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的寓言——解讀趙潔的非常工筆

張廣軍/文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

——莊子

《逍遙游》從陰陽魚到北冥魚，中國的魚文化在哲學思想上反映很深刻。魚的符號與命題同樣是中國畫傳統的題材之一。在集體的共鳴與個性的獨白中，魚的象征性成為歷代畫家圖像演繹的載體。榮格說：“象征是某種隱秘的，但卻是人所共知之物的外部特征。象征的意義在于試圖用類推法闡明仍隱藏于人所不知的領域，以及正在形成的領域之中的現象。”

以魚為象征載體，以傳統文化為依托，趙潔進行了系列的工筆畫探索。我把趙潔從畫《魚》系列開始，看作是他確立個人藝術風格的一個重要轉折。其畫魚的特殊性在于他對魚的符號的藝術表達沒有固定于一點。不同的時期，趙潔以近距離的表現方式賦予魚不同意義與命題。他最看重的是內心的真實感受，而不是簡單的重復。趙潔早期畫魚以簡潔的構成方式，寓意作品深刻的主題。并置的魚麻木、冰冷、蒼白，他試圖借助死亡的殘酷引起人們對當代生存狀態的反思。他在畫面構成和設色上擺脫了傳統的束縛，進行了大膽的嘗試，拋棄了傳統中對美的感知，代替以理性的分析和近乎冷酷的描繪，表達出畫家對當代社會生態的人文關懷。

魚我所欲也——鱺 水墨紙本 68cmx68cm 2011年 趙潔

趙潔曾就讀于中央美術學院中國畫系，他和幾位畫壇好友共同參與了一系列“非常融合工筆畫展”，逐漸受到畫壇的關注和肯定，并贏得全國第五屆工筆畫大展金獎，但社會的認可與藝術市場的關注并沒有阻礙他的思考。

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

——莊子《逍遙游》

魚我所欲也——水墨紙本 136cmx68cm 2007年 趙潔

趙潔近期的作品向觀眾展示了人們的生活感受和生命本體之間的關系。他選擇了看似曖昧的粉紅色調，一種近似西畫的平面語言，和這種代表性欲與溫情的色彩，也給他的藝術帶來一片遐想。粉色的魚、溫情的魚、性感的魚是趙潔當下正在表達的主題。這時期的作品都有一個統一的名字：《魚我所欲也》。粉色的魚獨自或成組地游弋在時空中，迷人的玫瑰色和看似不經意的點染構成了“裟罩夢”般的靜態的安謐。這就是每當面對他的畫，觀者總是為其具有神秘感的色調而怦然心動的原因。這一幅幅由粉紅色調層層疊疊所建構的畫面，猶如在封閉的房間打開一扇看得見風景的窗戶，給人以關照、移情和暢神的自由。

在繪畫領域，人們以各種不同的方式表達著當代人對性的認識，花、折扇、傘、白馬等都成為畫家借以喻“性”的載體，而趙潔則選擇了《魚我所欲也》中快樂的魚。趙潔工筆的非常意韻在于展現了一個現代人藝術感受的內心折射。面對都市快節奏的生活，他在進行信息梳理和理性思考的同時，完成著自己的藝術切入。

有人曾把中國的水墨擬人化，比如用“明眸皓齒”來形容八大山人的作品，這不僅僅立足明眸是黑的、皓齒是白的這樣的聲色之上，而且形容作品傳達出的精神內涵。生命在演變中前進，中國畫的發展未嘗不是這樣。如果說八大的魚表現出孤獨幽憤的情感、蒼涼凄楚的意境，那么趙潔“嫵媚多情的”魚則帶有更多的人間溫情，傳達出現實生活中性感的私密與快樂的追憶。魚作為趙潔藝術表達的載體，已經超越了形而下的局限，成為獨抒性靈的意象。盡管趙潔執著地使用了夸張、變色、平涂等形象語匯，但對氤氳人生的心象闡釋，則分明是一個善思考的現代人追懷生命本源所涌現的悵惘之情。唯其如此，他的魚的寓言才更具魅力。

這就有一個問題，趙潔的工筆作品是否因此而失去中國畫的傳統內涵？

從表象看，趙潔工筆作品的面貌似乎與傳統無關，但綜觀他的作品，感覺反而更加滲透出細膩的文化韻味。在與他的閑聊中，趙潔說他最喜歡中國畫處在變革時期的畫家，如趙孟、錢選等。趙孟、錢選的生活道路雖然不同，但藝術上的主張卻十分一致：追求“士氣”，要“無求于世，不以贊毀撓懷”，重視唐、北宋繪畫的神韻，反對以趙佶為代表的院畫的形似與纖巧。換言之，趙潔更加喜歡從精神上而不是形式上接近傳統。畫中的粉紅色的魚表現是性感的。作為表現，這里指的不是一種簡單的情緒表露，更不是一種主觀片面的感官表現，而是一種達美求真的方式。這種升華了的情感表達更需要畫家的嚴謹和細致。趙潔用他豐富的創造力和想象力為觀者帶來了視覺和精神上的愉悅。那些粉色、安詳、性感的魚體似乎在一種沉醉中去追憶快樂，生動中有一種恒久的恬然，仿佛將生命的快樂凝聚于此，而時間也因此而停滯。對生命境界的追求，使趙潔的藝術表現出明顯的浪漫色彩。構成的意境氛圍實質上潛隱著作者對周遭生活的焦慮和關注，正因如此，趙潔的繪畫總是自然地滲透出對當代社會生態的人文關懷。畫家借助色與質的交織，合奏出一曲舒緩的樂曲，等待觀者慢慢品讀。如今他的作品越來越受到藝術市場和新聞媒體的關注，這也印證了王國維在他的《人間詞話》中說到的人生第三種境界：“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魚我所欲也——水墨紙本 136cmx68cm 2006年 趙潔

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莊子《逍遙游》

莊子在《逍遙游》里為觀者描繪了魚為鯤再化為鵬，大鵬展翅，水擊千里的壯觀景色。趙潔則以他的溫情筆墨讓魚的寓言逍遙在人類的遐思與現實之中。

2006年9月于逸嘉園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