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虎王之死

王志成

作為上古猛獸劍齒虎的最珍稀嫡傳子孫，南亞雪虎保留著一種桀驁的高傲，每一只雪虎都是問心無愧的獨行俠，哪怕饑腸轆轆，也永遠不會和豺狐爭奪一絲腐渣和殘肉。然而，饑餓和勢單力薄，使得它們數目銳減，截至目前，這群驕傲的野生完美主義者已不足20只。

一

雪虎是白虎基因進一步變異的貓科珍稀虎種。白虎身上的條紋為深褐色或黑色，其余為乳白色。生存在喜馬拉雅山南部的雪虎，條紋為乳白色，其余皮毛純白，眼睛為藍色，被列為世界上最為珍稀的物種。雪虎的死亡速度遠遠高于它們的繁殖速度，公雪虎精子成活率極低，每交配50次才能保證一枚卵子受精；母雪虎也總是精心挑選著自己未來孩子的父親：皮毛、體態、速度……從相識到成功交配需要長達6個月的熟悉過程。

動物學家們焦慮萬分：絕不能讓這種凝聚高貴與美感的生物滅亡。于是，聯合國資助的孟加拉北角動物研究中心成立了，這是全球唯一的雪虎專業權威研究中心，確切地說，它是一個雪虎繁殖基地。

洛巴托是北角動物研究中心的第一位“客人”，也是獨一無二的貴賓，因為它是一只純種的國王雪虎。普通雪虎有乳白色的斑紋，國王雪虎的全身皮毛則是純白色的，這是典型的返祖現象，其實，它們的祖先劍齒虎在最早期就是沒有條紋狀花紋的。平均每100只雪虎中才會有一兩只國王雪虎。北角動物研究中心當務之急就是延續國王雪虎這一珍稀物種。

現在北角動物研究中心人工喂養的母雪虎有5只，它們毛皮光滑，整天待在陽光下打盹，優雅地小口嚼食著新鮮的牛肉。然而，對于這些恭候的“準嬪妃”，洛巴托表現出極大的冷漠。動物學家們試著將5只母雪虎依次放進洛巴托的籠子，結果讓人瞠目結舌，凡是去撩撥洛巴托的母雪虎全都被撕咬得遍體鱗傷，哀叫著在籠子的角落里縮成一團。

人們束手無策，可是將洛巴托放歸自然又不甘心。于是，洛巴托獨霸著一個寬敞的籠子，過著至尊無上而又清心寡欲的生活，直到卓瑪的出現。

二

卓瑪是一只被動物學家們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的母雪虎。那天，卓瑪剛剛飛奔著撲倒一只迅捷的藏羚羊，一群投機的縞鬣狗就圍了上去。面對數十只縞鬣狗的圍攻，要是別的南亞虎早就放棄獵物逃之天天了，可是雪虎會獨斗群雄，特別是烈性如火的卓瑪，為了保護自己的成果，和一群縞鬣狗大打出手。當動物學家們發現卓瑪時，它已經奄奄一息了，可嘴里還死死叼著一條藏羚羊腿。

由于傷勢嚴重，卓瑪被獨自關在洛巴托旁邊的籠子里，它一動不動地靜臥在地上。這時，洛巴托的鼻子忽然抽動了一下，它聞到了卓瑪身上和縞鬣狗搏斗時沾染的縞鬣狗口水的昧道。這種昧道，只有大無畏的雪虎身上才會擁有。它慢慢踱到靠近卓瑪的籠邊，就這樣靜靜地凝視著卓瑪。

在動物學家們的治療下，卓瑪很快痊愈了，不過它對人類依舊表現出強烈的野性和攻擊力。對被其他雌性的獅虎豺豹視為美食的新鮮牛肉，卓瑪不屑一顧，只有將活蹦亂跳的羚羊扔進籠子，它才會進食。

面對與眾不同的卓瑪，洛巴托的興趣越來越大。它隔著籠子，溫柔地摩擦對方的鼻子，感情急劇升溫。

當動物學家們將洛巴托和卓瑪合籠后，兩只雪虎很快纏綿到一起，同起同宿，一起度過了半個月的快樂時光。

一天清晨，洛巴托從睡夢中醒來，下意識地去摩擦身邊溫暖的身軀，卻摸了個空，卓瑪不在了!原來卓瑪已經懷孕。前一夜，工作人員麻醉了它們，將它們分籠了。

為了保證繁殖數量，動物學家對洛巴托實行人工取精，使得研究中心另兩只雪虎也成功懷孕了，加上卓瑪，一共3只母雪虎當上了“準媽媽”。可洛巴托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依舊一往情深地等待著與卓瑪重聚的日子。

5個月后，卓瑪生下了健康的小雪虎羅比，卓瑪愛憐地舔著全身沒有條斑紋的羅比，它以為，自己產下的是洛巴托獨一無二的后代。

可是，隨著隔壁籠子先后產崽，卓瑪的心被一次又一次撕裂了——產下的全部是沒有條斑紋的純白色小國王雪虎。卓瑪顯然知道：這里只有洛巴托有這樣的遺傳能力，洛巴托對自己不忠!

與此同時，洛巴托也被突如其來的驚恐搞得無所適從，它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會成為3只新生小國王雪虎的父親，這些小雪虎身上部帶著自己的遺傳基因。它不知道卓瑪看到這種情景會如何去做……

在這樣的恐慌中，卓瑪終于帶著羅比回到洛巴托獨居的籠子，洛巴托壓抑著按捺不住的狂喜，怯怯地一點點向卓瑪靠近。然而卓瑪一動不動，只是冷冷地盯著洛巴托。

洛巴托的熱情一點點消退，它怏怏地低下頭，趴在地上，不敢看卓瑪一眼。

忽然，耳邊傳來一陣凄厲的慘叫：卓瑪咬住羅比的脖子死命摔打!它不能容忍自己的愛情結晶只是花心丈夫眾多子女中可有可無的一個。洛巴托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的孩子慘叫著被它的親生母親結束了生命。

等動物學家趕來時一切都晚了，卓瑪木然地縮在籠子一隅，眼中是一片空洞和絕望，漂亮的毛皮干枯黯淡，仿佛變成了一具只有軀殼的標本。洛巴托小聲嗚咽著，舔著還未和自己親近過的羅比。

三

鑒于卓瑪的傷害性舉動，研究中心不敢再收容它了，對它進行特殊麻醉后放歸了喜馬拉雅山。

失去了卓瑪的洛巴托很快失去了以往英姿勃勃的模樣，變得頹廢而憔悴，再也無心打理自己引以為榮的皮毛。枯草、泥土、食物殘渣在它的皮毛上肆意纏繞，它也不再威風凜凜地巡視自己的領地，甚至不再進食。

束手無策的動物學家經過很長時間的觀察與等待后，只得將洛巴托也進行麻醉后放歸喜馬拉雅山谷。洛巴托蹣跚在曾經意氣風發的山谷高原上，忽然，一股熟悉的味道撲進了鼻子，是卓瑪!它發瘋似的沖過去，穿過密林，踏過荊棘，趟過沼澤，在一個僻靜的小山谷里，急躁的洛巴托終于發現了仇家——20多只縞鬣狗正在爭食一具雪虎尸體，無疑，這具雪虎尸體就是卓瑪。洛巴托目光犀利的眼里，透射出來的不僅僅是憤怒，還有洛巴托從來沒有過的為愛復仇的殺氣。它昂首嘶吼一聲，狂蹦著撲向縞鬣狗群。

隨著洛巴托的吼聲，每只縞鬣狗都靈敏地抬起頭來，它們知道：雪虎日常不會和縞鬣狗爭奪一絲腐渣和殘肉，但這是一具母雪虎的尸體，看來一場生死血戰不可避免……

縞鬣狗們可不是吃素的，它們個個豎起雙耳，呲著獠牙，嚴陣以待……只見洛巴托飛撲般落在一只縞鬣狗身上，呲牙一扭首，洛巴托身下的縞鬣狗就已斷頸噴血死去。瞬間，那20多只縞鬣狗全都撲上洛巴托，有3只縞鬣狗撲在洛巴托的背脊上廝咬，另有兩只縞鬣狗分別咬住了洛巴托的后腿，還有一只體形較大的母縞鬣狗咬上了洛巴托的頸脖……其他縞鬣狗仍在不停地嚎叫著、沖撲著。

洛巴托的行動很不便了，因為它的右后腿斷了，頸部也掛彩了，灰色的地面灑下幾滴殷紅的血，但這反而進一步激發了洛巴托的斗志。面對縞鬣狗群一次次的沖擊，洛巴托不停地反撲、翻騰與廝咬著，又有3只縞鬣狗被洛巴托摔咬死了……母縞鬣狗與雪虎王再次扭在了一起。忽然間，洛巴托昂首猛摔，“砰”的一聲，整個山谷部為之震動。與此同時，那只母縞鬣狗發出一聲慘嚎，遠遠地摔死在山坡的巖石上。

隨著母縞鬣狗慘嚎落地，這群縞鬣狗如風一般逃之夭夭了。

四

戰勝這群縞鬣狗之后，迎接洛巴托的卻是卓瑪枯槁的已經被縞鬣狗撕碎的尸體——自從殺死了自己的孩子后，卓瑪回到大自然就沒再打算活下去，它是餓死的——絕食而死。

洛巴托猛然間感到了死亡的恐懼，它在昂首猛摔那只母縞鬣狗時也撕斷了自己的喉管，要是其他雪虎就會當即倒地咽氣了，但洛巴托特有的王者的高傲氣魄驅使它繼續撐下去。洛巴托退到了一旁，溫柔地嗅著卓瑪的尸體，然后用凜然的眼神昂視著藍天，發出了一聲震懾山川的嚎叫，然后與卓瑪并排趴到了一起——從此洛巴托再也沒有站起來——再也沒人能把洛巴托與卓瑪分開，再也沒人能勉強它們了……

世界上不少國家都有代表性的動物，如泰國的白象、英國的獅以及美國的鷹和澳大利亞的袋鼠，但我最喜歡的是南亞雪虎。它不僅伴隨著一個美麗的愛情故事，而且代表了一種精神、一種品德和一種傳統。

(楊子摘自《青年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