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本刊記者 周勵
陜西是典型的“資源大省”,但又是典型的“經濟小省、收入窮省”。經過十年西部大開發,盡管2010年經濟總量從2000年全國排序的27位,上升到第17位,但人均收入依然居于全國后列。這種發展的不平衡和較大反差,被經濟學界稱之為“陜西現象”。
陜西到底怎么了?為何“資源強省”是“經濟弱省”?“陜西現象”根源何在?實現“富民強省”目標,陜西到底缺什么?

按理說,陜西具有人文、區位、資源、教育、科技、旅游等優勢,本應該就是“民富”、“省強”,但如今橫向對比差距依然較大,落后的癥結到底在哪里?我們試問十個“為什么”——
為什么陜西有關中平原、漢中盆地、陜北能源基地等自然條件優越,但經濟發展卻相對緩慢,不僅落后于中東部大部分省市,而且還落后于條件較差的內蒙古、四川、重慶、新疆等西部省市區?
為什么陜西歷史悠久,文物古跡眾多,旅游資源得天獨厚,但旅游這塊蛋糕始終做不大、做不強,旅游收入在全國卻由過去的前幾位節節落后呢?
為什么陜西科技、教育優勢十分明顯,重大科研成果層出不窮,大專院校林立,但不少科研成果在本省的轉化率就那么低,往往在本省開花卻到外省結果,墻里開花墻外香呢?
為什么陜西國防高科技、高精尖人才等優勢就不能嫁接地方經濟,為陜西的“富民強省”服務,而出現粘連不緊的“兩張皮現象”呢?
為什么陜西經濟結構調整雖然喊叫幾十年,但重工業太重、輕工業太輕的格局始終沒有多大變化,而且經濟結構出現的問題卻更加突出呢?
為什么陜西非公有經濟發展慢、規模小、檔次低,在GDP中所占的比重過小,而長期缺政策、缺資金、缺人才的問題,未能很好地解決呢?
為什么陜西經濟發展方式轉變在全國是提得較早的省份之一,但二十多年了,至今還未從粗放式經營向集約式經營轉變,而且一些企業單位管理方式更集中、更死板、更粗放呢?
為什么陜西經濟發展速度多年來一直以兩位數快速增長,但居民收入,特別是農民人均純收入一直那么低,在全國位居后幾位呢,為什么領導希望的GDP高速增長和居民收入的低增長反差就那么大呢?
為什么陜西關中、陜北、陜南三地區的發展戰略的提法變來變去,口號一個接一個,變化之快讓人無所適從,耽誤了時機,直接影響到陜西及三個地區的快速發展呢?
為什么本省的和尚到外省能念好經,外省的和尚到陜西又念不好經,這深層次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8月8日下午,長期從事宏觀經濟研究、最早提出“陜西現象”概念的陜西省統計局原總統計師、陜西決策咨詢委員會委員楊永善,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這樣慨嘆總結:“陜西之所以會出現上述不協調發展問題,原因是多方面的,有歷史原因,也有現實原因;有主觀原因,也有客觀因素。”

“陜西現象”就是在全省經濟社會發展過程中,出現了本應協調發展但實際中卻不協調發展的現象,即“十個為什么”提出的現象。
2003年,楊永善就提出了這個問題,曾引起很大轟動,署名文章《陜西現象值得深思和關注》被500多家報刊、網站轉載。如今七八年時間過去了,陜西已經有了很大發展和改進,但有些現象依然存在。
有些“陜西現象”為啥成“頑疾”,根源何在?他分析說,從歷史邏輯看,陜西的現狀是歷代陜西人在既有社會歷史與自然條件下自主選擇的結果,是陜西人勞動和創造成果的累積,它與陜西人的價值取向、生活模式都密切相關,甚至是互為因果的。與上海人、浙江人、廣東人相比,陜西人無論興趣焦點、心理需求結構、行為方式,還是事業領域,乃至人生軌跡都有顯著不同。
客觀的分析,導致陜西經濟落后的原因有:區域經濟的開放度較低,市場化、法治化程度較低,改革、發展與創新的動力匱乏,善于進行資源整合與轉化的創新型人才普遍短缺。
更深層的根源,則“關鍵在于人”。楊永善把陜西人(當然不是指所有陜西人)和浙江人相比,找出了33條讓陜西人深思的“人的差距”。
比如他認為:陜西一些人就知坐下來學,為學而學;一些人為榮譽、政績而干;根本看不上小事,夢想著干大事;守在家門口,啥地方也不想去,閑在家里打牌;干啥事都猶豫,求穩怕亂、靜止不前;整天不是琢磨事而是在琢磨人;光說不干,事未做先揚名;重視人際關系,不重視經濟關系;一些干部喜歡陪領導不樂意陪商人;浙江人把錢投放到流通中,擴大再生產,陜西一些人把錢存在銀行生利息;對顧客生冷蹭倔;浙江人寧用有缺點的能人,不用四平八穩的庸人,陜西一些單位寧用聽話的庸人,不用有缺點的能人;辦事時多注重形式;容易滿足現狀;浙江人機動靈活,不在一棵樹上吊死,不管花費再大,看生意不行,馬上轉產,一些陜西人認死理,一條路走到頭,生意不行了,還硬著頭皮往下做,結果損失巨大。
“陜西發展緩慢,最根本和最致命的原因就是思想還不夠解放!”西北大學經濟管理學院教授、博導白永秀認為,“陜西應趕快刺破思想不解放這個膿包!”
白教授說,認真反思陜西與沿海發達省份以及內陸省份的差距,不僅表現在經濟發展的數量上,而更重要的是在解放思想的廣度和深度上。廣東、浙江、山東等省走過二十多年的歷程,始終是以解放思想、更新觀念為先導想問題辦事情,都是按市場經濟的要求去做,怎么有利于經濟發展就怎么干,怎么快就怎么干,不斷開創出改革開放的新局面。
但是陜西呢?翻開陜西改革開放30多年的歷史,哪一份文件及學習資料沒有寫著思想解放?上下各級領導哪個沒講過思想解放?哪一級政府未辦過思想解放學習班或研討班?哪一期的報刊、雜志上沒有思想解放的文章?
但問題是,一些同志常常是文件上講解放思想,遇到實際問題卻不解放思想;大會小會號召解放思想,會下卻不解放思想;一些領導只叫別人和老百姓解放思想,自己卻不解放思想;某些上級部門叫下級解放思想,上級卻不解放思想。解放思想純粹成為口頭禪,成為一種時髦和政治秀,成為空洞的說教。
“思想不解放,把陜西本該大發展的兩大機遇都錯過了!”白永秀所舉的例子發人深省:1984年國家為支持鄉鎮企業而擴大銀行信貸規模,外省一個村幾百萬,甚至幾千萬大量貸款,陜西卻不敢伸手,結果鄉鎮企業的發展同別的省份拉下了難以趕上的差距。直到過了五年后才意識到自己吃了大虧,悔之晚矣。再如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中期的地改市、縣改市的“雙改”,當時廣東、山東等省快馬加鞭,紛紛完成“雙改”,陜西只有興平、韓城、華陰改成縣級市。地改市的完成整整慢了近10年,且城市數量遠遠少于其他省。錯過了這兩個機遇,致使本來與陜西工業發展水平相當、甚至更落后的沿海和周邊省份都迅速追趕或超越了上來,甚至把陜西甩在了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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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陜西經濟發展落后的癥結,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計劃經濟時期殘留的弊端,對陜西的干部和群眾影響太深了,時時刻刻束縛和禁錮著人們的思想和手腳”,楊永善認為。
這突出表現在:計劃目標的制定上貪大求全;工作方法上行政命令,政府行為不斷強化,市場行為逐漸弱化;對下級放權少,而收權多;對待工作和事考慮政治因素多、考慮經濟因素少等等。他歸納計劃經濟時期主要殘留“八重八輕”弊端:
1、重政治,輕經濟。多年來,陜西辦什么事情考慮政治因素較多,而考慮經濟問題較少。一談起政治話題,興趣極濃,滔滔不絕,一談起經濟有關問題,不感興趣、啞口無言。不重視經濟活動的宣傳,輕視抓經濟工作,對經濟工作指導上紅燈多于綠燈,指責多于指導,擔心多于關心。政治工作與經濟工作發生矛盾時,往往要求經濟服從政治,將經濟工作政治化、功利化、政績化、虛庸化,使當今的經濟成為了名副其實的“政治經濟學”。洽談會、貿促會、招商引資會等等,處處看重政治影響、社會效果,而輕視經濟利益。例如在接待工作中,大手大腳,不計成本,客人從來陜一直到走,吃、住、玩、旅游大包大攬,一切公費報銷,弄得客人都不好意思。一些領導接待來訪商家,不是看有無經濟勢力,而是看重什么級別,擔任和兼任什么官銜。

2、重務虛,輕務實。重理論研究和報紙上的輿論宣傳,召開各種調研會、務虛會,一個接一個,省上開,市和區縣也開,搞的課題一個又一個,發表文章一篇又一篇,領導講話一次又一次,對理論問題探索既有廣度也有深度。理論研究非常活躍,深入人心。但是對理論研究問題的落實和實踐,往往相對較差。各地都開什么戰略研討會,但最后都束之高閣,不了了之。文章中提到的問題沒有落實,領導的講話完了也就完了,沒有兌現。搞的大量課題經費花的不少,領導批示不少,但真正解決的問題屈指可數,關鍵是對課題沒有跟蹤調查。

3、重計劃,輕市場。陜西是計劃經濟時期的重點省份之一,人們還是用計劃經濟時期的觀念、思維和方法來管理市場經濟,說話辦事靠指令性計劃,不按市場經濟的規律來調節和管理,動不動發文件、指令,靠官權官威來制約。在計劃制訂上,往往重速度、重目標。制訂高指標、大計劃,致使計劃越訂越高,超出實際的承受能力。他們不看市場需求、社會需要,對生產出的產品有無效益、有無市場、能否賣出去并不十分關心。只要生產出產品,能一味增加GDP就行。另外,從市場角度上來說,輕視機遇,不善于抓各種機遇,因此錯過了多次好的機遇。如縣地改市、工業改制、農村鄉鎮企業貸款。
有人說陜西人醒得晚,起得晚,這個看法許多人不同意。如果說陜西真是這樣,那么韓城工業試點、民辦教育等項工作都走在了全國的前面就無法解釋了。實際上陜西人醒來得早,起得也早,上路也早,但有一個毛病就是,一上路遇到刮風下雨,就有點害怕了,不敢再前進了,而是往回走,回去又睡了個回籠覺,一睡就不知什么時間醒來了,當醒來時已錯過了機會、失去了機遇,再往前趕已經趕不上人家了,只得甘拜下風。
4、重權力,輕法制。由于受過去的影響較深,非常看重官本位、看重權力,從上到下將當官看得很重,不少人不想干工作,但一心想升官發財。工作辦事往往靠權力、靠官威,什么都是領導說了算。這個指示,那個命令,一切都看著領導的眼色行事,千方百計維護領導的權威。但是卻十分輕視法制,不認真學習法律,不原原本本按法律條文辦事,將法律放在腦后,往往還要求法律服從領導的指示。處理經濟糾紛時,常常看重政治、輕視經濟。
5、重形式,輕效果。喜歡做表面文章,注重各種名和利,注重場面和追求轟動效應。特別是一些領導喜歡搞“政績工程”、“形象工程”,但對產生的效果到底如何,利益大小怎么樣,都很少考慮。如一些洽談會層層開,大小會開得不少、聲勢規模不小,但收效卻甚微。上級領導來視察,搞表面文章,弄虛作假。如給領導視察經過的路旁栽樹綠化,用綠漆將整個山脈涂綠,人造綠山綠地。
6、重當前,輕長遠。不少干部存在短期行為,考慮和處理問題比較短視,往往重眼前的利益,忽視長遠的打算。事事都考慮自己在任作出什么成果,出什么政績。因此,不顧客觀條件和人財物的承受能力,拼人才、物力、財力,一味追求GDP。在環境保護方面,不考慮持續發展和子孫后代,亂挖亂開發,造成資源的破壞,給長期發展造成很大的影響和無法彌補的損失。有些干部,在任期內,吃光花光,絲毫不考慮老百姓和后任的感受,往往給其留下一個爛攤子和沉重的包袱。
7、重生產,輕流通。有部分領導只關心生產的規模大小,產品的多少和生產成績的大小,只重視生產而忽視產品銷售,輕視生產的效果;重視生產任務的完成,忽視質量的提高;重視GDP的達標,而輕視流通中利潤和市場的占有率。有些產品十年一貫制,不開發新產品,不更新換代,產品含金量和技術附加值很低,在市場缺乏競爭力。
8、重速度,輕效益。陜西是個欠發達地區,想改變落后面貌,不少干部想通過提高速度、加快發展同發達地區縮小之間的差距,所以一味追求速度,而不把主要精力放在抓經濟效益的提高上,不放在抓產品結構調整上和降低產品的成本上,不放在提高產品質量上。因此常常造成高速度下的低效益,高速度下的高成本,高速度下的低質量,高速度下的低收入,高速度下的窮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