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集《噢恰當》選

■榮光啟

十

這些天，你又來折磨著我

無人所知的隱痛中

我感謝你

若不是你，我早已陷入

那可恥的忘卻

你像貧窮，哦，不

更像局促

使我在這個自信的世界上

感受到難得的屈辱

對，你像屈辱

你屢次把我釘在木頭上

叫那舊的去死

叫那新的

在木頭上仰望

十一

那人站在樹下

樹像他的翅膀

他來自遙遠的國度

也經歷過漫長的人生

在這片干涸的地面上

來做春種秋收的工作

我不知那人的first name

正如我叫不出大多數天使的名字

但我記住了天使的眼睛

那里有從上面來的凝望

十二

我不知一眼之間

短短寒暄

那人為什么會記住我

并輾轉捎來一句話

我相信他不是從遠方來

而是從上面來

他的眼神

托付了我無數的黃金

二十 松鼠

那個大陸太硬

不適合你的柔軟

在這里

你的數量多過公園里的雕像

敬佩的眼光

梳理著你的身軀

不松

就是邪惡的象征

你輕盈地跳躍

舉起了一個凝重的話題

你在四處尋找

多了一點——松

整個冬天就成了自由

有自由就有犧牲

當我驅車從馬路上經過

你的散步已變成一塊

慢慢降溫的血

我不認識你

只認識你的皮毛

二十四

系鞋帶的時候

周圍的喧鬧退了一些

彎腰的過程結束

我感到自己謙卑了一會兒

在無意間

我尊敬了那看不見的事物

天際像一張臉孔

在沉默地對我說話

像換了一個人

心靈變得清新

我應該常常如此

我感謝這個時刻

三十北京·動物園

春天

祖國河山大好

人頭攢動

漫漫人海

我為那消失者擔心

春天

京都有時陽光很好

遮掩一切變化

這個世界

大部分人是游客

少數派在籠子里

我與祖國隔著一個夜晚

我靠在枕頭上從不抒情

只有迷惘和憂心

三十一

關于你的消息總是

容易將我撕裂

這些年

已經沒有什么東西

讓我能夠痛苦

現在

比痛苦更糟的是

我不能與你一同受苦

三十八黛玉

裸死又如何

這個清晨

我突然想紀念你

在一天開始的時候

我口吐白沫

里面有我艱難的潔白

不同的是

你是在一生結束的時候

那規定你生命的書卷

規定了你最后的姿容嗎

我自幼體弱

身體已不那么重要

我精通詩文

詩稿已隨灰燼而去

現在

灰燼讓人氣力無

可憐身上衣正單

玉臂清輝

真正的速朽

而你看到的

就是這些

四十三

饑餓感伴隨一生

再大的豐富也只到飽食為止

如果還缺吃的

那就是吃人

屈辱感一直未泯

柔軟的肉體披著外殼

悲傷沒有

眼淚沒有

憤怒沒有

自我克服

無需安慰

也不想安慰別人

幼年的缺乏誘發了許多問題

一身疾病

一身惡

四十七 一生

近四十歲了

終于有了一套一百四十平米的房子

蹭來雙方父母的積蓄

欠了屬于自己的債

裝修

不僅暴露了家底

也露出了可怕的脾氣

以前不還挺像個好人嗎

大半生為了有個安定的居所

活得沒有人樣

而再過三十年

可能就要死了

拼命折騰的裝修

今日青春妖艷

那時

將灰面爛土 斑駁陸離

作暮年晚景的最好陪襯

五十

這個清晨仿佛

多年前

那時我們都還青澀

愛情常常使我們發酸

流淚

在遠離家鄉的景區

我們形影相隨

相互應和

仿佛已是一群孩子的父母

此刻

當我早起

窗外的景致在清晨

顯得比白日要脫俗一些

那樹葉上的綠

似乎一夜沒睡

它們的閃閃發亮

酷似我們曾經共有的青春

2008.10·與安慶詩人在海子故居前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