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愛》:愛在私奔流行時

“結婚”和“私奔”是時下最熱門的話題。前者是由電影《最愛》引起，后者則是從微博誕生。電影發人深?。汗怀呛驼伦逾缪莸牡讓愚r民公告天下，我們結婚啦；微博耐人尋味，商界精英此地無銀，我們已私奔。

結婚和私奔，本是很個體的事件，但當兩件事情在同一時間出現，我們才發現，“結婚”不僅僅是男歡女愛，“私奔”也不再是梁山伯與祝英臺：《最愛》臺詞的流行，“私奔體”蔚然成風，都有其深層次的社會原因。

社會：魔幻表皮現實肌里

《最愛》是國內第一部表現艾滋病病人愛恨情仇的電影。這一次顧長衛把鏡頭轉向中國腹地的小山村，用艾滋病感染事件這一點，折射出中國社會萬象，就如同費孝通寫《江村經濟》，用村莊這一組成中國社會細胞的小氣候來反映中國社會的大環境。

為了讓自己先富起來，電影中的大哥趙齊全開始挖空心思想致富的招數。他為了降低成本，用公用的針頭抽了全村所有他能抽的人的血。他不是不知道這樣會導致疾病，但別人的疾病事不關己，拔一毛以利天下，能不為就不為。他身上唯一尚存的良知，那就是不抽弟弟的血，不準兒子用公用針頭。但是他能在自己的勢力范圍內保護親人，但是卻不能保證他們在別的村子不被人抽血。就如同販賣瘦肉精的商販，他們盡可能不讓自己的家人吃豬肉，但是他們有可能會在吃牛肉時遭遇牛肉膏——在相互投毒的時代，不可能會有人置身毒外。

“相互投毒”是轉型期中國的基本國情，地處大山中的村莊也不例外：趙齊全用針頭投毒把艾滋病帶給了村民，村民就在西紅柿里注射農藥毒死了他的兒子。感染艾滋病的村民被隔離在廢棄的小學，但是損人利己的事情卻在接二連三地上演：有人紅棉襖被偷，有人筆記本被盜，有人順了食堂的米——沒有人在乎棉襖、筆記本、米對于所有者的意義，就像趙齊全不在乎健康對于別人的意義。他們自己所在乎的東西丟失了，那就等同于天塌下來了，就如同趙齊全他自己兒子被人投毒后，他拿著砍刀全村游蕩要找出兇手。但是他自己成為全村人感染艾滋病的元兇，他甚至不肯向村民們道個歉，磕個頭。

當他“引進”的艾滋病剝奪了村民們的健康，也斷送了自己賣血的財路時，他又開始“先天下之憂而憂”，砍掉山中大樹，開起了棺材鋪?！安荒茏屓巳硕忌钤谔K杭，要讓人人死后上天堂”——這是他冠冕堂皇的理由。

向來以最善意來看待中國人，但卻警惕隱藏的惡意。這是中國第五代導演拍電影的一貫風格。所以，生活艱苦，《活著》卻給人無數活下去的理由；社會瘋魔，《霸王別姬》還極力展示對感情對藝術的執著。但是在電影《最愛》中，第五代導演中的最后一位大師顧長衛卻不得不轉變風格：用惡意來揣測中國人，用放大鏡來尋找善意。

但是他的尋找沒有結果，揣測卻成為現實：電影中年邁的父親代表著逝去的良知，大兒子趙齊全是眼下社會道德觀的代言。從父到子是世代更替，觀念已從以道德為準繩到以金錢為標準，這是大勢所趨——社會已到了病入膏肓的處境，用人參鹿茸進補增強自身免疫的方法已于事無補，需要用匕首刮骨療傷、壁虎斷尾才能讓生命保全。所以，電影中看不到亮色，悲觀情緒鋪天蓋地。

《魔術外傳》是電影最初的名字，顧長衛試圖用魔術的怪誕表現社會的荒誕，電影中的每一個場景，都是單獨的荒誕劇，但是每一朵怪誕的花朵都植根于現實的土壤。

人性：罪惡圍城真愛突圍

在電影中，當得知有人被感染艾滋病后，封閉的小山村立刻發生了巨變：丈夫拋棄了被感染的妻子，妻子開始躲避被病毒擊中的丈夫，風燭殘年的老父被兒子送進學校隔離，被病毒感染的兒子被村民毒死——隔離艾滋病病人的學校最終成為了病人的集中營。為了不感染朋友與親人，感染者人以病聚，畫地為牢；然而沒感染的村民卻并不認為這樣兩類人就可以和平共處，他們用唾沫與白眼，讓村莊成為病人們再也回不去的家園。

村莊中的村民生活依然繼續，丈夫小海很快就另覓新歡準備重新組建家庭。他命令染病的妻子商琴琴，當他的婚事準備好后，她就要回來辦理離婚證——這樣的生活，所有人都覺得理所應當；學校內的被隔離患者生活也得繼續，被拋棄的商琴琴和同病相憐的趙得意最終走到了一起，“結婚吧，趁活著”，喪家犬也有鄉愁，絕癥病人也有愛情，他們也想組建家庭——這樣的生活，所有人都認為大逆不道。雖然學校外的村民，他們只是草根，但卻有很頑固的“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意識。

學校內的感染者，他們的生活是朝不保夕的，是海倫《假如生命只有三天》的真實版。但是很難能可貴，他們保持著“多活一天是一天，多活一天賺一天”的生活態度。而村莊里的健康者，他們的生活則在誠惶誠恐中，生活再也不能恢復平靜。就如同《生化危機》中的人類，每天提防由受病毒感染而變成的僵尸的同類。

感染者對村民抱最善意，但村民卻對感染者抱最惡意。這樣的結果，是讓雙方的生活艱辛坎坷。歷經坎坷后，同病相憐的趙得意和商琴琴終于可以名正言順走到一起。被世俗的世界拋棄，但被拋棄的人卻可以相濡以沫。

趙得意和商琴琴最終身著禮服，拿著結婚證，到村莊里向每個村民宣布：“趙得意，商琴琴，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關于結婚的規定，自愿結婚，自愿結婚?！辈还艽迕裨覆辉嘎?，他們把喜糖塞到每個村民手中；不管村民敢不敢吃，他們只是為了向世人宣布，他們雖然被病毒感染，但是他們依然活著。人應該給每一個活著的人尊嚴，每個人既然活著，就應當活出尊嚴。

當微博上，“私奔體”蔚然成風，以私奔為目的戀愛成為一種時尚的舉動時，很難能可貴，電影還在宣傳以結婚為目的的愛情。

結婚是圍城，有人想著進城也有人想著出城，但是絕對不會想著毀城；私奔則可以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今天和你私，明天和她奔。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是古典式愛情；為了私奔而戀愛的情侶，是先鋒式斗士。固然，斗士的愛情與情侶斗，其樂無窮，與情敵斗其樂無窮，但是當兩個人在一起時，不再如華山論劍一般高潮迭起，愛情是否還其樂無窮，有滋有味？相反，在生時無論你富貴和貧賤，和你一起計較柴米油鹽；在死時無論你健康還是感染艾滋，“和你葬在同一個坑”，這樣的愛情才是戀愛的本質。

《罪愛》是電影的第二個名字，電影中趙得意和商琴琴這種“瘟疫時期的愛情”并不是顧長衛愿意看到的。也許，在顧長衛的眼中，這種愛情是有罪的，但是兩罪相較取其輕。在罪惡圍城時期，用真愛突圍也許是讓人性回歸的唯一方式。就如同電影中那句點睛的臺詞，“愛有多難就有多燦爛”。雖然身處這樣的時代，但是電影卻在試圖用愛情打開一個缺口，引進源頭活水。

電影：自宮的與被閹割的

《最愛》是一部直面現實的電影，但是因為過于“現實”，因而不符合當前大環境對藝術“來源于現實，高于現實”的訴求。電影名一播三折，從最初的《魔術外傳》，到《罪愛》，再到《最愛》。陰暗面越刪越少，影片的沖擊力越來越小。

影片在《魔術外傳》時，如血性張飛舞丈八長矛，令千軍膽顫；在《罪愛》階段就已成為硬骨頭魯迅揮半尺匕首，讓血光飛濺；到更名《最愛》時最終成東方不敗蘭花指捻繡花針，威力不減但性別已變——顧長衛電影的側重點，也從最初試圖用“魔幻現實主義”，表現社會的荒誕處境；到退而求次用“批判現實主義”，針砭時弊指出社會的多宗罪；再到徹底妥協，用“實用現實主義”，教導民眾用“愛”做狗皮膏藥，“得意一天是一天，多活一天賺一天”。雖然依然不改其“現實”本色，依然擁有催人淚下的功力，但已沒有了振聾發聵的穿透力。

“吃完雞蛋想看下蛋的雞”，這是對雞蛋的贊美，更是對下蛋的雞崇拜?？戳碎幐詈蟮摹蹲類邸罚诿襟w和影迷中，出現了難得一見的“交口”現象，看完100分鐘電影的觀眾依然意猶未盡：想看男性荷爾蒙消散變偽娘，但依然保持男性第一性征的《罪愛》；想看血仍未冷時敢想敢拍的《魔術外傳》。這是對電影《最愛》的鼓掌肯定，是對顧長衛的撒花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