任重慶市房地產管理局副局長、重慶市國土資源和房屋管理局副局長、重慶地產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的王斌稱:“一些房地產投資商有著一整套相當講究的行賄手法:先是小額見面試探求助,事成后再加大籌碼感謝;無事也保持小額相送,有事求助更方便;你怕收,他安慰你,甚至對天發誓,其實背后將賬記得一清二楚;不收錢送物也行,只要你不推辭。方法種種,一般立場不堅定的人是很難抵擋的,我就是一個俘虜。”
據《新華每日電訊》報道,記者在江西某地采訪時發現,由于工程建設利潤高,施工單位之間競爭激烈,為獲取工程,將工程造價的5%至10%列入“公關費”預算用于行賄,竟成為當地建筑行業的潛規則甚至公開的秘密。其實何止江西,其他地方亦然。
2005年9月底,龍元建設寧波分公司總經理賴某被檢察機關以涉嫌行賄為由帶走,隨后被宣布逮捕。賴的落網緣于前情人的舉報。賴的情人原是個小包工頭,兩人同居三年。賴提出要結束關系,但情人索取高額補償款,賴拒絕后惹怒對方,其情人把賴電腦里面的“行賄清單”刻成了光盤,送進檢察院舉報。根據其提供的線索,寧波市建設委員會原主任張鴻興、寧波市重點建設工程招標投標辦公室原主任章義順、寧波市廣播電視局原局長趙仲登、江東區人民法院原院長戴阿福,以及已調任湖州市委書記(原任寧波市委副書記)的徐福寧等一批官員因此落馬。
與受賄人案發后翻身落馬、身敗名裂不同,行賄人即便案發,調查結束后大多照做老板,風光依舊。因而,在行賄方面始終鍥而不舍,繼續記“筆記”、繼續謀取商業利潤。
社會各界現對司法機關只懲治受賄而放松行賄頗有非議,其實內中原因較為復雜,并非有意不作為。
一是行賄方式呈多樣性,查證難度不斷加大。
在當今社會中,行賄人為了謀取不正當利益,往往會在不同的時刻、采用不同的方式,對各類公務人員行賄,不僅行賄次數較多,而且具體情況復雜,行賄數額很難查清,例如行賄人以給予院長、校長回扣的方式向縣醫院推銷質次價高藥品、向學校銷售盜版課外輔導材料,如果行賄人不愿如實交代,這在客觀上難以查實。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行賄犯罪的方式也在翻版“升級”,除傳統的以金錢行賄之外,有的行賄人向領導贈送樓房,有的則為“公仆”子女海外留學提供資助,還有的為當權者配股分紅等,行賄手段更加隱蔽,為案件的偵破增添了很大的難度。
二是法律規定難以把握。
《刑法》第389條規定:“為謀取不正當利益,給予國家工作人員以財物的,是行賄罪。”司法實踐中,究竟何為“不正當利益”難以把握。比如,工程承包商為攬到工程向有關人員行賄,雖說承包商為獲取工程而采取的手段是不正當的,但這是否就能說明他獲得工程后因承建工程而取得的利益就是不正當的呢?究竟什么是“不正當利益”?由于概念模糊,往往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認識和理解,不僅容易造成執法的混亂和不公,而且可能會產生放縱行賄者的后果。
三是在收集、固定證據過程中,對行賄人政策太寬。
當今社會,受賄犯罪的手段詭秘,并且都是在當官者的家中、賓館,甚至一個電話等等,證據存在“一對一”的情況,這無疑對突破受賄案件、取得可靠證據增加了難度,反貪機關為了嚴懲受賄行為,積極鼓勵行賄人開口說出其行賄事實,根據《刑法》第390條第二款“行賄人在被追訴前主動交代行賄行為的,可以減輕或免除處罰”的規定,一般對行賄人不做追究刑事責任處理,這在一定程度上放縱了行賄犯罪分子。四是行賄人往往占主動優勢,確需重點查處。有的人為謀取不正當利益向當權者行賄,也有領導干部“主動”向當事人索取賄賂。對行賄犯罪發生原因的復雜多樣性,政法機關內部存在“行賄情有可原”、“實屬無奈,方出此招”的模糊認識,對行賄的巨大危害認識不到位。事實表明,除索賄外,行賄者往往處于主動地位,是誘發受賄犯罪的根本原因,從某種程度上講,這對社會的危害性比受賄大得多。
“行賄筆記”大行其道,與當前行賄受賄賴以存在的人際關系氛圍包括文化氛圍、心理基礎有關。一個重要的方面是,在近年來反腐力度越來越大的同時,仍有不少手握實權的公務人員,懷有僥幸心理,大肆收受賄賂。更有過分的,不僅不思悔改、檢點行為,反而還以受賄為樂。與行賄方作“行賄筆記”相對應的,居然也作起“受賄筆記”。一方面是不時翻閱,了解“經濟增長態勢”,另一方面是為了兌現承諾,幫助行賄者辦事,對不行賄者給以冷落和反制。
據查,重慶司法局原局長文強單獨或與其妻子周曉亞受賄1625萬元人民幣,其中包庇、縱容重慶六大“黑幫”,收受多個黑社會性質組織所送財物78萬多元,“賣官”收受賄金880余萬元,幫助多家企業和個人承攬建筑工程、逃避涉嫌故意傷害等公安偵查,從中收受賄金630余萬元。庭審現場,文強妻子周曉亞自稱有一個筆記本,記錄了部分收受賄賂的情況。
陜西渭南市臨渭區交通局原局長雷建民,把所有行賄者的名字和金額一一記錄,甚至行賄者用來裝錢的信封都保留著,而且一記就是五年。筆記本長達27頁,密密麻麻地記載著近300人次的行賄記錄,大到工程隊負責人送的幾萬元,小到個人送的煙酒、茶葉、米、面、油等等。編排體例和方法堪稱科學便捷。舉兩例:一是講排序:受賄的錢數排在最先,以萬元為單位,分別用“1”、“0.1”、“0.05”等表示。二是分門別類:對香煙,他要記清楚是黃熊貓還是小熊貓,是軟中華還是硬中華,是藍芙蓉王還是黃芙蓉王,是紅好貓還是藍好貓,是精裝還是簡裝。
有此筆記,就不會遺漏掉利益鏈條上的任何環節,就會更自覺、更理性。或梳理歸納,或查漏補缺,或統計分析,或總結經驗、吸取教訓,就可以把賬算得透心亮,精準把握投入與回報曲線的關聯度,最大可能地避免糊涂賬和冤枉賬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