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電影

四川 竹 間

放電影

四川 竹 間

秦文章將開水倒進方便面盒里蓋好蓋子，抬起頭來望了望天空，才半下午天咋就打起麻影子了？奏文章想，方便面可能已經燜好了，但此刻又覺得胃很脹，不想吃了。他隱隱約約聽到帳篷那邊傳來了壓抑的哭泣聲……一會兒，整個帳篷區的人好像害了傳染病一樣，壓抑的哭泣聲像陰霾的天氣，漸漸地將整個帳篷區籠罩住了。

秦文章內心里也被這哭泣聲感染了，哭泣聲中也該有秦文章的號啕痛哭聲。爹娘在此次汶川大地震中去世了，他還沒有哭過呢！妻子恰在此時走進來，說：“我最怕天黑，天一黑就難過，就害怕……”

泰文章聽了妻子這話，立即振作起來。自己不能在妻子面前當狗熊！他是男人，是家里的頂梁柱，三天不吃飯也要裝成賣米漢！但帳篷四處傳來的哭泣聲越來越大，好像要把帳篷掀起來。秦文章自言自語說：“把這陰氣趕走就好了。人總是要活下去，咋能老是這個樣子呢？”

妻子說：“要是我們的放映機在就好了，放一場電影能攆走陰氣。”

放一場電影當然好，可放映機在地震中被埋了。把放映機挖出來！秦文章抬起頭來用粗魯的、毫無商量的口氣對妻子說：“走，回家去。”

“去做啥？”

“把放映機挖出來。”

妻子愣了愣，后悔剛才說的話引發了男人的“神經病”。但她也喜歡男人這種八頭牛都拉不回的犟勁。男人愛好文藝，還是個不錯的男中音，當年他們就是在鎮團委舉辦的卡拉OK大賽上認識的，后來秦文章就托人來提親。男人沒機會進啥子文藝團體，在山上栽果樹、種菜賺了錢，竟然去縣電影公司買了一部放映機。放映機雖是老式的16毫米，但外搭兩部戰爭年代的黑白片卻令秦文章覺得賺了，他有時地里的活忙，沒時間跑縣電影公司租影片，就可以用這兩部黑白影片來對付。雖然常放這樣的老影片，但鄉下人家的紅白喜事圖個熱鬧，所以，只要有電影放還是很受歡迎的。

秦文章走得快，婆娘小跑才能跟上。走到自己那一片已成瓦礫的房屋時，秦文章眼里立即露出一絲凄涼之光，但瞬間即逝，那雙眼睛又堅毅地開始在瓦礫中尋找起來。

妻子走到秦文章的身邊說：“文章，昨晚還下過雨，那放映機是不是給雨淋濕了，還能不能放出影子來呢？”

秦文章說：“放映機都裝在兩個木箱子里，雨淋不透吧？”

“萬一被倒下的預制板砸爛了呢？”

“哪里有那么多的萬一？挖！”

秦文章彎下腰去，兩只手各撿起一塊磚頭甩得遠遠的，好像在跟誰賭氣一樣，婆娘見男人的犟勁又發了，曉得今晚不把埋在廢墟里的放映機挖出來，男人是不肯回帳篷睡覺的。余震還在不斷地搖動大地，妻子嘆了一口氣，也只得跟著男人拼命地撿那些亂磚頭往一邊甩。秦文章當初只建了一樓一底，上面蓋瓦，可惜放映機放在一樓，肯定埋得深，但秦文章相信一定能挖出來。

秦文章和妻子將一塊一塊磚頭甩開，最后露出了幾塊樓板。秦文章順著縫隙往里看，樓板正好壓在人力三輪車上的木箱子，三輪車圈壓扁了……

妻子說：“我們哪兒抬得動這么重的預制板？”

秦文章左右看看，說：“我抬你來支磚。”

秦文章深吸一口氣，使勁將預制板一頭抬起半尺高，妻子忙將磚支進去。秦文章大喜，一鼓作氣連抬了好幾次，磚頭慢慢地就支起了壓在木箱上的預制板，到了一定高度，秦文章終于將兩個木箱抬了出來。秦文章打開木箱，頓時喜不自禁，原來，放映機還安然地躺在木箱里！

秦文章找來一根木棒，將兩個木箱捆起掛在木棒兩端，杠在肩膀上就往帳篷區挑去。

“要放電影啦——”

帳篷里的孩子們先圍了過來，秦文章將銀幕掛在兩棵樹中間，將兩個木箱疊起架好了放映機，此時，天幕也漸漸黑下來。災民慢吞吞地踱出了帳篷，向秦文章的放映機前圍了過來……

秦文章檢查好了放映機，從容不迫地開始放黑白片電影《洪湖赤衛隊》，隨著電影開始，帳篷里的哭泣聲漸漸小了，最后完全被電影里的聲音蓋住了。人們也慢慢沉入了這部熟悉的老電影故事情節里面去了。

但剛放了幾分鐘，因影片潮濕，銀幕上的影子直打晃，聲音也時斷時續。秦文章憋出了一身的冷汗。還好，電影到底繼續放了下去。

最后，韓英在唱《洪湖水浪打浪》時，影片又出了問題，那歌聲就是搖不出來。秦文章將影片倒回去，自己拿起話筒，便跟隨銀幕上重新出現的影子大聲唱起來，眼睛卻直往身旁的妻子瞟。妻子沒反應，秦文章用腳踢妻子，嘴里仍然在唱……

妻子終于明白了男人的意思，也跟著丈夫唱了起來：“洪湖岸邊是呀么是家鄉……”

緊接著，一個，兩個……看電影的災民們陸續跟著秦文章兩口子唱了起來：“清早船幾去呀么去撒網，晚上回來魚滿艙……”合唱聲頓時在夜空中回蕩起來，趕走了帳篷區的陰霾……

趙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