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臺上的男孩

一個整天蹦蹦跳跳，一刻不得閑；另一個規矩懂事，面無表情。這兩個孩子，你喜歡哪一個？

我們家住在26層。每當學習累了，兒子就會推開門，站到露臺上，俯視著北京的高樓大廈大喊大叫。至于喊叫的內容，并無一定之規，從“兒子、兒子，偉大的兒子”到“宇宙戰士兒子來了”，再到用奇怪的腔調大唱古詩詞，全看他當時的腦子里想到了什么。

這時的兒子很高興，很享受其中。他完全無視旁邊的鄰居，甚至鄰近樓的居民都可以聽到他的大喊大叫。他只管心無旁騖地扯開嗓子、聲嘶力竭地喊著，叫著……

他有時還會隨手撿起什么，對著空中揮舞著，或者用力壓曬被褥的繩子……可憐的繩子至少被他壓斷過兩次了。有一次，兒子不知從哪里找來一根細鐵棍，于是，他大喊大叫的時候便有了伴奏—用那鐵棍敲擊著露臺的鐵護欄。

這時，我和妻子總是躲在屋里，不敢露頭。生怕近處的某個窗戶會突然傳出一聲呵斥：“太吵了！”那我們豈不很沒有面子？

幸好兒子這樣叫的時候都是白天，呵斥從來沒有出現過。

我知道，這是兒子放松的一種方式。如果我不讓他大叫，只是讓他在那里乖乖地遠望，豈不是剝奪了孩子的快樂體驗？這是兒子的快樂，就由他去吧。

兒子就是這樣，一天之內，你很難看到他不笑的時候。只要閑下來，他總是自己陪自己玩，也總是能找到讓自己愉悅的事情做。這讓我感到欣慰：我們加給他的那些學習任務，那一個個課外班，那些英語、美術、數學等等的證書考級，并沒有使他喪失快樂的童年。

對于父母來說，這是何等欣慰。

兒子12歲了，走在路上，仍然是蹦蹦跳跳的；電梯里，兒子也不閑著，使我們不得不命令他老實一些，以免出現危險。

我們有時想：兒子真是太不成熟了。老師也委婉地說：你們家孩子太單純，比同齡孩子更單純。

鄰居家一個男孩子，和兒子同一所小學，同一個年級。每次在小區里或電梯里遇到，都會非常禮貌地喊聲“叔叔好”，表情嚴肅，不茍言笑。他走路總是那樣穩重，舉手投足透露著與其年齡不相稱的老成。最重要的，是他那目光中，永遠沉浸著一種憂郁。

看到這個孩子的時候，我的心情是復雜的。一方面，覺得他非常懂事；另一方面，又感覺他缺少了一些屬于孩子的特質。

我書桌前的窗戶，正好對著這個孩子家的露臺。有一天，我也看到這個男孩從房間里出來，走到護欄邊。我眼前又閃現著兒子這時會做的動作，大喊大叫，手揮鐵棍敲打護欄。

然而，這個男孩子卻什么也沒有做。他只是站在那里，對著浩大的北京城看了約一分鐘，掉轉身，仍然面無表情，或者說面色沉重地回了房間。

那一刻，我忽然有一種傷感涌上心頭。

這個孩子的學習比我兒子好，小學畢業前早早地被名校“點招”了。我沒有權利認為，他的快樂一定比兒子少。但是，我真的從來沒有看到他笑過。而歡笑，是屬于孩子最美麗的表情。

那一刻，我更加清楚：我永遠不會阻止兒子的頑皮，永遠不會阻止兒子的嬉笑，永遠不會抱怨他為什么不能再成熟一些，永遠不會讓他“安靜一些”……一切由孩子去吧。

因為，大人已經喪失了那頑皮、嬉笑的能力，就讓孩子多享受幾年這樣的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