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燦爛如花

一個人，造物主將他制造得堪稱完美，可是他的出生就是個錯誤。

他的母親天生麗質，從小進戲班子學戲，聲線、身段無不出眾。戲班子倒了，她被京城大戶人家收留，老爺是民國外交官，太太十分喜歡她，送她去洋學堂讀書，帶著她參加各種外交活動。

他的母親就這樣認識了一位風流倜儻的歐洲大使，那人對這個聰明美麗的中國少女窮追不舍，終于成了他從未謀面的父親——因為他尚未出生，大使就回自己的國度了，大使有妻有子，有自己的一個大家庭。

懷有身孕的母親無奈地嫁人，而他的出生被家族視為不祥。他很小離家出走，9歲就登上上海灘的大舞臺，電影、話劇、戲曲，什么都能演。上世紀三四十年代，他是年齡最小的擁有經紀人的小演員。他的粉絲，男男女女，等在后臺為他獻花，他的劇照，掛在上海最有名的照相館門口，一直掛到上世紀五十年代初。

要不是那么優秀，他也許不會遭遇那么大的厄運。

剛剛解放，他就參軍，進了部隊文工團。他太出眾了，以致團領導要重點培養他，重點培養者需上報備案，調查來歷，他的身世曝光，他的厄運就此開始了。

他以莫名其妙的罪名坐了牢。刑滿后不能回城市，繼續成為勞改農場的工人。等終于可以離開時，已經年逾半百。

沒有戀愛，沒有結婚，沒有家。

沒有朋友，是獄中難友收留了他，他落腳在一個小縣城。

是什么讓我們知道了他，一個歷盡磨難的八旬老人？

早些日子一些年輕人在網上相約自殺，是他身披馬甲，像“余則成”那樣潛伏其中，將30多個意欲輕生的年輕人解救出來，一時成為媒體關注的焦點。于是我們知道：

原來他早就在網上開了勵志博客，他的經歷和處世姿態受到年輕人的欽佩和追捧；

原來他在小縣城熱心英語教育，把所帶班級的成績帶上一個檔次，走在路上所有人都喊他老師；

原來他從未離開演藝事業，從未離開舞臺，在小縣城是，在農場的30多年也是，集導演、編劇、作曲、器樂、演員、舞美、場記等于一身。

博客給他的感覺，也像站在舞臺中央，燈光亮起來，他精神抖擻。

他生命的起始就是戲劇性的，他的一生當中，苦難的戲份太多，但無論什么苦難都無法掩飾他的光芒。

命運的泥淖之上，生命燦爛如花。

(編輯 雷虎 leihu757@163.com)

莫小米，杭州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1984年到《杭州日報》工作至今。在國內報刊雜志上發表散文、隨筆、小小說約2000余篇，160余萬字。出版有散文隨筆集《心意闌珊》、《在沙發的懷里》、《永不言別》、《門后的風鈴》、《左手握右手》、《遠走高飛的女人》、《直接回家》、《歲月的智力游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