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魅影

文·圖/胡杰

酒店魅影

文·圖/胡杰

深夜劫案

慈恩客棧，是西安大雁塔北廣場旁邊的一家四星級酒店，有一百多張床位，環境優雅舒適。

2011年3月30日凌晨2點50分，酒店大堂突然闖進一個蒙面的持刀人，從前臺搶走7000元現金。盡管1分鐘后，前臺小姐就報了警，但警察趕到時，蒙面人早就跑得沒了影兒了。

李猛是清早上班后來到酒店大堂的。李猛35歲，西安市公安局雁塔分局曲江新區派出所主管刑偵的副所長。現場走訪后，李猛得到了這樣一些信息：

酒店大堂這天晚上有兩個人值班，前臺一個女服務員，大廳里有一個男保安。服務員名叫聶小清，27歲，長得漂亮，到店里工作有半年時間。據她說，蒙面人進店的時候，她伏在前臺正在打盹。見大堂自動玻璃門開啟，聶小清抬起頭，看見一個戴長檐帽、大口罩的人背著手進來。“要住店嗎？您幾個人？”聶小清職業性地問來人。這人沒說話，徑直走進前臺，右手亮出刀子，左手示意聶小清就地蹲下。聶小清嚇蒙了，趕緊抱頭蹲下去。那人敏捷地從抽屜里取了錢，裝進手上拿著的一只塑料袋轉身離去，前后不到1分鐘。

那名值班的保安呢？這節骨眼，保安居然沒在大廳，脫崗了。這天當班的保安名叫黃楚，19歲，職高畢業，剛工作十來天。

據黃楚講，案發前幾分鐘，他接到一個陌生女子的電話，那個女人讓他到經理辦公室去一下。這天，帶班的經理是個女的，所以，黃楚坐電梯上了三樓。可到了經理值班室門前，門卻沒有開。黃楚就有點猶豫，究竟是敲門還是不敲。這時，剛才那個女人電話又打來，說讓他稍等一下。黃楚就想，女經理是不是還在穿衣裳？又過了兩三分鐘，前臺的聶小清電話打來：“你跑哪兒去了？前臺錢被人搶了。”黃楚這才趕快下樓。

調取酒店內外的監控，視頻的質量讓人挺惱火。大堂內的光線倒夠亮，但蒙面人把自己包裹得很嚴實，因此根本看不出是誰；酒店外慈恩鎮倒是有幾處監控，但因為光線暗，只能錄到個黑影，能看出酒店外有一個女的。作案后，這一男一女順著酒店外面的小巷一東一西往兩個不同方向跑掉了。

誰是內鬼

不早不晚，為什么這個時候脫崗？不用說，黃楚是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調取黃楚的手機信息，他說的那兩個時間里，他確實接聽了兩次電話，通話時間都不長。黃楚是個身體比較瘦弱的小伙子，因為剛參加工作，社會交往也簡單。黃楚家在西安，家境不錯。他的一個叔叔還是區上一位領導，跟酒店老板熟，黃楚的工作就是叔叔給他介紹的。根據黃楚的情況分析，李猛認為，他應該不可能跟外面人勾結作案。

“王全忠”被抓獲歸案

但是，這起案子跟酒店內部人員有關卻是顯而易見的，否則，誰會知道黃楚這天值班，而且有黃楚的電話？酒店的值班經理一共四人，三男一女，這天正好是女經理值班。如果不是有內鬼，誰會知道這天是女經理值班呢？

李猛首先關注的是半夜給黃楚打了兩次電話的那個女人。調取那個號碼一查，這張卡是個沒有任何登記信息的黑卡，通話記錄也只有三五條，其中還有話費余額查詢之類的電話。有一部手機跟這部黑卡號碼有聯系，而且案發幾分鐘后還給那個女人打過電話。李猛分析，這部手機的持機人就是持刀搶劫的蒙面人。

但是，一查，這部電話也是黑卡。那么酒店員工會不會跟這個人有電話聯系？李猛讓酒店提供了所有員工的手機號，和蒙面人的手機通話記錄一一核對，結果沒有發現。這條線索也就查不下去了。

既然懷疑有內鬼，那么就得從員工中進行排查。李猛發現，雖說酒店有一百多位員工，但大多是女的，男性員工只有16人。酒店提供集體宿舍，下班不愿住單位的也可自便。李猛和民警們對這16人一一進行了摸排，從時間上將其中12人排除了。

剩下的人，就只有4個了，他們是：銷售部副經理張堯、酒店保安部經理鄧鐵、保安員王全忠和于左。張堯自稱當晚會朋友去了，沒在酒店宿舍住；鄧鐵自稱夜里在外面網吧上網，他回到酒店的時間，是案發后10分鐘；王全忠30日早上7點半準時到酒店接的班，他住在木塔寨。他的同事于左證實，29日晚上他上王全忠家喝酒了，喝到很晚，當時，王全忠女朋友也在場。王全忠有同居的女朋友，酒店里沒人知道。于左說，喝完酒之后，11點左右他從木塔寨出來，去一個朋友那兒住了一夜。

最后一個嫌疑人，就是王全忠了。雖然這一天李猛在大廳里見過他好幾面，但李猛并沒有正面接觸他。王全忠在酒店人緣不錯，這人據說吃穿都挺講究，出手也大方，保安部同事，包括前臺的美女們都挺喜歡他。王全忠到酒店工作也就一個來月，是一個當服務員的女網友介紹來的。李猛將他的身份證信息上網查詢，發現他在酒店登記的身份證號、年齡、出生年月日、地址都是真的，但網上卻唯獨沒有他的照片。

孕婦視頻

李猛一直在回味一個細節：蒙面人到前臺搶錢過程中，始終沒說過一句話。就是讓聶小清蹲下，也用的是手勢。為什么不吭聲？啞巴？當然不會是，啞巴誰能打手機呀！之所以不說話，是因為聶小清對他的聲音一定很熟悉，聲音不像臉部那么容易進行偽裝，只要一開口，熟人就能聽得出來。

酒店外面的監控，拍到了那個女人二三十秒的視頻。雖然看不清人的模樣，但能看見那個女人扎了個不長的馬尾辮，上衣是淺色的，下面是深色的。反復看那段視頻，李猛發現，這個女人肚子有點向前挺，走路有點外八字，而且不經意間會扶下腰。這人會不會是個孕婦呢？

“王全忠媳婦是個啥樣子？”李猛直接問起于左。于左說，王全忠媳婦是個藏族人，身高有1.62米左右，扎了個小馬尾辮，正懷孕，而且已經顯懷了，應該有六七個月。

這個時候，李猛已經懷疑，這起案子就是王全忠兩口子干的。如果就是他們倆，從酒店門口分手之后，他們之間肯定還要聯系。事實上那兩個黑卡在案發后也確實有通話記錄。那么，王全忠有幾部手機呢？李猛分析，王全忠能拉著懷孕的媳婦來搶劫，說明他的經濟很拮據，手頭緊。那么，他很可能就是一機雙卡，其中一個是那個黑卡。但是，這個推斷是需要證據來驗證的。

“王全忠”的女友向李猛交代作案經過

一個人的通話記錄很能反映這個人的社會交往面。調取王全忠的話單，李猛發現他的交際面也很窄。酒店里，跟他電話往來最多的人，除了那個對他癡情的女網友，就是于左了。于是，在不打算驚動王全忠的情況下，李猛把于左當成了重點對象。

于左交往圈子也不大，他一個月的通話記錄就是100條左右，平均每天3個左右。李猛發現，3月23日，于左給王全忠撥過一個電話，兩人通話也就30多秒，接下來，一個陌生電話又打給于左，兩人通話20多秒。那個陌生電話號碼正是凌晨蒙面人打劫之后使用過的號碼。那么，是誰給于左打的這個電話？于左起初想不起來。后來，他突然想起來那個電話是怎么一回事兒：23日那天，他給王全忠打電話，想跟他倒個班。但王全忠好像喝酒了，沒聽清楚電話就掛了；接下來，王全忠用那個陌生電話給他回了過來。這下李猛整明白，王全忠果然是一機雙卡。

守株待兔

既然確定王全忠嫌疑重大，李猛就在琢磨如何抓捕王全忠。帶上于左上木塔寨？萬一他沒在家，不就把他驚動了嗎？從于左嘴里，李猛已經知道這個王全忠可是個練家子，在少林寺上過武校。以他的身手，只要沒把他堵在門里，城中村這樣的地方可是最有利于他逃跑了。

從這個時候起，李猛把于左留在酒店總經理辦公室，和他聊著天。因為發生了搶劫案，酒店加強了大廳的安保。原先晚上就一個保安，現在增加到兩個。于左晚上當班。問了王全忠這么多情況，于左當然會想到警察已經懷疑到了王全忠。如果不把于左放在眼皮底下，以他倆的交情，萬一他給王全忠發個短信或者打個電話透了風，不就麻煩了嘛。

“一會兒如果王全忠來電話問你，你就告訴他，警察只問了你個人的一些情況，沒有涉及他。”李猛給于左提前打了預防針。果然，晚上十點半，王全忠的電話打來了：“你在上班嗎？要不你悄悄出來，我請你喝酒。”于左告訴他，他出不來，酒店夜班派了雙崗。“那我到店里來。我走后門，在宿舍等你。咱們晚一點再去喝酒。”于左的手機放在免提上，聽了這話，他用眼神征求李猛的意見。李猛點點頭，于左馬上答復王全忠，讓他過來。

十幾分鐘之后，王全忠“噔、噔、噔”一路小跑出現在李猛眼前。

復盤現場

“你說不說其實并不重要，我說什么也不重要。什么重要呢？事實是最重要的。發生過的事情，就不可能沒人知道。何況，這起案子還不是你一個人干的。是不是？就像你身上裝的這5600元錢，你能不能說清楚是從哪兒來的？”回到派出所，李猛用了十分鐘給王全忠講道理，然后開始給他復盤他的作案經過：

“你的幫手是你媳婦，當然，你們并沒有領結婚證，只是事實婚姻。她來自甘南，留個不長的馬尾辮，穿淺色上衣、黑色褲子。對了，她已經懷孕了，走路都有點笨了。你和媳婦是今天凌晨兩點半來到慈恩客棧東邊的停車場的，你們轉了一會兒后，你一個人順著西邊的小巷子來到客棧。你先通過客棧的大窗子往里觀看，確認沒有客人，而且看到前臺服務員在打盹兒，然后，你返回停車場，叫上你媳婦，兩人一起從停車場南邊的小巷子繞到客棧西邊。快到客棧門口時，你讓你媳婦給當班的保安黃楚打了第一個電話。

這里，我得插一句。你是個智商很高的人，為這起案子，你事前做了精心的謀劃。首先，是選擇時機，酒店四個經理，只有一個女經理，而昨天夜里，正好是女經理值班。在這之前，你已經觀察過她，知道她值班時喜歡睡覺。而你的保安同事中，誰最容易受騙呢？當然首選剛參加工作十幾天、稚氣未脫的黃楚。更何況，在你們同事中，黃楚的身板也最瘦弱，萬一他從樓上下來和你遭遇，以你的身手對付他也沒問題。還有，你想到夜里發了案，天亮警察一定會對你們內部工作人員進行排查。所以，昨天晚上，你特意請于左到你家里喝酒，實際上，你就是要讓他替你作證。而早上七點半，你不顧一夜疲勞準時到酒店接班，也是怕我們懷疑上你。而且，白天我們在大廳里進行的所有調查，都是在你的眼皮底下發生的。選擇這樣的時間段作案，對于你來說也不是偶然的。來酒店工作這一個月里，你值了十來個夜班，你很清楚凌晨兩點半以后，基本上就不會有客人入住了。

黃楚接了你媳婦的電話后，果然上了當。你在客棧門外親眼看著黃楚進電梯并且上了三樓，這才進去實施搶劫。本來，酒店到處都有監控，一般強盜作案不會無所顧忌。但你的宿舍就是監控室，對于監控能看到的程度你比誰都清楚。當然，你還是把自己包裹得很嚴實，而且不說一句話，因為你跟前臺值班服務員太熟悉了，你要是一張嘴，她肯定能聽出你。所以，你用的是肢體語言。

在酒店門外打完第二個電話之后，你媳婦就往西邊走了；而你從酒店大門出來，是順著西邊的小巷子往南逃跑的。跑了五六百米遠，你在師大附中東門附近給你媳婦打了個電話，然后你們分頭坐出租回了木塔寨。這場戲，你是自編、自導外加自演，我說得沒錯吧？”

李猛一氣兒說完，王全忠馬上說：“我媳婦在哪兒？”看來，他以為他媳婦被抓了，什么都跟警察說了。“你媳婦在哪兒不重要，你看我說的對不對？”其實，這個時候，他女人還在木塔寨。她懷著身孕，李猛還不想這么早把她帶到派出所來。

“你說的已經很詳細了，就照你剛才說的寫吧，寫完我簽字。”王全忠痛快地承認了。

冒名頂替

看過電影《尼羅河上的慘案》、《東方快車謀殺案》的觀眾都會記得，在經過一系列云山霧罩的調查之后，大偵探波羅會把包括嫌疑人在內的所有當事人叫在一起，將案子的真實面目和盤托出。其實，審訊犯罪嫌疑人時，復述作案經過，對于民警來說是件很慎重的事兒，因為如果你的陳述有破綻，就等于提示犯罪嫌疑人你對案子并不清楚，他們有空子可鉆。李猛敢給王全忠的復盤棋局，除了推理，主要依據就是監控視頻。為此，除了酒店和慈恩鎮，他還調取了街頭的監控，比如師大附中東門附近的監控。

拿下王全忠才知道，他原來根本不是王全忠。他的本名叫王全國，家里兄弟四人，王全忠是他的三哥，比他大四歲。王全國的父母真的在北京一家建筑企業工作，但并非企業股東，而是在工地上做飯。另外，老兩口還得負責給王全國帶孩子。雖然王全國剛滿21歲，但他的頭一個孩子已經一歲多了。他的藏族媳婦現在也只有18歲，肚子里懷的是他的老二。

在作案之前，他已經欠下了房東三個月的房費，房東天天都在催他們繳錢，話說得越來越難聽。搶錢之后，除了打出租，他和女友只來得及在外面好好地吃了一頓飯。退還搶酒店的7000元之后，他和女友身上總共只剩下200多元錢了。

女友懷著身孕，在西安又舉目無親，這個時候，王全國就很在意酒店的這一個月的工資。李猛給所長作了匯報，決定給他幫這個忙。3月31日晚，在被送進看守所刑事拘留之前，酒店派人將他的工資如數發到了他的手中。

31日早上6點，當民警們在木塔寨找到王全國住處的時候，他們發現王全國的行李都已經裝箱打包。原來，王全國原來就計劃一早和女友逃跑，離開西安。那么，他30日晚上為啥還要回酒店去呢？跟于左喝酒，想從他這探點虛實都是小事兒，原來，他是想回宿舍取回他的一套運動服。這身衣裳是他在武校獲得全校比賽第三名的獎品，那是他人生中取得過的最高榮譽。王全國是個愛面子的人，內心深處，他對這件事兒非常在意。■

編輯：程新友 jcfycx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