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 曄
初出場,賀蘭與高宗,演著一出情意綿綿的《采桑女》。
“看著這滿目春光,看著比春光還要柔媚千倍的姑娘。”他情不自禁地探過身去,在她俏麗的臉頰上印上輕輕一吻。
而賀蘭的母親韓國夫人,在門外沉默地看著這一切,因為太平不諳世事的問話轉身離去。很多年后,太平憶起那天的父皇和賀蘭姐姐,似乎他們真的是那樣恩愛的情人。戲詞中傾訴了他們之間的愛戀之情,以及高宗心中的苦悶和哀怨。
他們在偷偷地相愛。
許是難以抵擋眼前女子嬌美容顏散發的吸引,高宗輕聲喚著賀蘭:“隨我走吧。”于是,不顧太平的疑惑,正在上演的皮影悄然落了幕,兩人攜手離去。
病危的韓國夫人向高宗提出自己唯一的請求,她要皇上答應讓賀蘭扶靈柩回并州老家。“您要真的喜歡她,就別把她留在身邊。”但是未等到回答,她就溘然長逝。秋風蕭瑟、落葉滿地之中,賀蘭陪著母親無聲地走完最后一段路。
她留下了,從此走入了永遠掙脫不出的命運。
太平對于賀蘭有如下評價:“有很長一段時間,賀蘭氏對于我代表著尚顯生疏的整個女性世界全部誘人的內涵。她那風鈴般的歌聲,蝶一般輕盈的舞步曾是大明宮所有熱切眼神捕捉的尤物,她的存在間隙性地使我父親臉上多了一種微熏的神采。她深知贏得天下男人寵愛最直接的本錢就是自己年輕妖嬈的身體以及鮮活大膽的欲望”,“愛情等于權力,這一橫亙帝國后宮秘史的經久頑固的定式,令她同時具有了一顆與年齡不甚相符的危險和隱秘的野心”。
不可否認,賀蘭對高宗的愛情有著率真的一面,她渴望著自己的感情得到珍視與回應。辛辛苦苦從胡姬那兒學來了舞跳給他看,因為沒有得到期待中的認可與贊賞,她便鬧了脾氣不跳了,卻又等著他來哄。一聽到他說“小賀蘭做什么朕都喜歡”、“賀蘭是朕的小仙女”這樣柔情蜜意的話,她又展了笑顏。
賀蘭是天真的,但在面對宿命的同時,她也有著挑戰的勇氣。她直言不諱:
“我說皇上就是怕她,我還覺得,皇上應該立刻廢了她。”
“立我啊,我是上蒼派來輔佐皇上建功立業的。”
此言一出,高宗說她想要的東西太多了。
于是,賀蘭知道了高宗喜歡她的原因,因為年輕、簡單,所以純潔。高宗把這場愛情當成來做一場白日夢,一場美麗的、溫柔的清夢。所以他并不希望夢囈產生濁念和欲念,他只是希望賀蘭能幫他把夢做得更優美。
而夢,總是要醒的。當高宗知道了賀蘭有著取媚娘而代之的想法之后,他心中自認最后的純潔凈土不再復存,心力交瘁的他倒在了臺階上。
當賀蘭因為被皇后除名而無法穿上親手縫制了三天三夜的衣服在慶功大典上一展風采的時候,她帶著悲傷與決絕來到高宗面前哭訴:“您最鐘愛的女人都無法得到和她的主子相匹配的地位,連個名分都沒有。”
高宗卻帶著些許斥責與失望,說她不像她的母親那樣安分:“鳥兒如果安于自己的命運、主子的寵愛和呵護,就能平穩、優裕地度過一生。如果想成為猛禽,甚至鳳凰,就如同死期將至,那么主人也無能為力。”
此時的賀蘭心里也是清醒了。她說:“我當然不像我的母親,因為母親是這宮里最悲哀的范例。魏國夫人,韓國夫人,多可笑的名字。連個昭儀都不如,這巍巍大唐就沒有她們的棲息之地么?只有隱姓埋名做一個提心吊膽偷情鴛鴦一般的掛名夫人?魏國夫人,這個名號,注定我和我的母親一樣,終身忍辱負重、委曲求全、抑郁而終么?”
在后來的家宴上,賀蘭喝醉了,偏巧又是皇后愛喝的酒。當皇后把自己的酒送過去時,賀蘭拿起了酒杯,又放下,帶著張狂與傲氣說:“我有點不太舒服,我要回宮了,失陪了。”于是就拂袖離去。心中的絕望蔓延成了海,呈現出來的卻是如此恣意的挑釁。
船夫來扶她,她依然帶著高傲的姿態:“我自然會當心。”
而當她遠離了那片繁華的盛宴與叵測的人心,卻獨自落了淚。對于愛情,對于命運,她是知道的。
只是她不知道,這個太液湖將是她最后的歸宿。
當發現船夫不見了而船也開始滲水,她絕望地呼喊著“救命”,但她心中明白,這就是結局了。于是,賀蘭安然地接受了死亡的邀請,紅色的紗衣在冰涼的湖水中淡淡地散開。最后的時刻,她在水中冉冉下沉。于是,這場死亡變得隆重而神圣,太液湖的水,洗盡了所有浮華的外在,還原出一個干凈的安寧的靈魂。
對于賀蘭而言,生命恰如隨風而逝的曇花,又如撲火的飛蛾,明知是死,還要奮不顧身地卷進其中,只為享一刻繁華一刻寵愛。她期待過,幻想過,爭取過,放棄過,最后還是走不出命運的牢籠。
但是高宗一直記得賀蘭,一遍遍上演的《采桑女》將記憶與思念重疊,隔絕出遠離紛擾喧囂的塵世的小小天地,只留給她,那個在回憶里流光溢彩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