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芳
日本近世儒學家荻生徂徠實用思想淺析
吳芳
荻生徂徠是日本江戶幕府最盛時期的儒學家。他創立了“徂徠學”,以古文辭學的方法論對朱子學的性理學說進行了尖銳的批判。他排拒朱子學思辨性體系中脫離客觀事實的概念化、道學化部分,提倡尊重客觀事實、重視風俗人情、追求適合現實社會發展的實用主義理論。“徂徠學”的創立,在日本掀起了“徂徠熱”的同時也引發了“反徂徠學”的風潮,將日本儒學推向了頂峰,同時也推動了日本文化傳播及教育的發展,成為日本思想史的一個重要轉折點。
日本近世江戶時代是日本思想成熟的時代,而儒學思想是這一時代日本學術界以及思想界的主導思想。尤其是儒學中的主流學說-朱子學更是被德川幕府定為“官學”,在日本近世初期及中期,對德川幕府統治的統一性、絕對性以及德治思想的浸透、萬民的歸順等思想體系的建構上起著很大的作用。但是,近世中期之后,隨著貨幣經濟的發展,幕藩體制下的商人抬頭、武士階級衰落及幕府本身財政困難、農民暴動等各種社會矛盾激化,作為主導思想的朱子學說,其理氣二元論、天人合一、“去人欲,存天理”等形而上學的理論已無法解決現實社會的諸多問題。日本儒學家們開始懷疑乃至批判朱子學說,甚至指出朱子學說只不過是紙上談兵的無用之論。在這種背景下,產生了日本古學、日本陽明學、日本“心學”等諸多學派,涌現出一批如山崎暗齋、新井白石、伊藤仁齋、伊藤東涯、荻生徂徠、石田梅巖等思想家,這些儒學家們紛紛構建自己的思想體系,提出經世濟民良策,呈現出百家爭鳴的景象。
荻生徂徠是德川幕府最盛期的思想家,他初期也是一名儒學家,后來創立了“徂徠學”,以古文辭學的方法論對朱子學的性理學說進行了尖銳的批判。“徂徠學”的確立,在當時的日本掀起一股“徂徠熱”的同時也引發了“反徂徠學”的風潮,將日本儒學推向了頂峰,對日本社會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徂徠死后,日本儒學思想的創造性逐漸消失,朱子學的主導地位也逐漸被“蘭學”、“國學”等所替代,這些均源于受徂徠思想的影響。荻生徂徠的思想涉及的范圍很廣,包括文學、政治、經濟、軍事等領域,我認為,其核心是實用思想。
眾所周知,朱子學是南宋哲學家朱熹把北宋哲學家程頤、程顥的理氣學說集大成而構建的思想體系,包括理氣論、宇宙論、社會論以及道德論等。朱子對四書五經進行了全新的詮釋。他的《四書集注》成為后世儒學界的正統理論。朱子學的思想特色,在于把自然界、人類社會以及人性三個不同世界的事物統一為一個整體的形而上學,即理氣二元論。根據這個理論,朱子學認為,“理”即“天地自然之理”,存在于自然界萬物之中,體現的是世界萬物的普遍原理和規律;“道”是事物的本然之理,是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的本質與根源,它既是人類行為的規范,也是社會全體的規范。朱子學認為,人性分為“本然之性”和“氣質之性”,前者為與生俱來的“天理”即“盡善”,后者是“喜怒哀樂”等后天形成的“人欲”。圣人是盡善的“完人”,凡人通過修身養性,去除“人欲”,也可以達到圣人的境界。主張“存天理,去人欲”,認為人性是可以通過后天的努力改變的,只要以道德的完美楷模-圣人為目標進行道德實踐即修身養性,便可以實現“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遠大理想。
對此,荻生徂徠進行了尖銳的批判。首先,徂徠承認“理”存在于自然界萬物之中,但卻否定朱子學的“理”的一致性,認為“理乃無標準之物”,即“理”只不過是人們的主觀判斷,不同的人有各自不同的判斷標準,不同的世界觀,因此,理是不能窮盡的,他說:“天下之理豈有窮盡乎?”。徂徠否定了朱子學的“窮理學說”,認為自然界的萬物是“活物”,人是“活物”,“理”自然也是“活”的,這個世界不是千篇一律的,而是由無限多的復雜多樣的“活”的個體所構成的。因此,要管理好這個極其復雜的不穩定的人類社會,要求有一種人為的東西,這便是先王所制作的“道”即“禮樂刑政”。徂徠強調:“道,乃先王之所作,非天地自然之道。先王以其聰明睿智之德受天命,盡其心力、窮其智慧,為安天下而制作之”。
徂徠認為,要真正理解先王所制定的“道”的真正意義,必須正確理解《六經》,因為《六經》寫實性地記載了先王的事跡及思想,只有通過《六經》才能獲得先王之道。而要讀懂《六經》,必須掌握《六經》所使用的文體即古文辭。后世儒者特別是宋儒學者所詮釋的《四書五經》,都加入了他們自己的主觀意志,偏離了先王的本意。
同時,在徂徠看來,構成這個社會的“士農工商”即“四民”不是對立存在的,而是相輔相成的,每個階層的人均對社會承擔著不同的責任,有著不同的價值。他指出:“世界由士農工商四民構成。農民耕種養活世界;工人制作家用供世界之用,商人往來于世界人之間幫助流通;士則治亂安天下。各階層之人各司其職相輔相成,士農工商缺一而不可也”。
徂徠積極地肯定了每個人的存在價值。在當時等級制度極其森嚴的日本,徂徠的言論無疑對民眾的思想產生了極大的影響,這也是當時其《學則》、《辯道》、《辨明》、《論語徵》等著作推出之后,在日本全國上下掀起一股“徂徠熱”的真正原因吧。
另一方面,徂徠否定朱子學的“氣質變化論”,提出“氣質不可變論”,他指出:“氣質乃天之所賜,父母之所生。……氣質可變之說乃宋儒之謬論也。氣質乃不可變之物。正如米永遠是米,豆永遠是豆”。
徂徠把朱子學的“氣質變化論”批判為荒謬之說,否定朱子學“去人欲,存天理”的理論,認為人的個性是與生俱來的,是不可以改變也不需要改變的。與其扼殺其天性,不如發揮其個性。但這并不意味著徂徠對后天素養育成重要性的否定,相反,徂徠非常注重人才的培養,他強調:“米永遠是米,豆永遠是豆……好比給稻米和豆子施肥,使其成為碩果一樣,人才的培養也應通過學習學問得到”。徂徠注重的是培養和發揮人的個性,為社會培養實用的人才。徂徠還認為,圣人是不可及的,凡人不可能通過內在的修養實現道德的完善,只有遵循圣人制定的“禮樂”這一外在的行為規范來約束自己,培養自己,才能成為有某種專長或者技術的專業人才,為社會作出貢獻。同時指出,人才常常藏于市井間,為政者應不拘一格從市井之中挖掘人才、有效地運用人才,才能真正做到“治國平天下”。
綜上所述,徂徠批判朱子學說中脫離事實的空洞的道學化、觀念化的理論,提倡尊重客觀事實、重視風俗人情、追求對現實社會有實用價值的理論。他排拒朱子學思辨性體系中概念化、道學化的部分,吸收和發揮其有實用價值的部分并將其應用到社會體制以及人們行為秩序上。這種理論貫穿于他眾多的著作如《學則》、《辯道》、《辯名》、《論語征》、《太平策》等,并體現在他的日常生活以及行為的方方面面。
徂徠的“活物”觀、“道”的“制作論”以及政治優先論等對道學主義的反叛思想,給當時以朱子學為主流的學術界以及思想界帶來了思想性沖擊的同時,也帶來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新鮮氣息。他的“氣質不可變”學說體現了追求自由、尊重個性、尊重人才的特征,而他的“人才論”則積極地肯定了人的存在價值。這些思想理論,都是大眾所關心的與大眾密切相關的話題,因此,徂徠思想不但受到知識階層的歡迎,也受到市井大眾的青睞。他的《學則》、《辯道》、《辨名》、《論語征》等著作一經推出,迅速地在武士階層、藩校以及普通老百姓之間廣泛流傳,日本上下掀起了一股“徂徠熱”。關于“徂徠學”的流傳,那波魯堂的《學問源流》中有如下記載:“徂徠之學享保中年之后,信者風靡全國,及至京都,徂徠沒后十二三年,世人喜其說習其書,如癡如狂……”
與此同時,“反徂徠”的風潮也相繼而起,這些“反徂徠”的人認為,“徂徠學”是功利主義學說,“徂徠學派”只重視經世濟民學說,輕視道德養成,皆是些“輕佻淺薄”之輩,是導致日本道德淪喪的荒謬邪說。“反徂徠”的學說也席卷全國,批判“徂徠學”的著作多達幾十種。而“反徂徠”風潮反過來更進一步地促進了“徂徠學”的傳播。
圍繞“徂徠學”所引發的“徂徠熱”以及“反徂徠風潮”形成了當時社會的一種“讀書現象”,人們紛紛購書研讀儒學文化,或上藩校或上私塾,藩校和私塾的數量空前增加,書籍的印刷和出版也空前繁盛。據統計,江戶時期書籍的出版數目,經過日本元綠、享保時期及至1800年到達最高峰。以“徂徠學”的傳播為媒介,原來只在少數武士階層間傳播的日本儒學文化得以在全國大眾范圍廣泛流傳。
至此,可以說,實用主義思想是徂徠思想的核心。“徂徠學”的創立,推動了日本儒學的傳播以及教育的發展,將日本儒學推向了頂峰,成為日本思想史上重要轉折點。正如日本著名學者平石直昭所言,荻生徂徠是“站在近世日本思想史轉折點的巨人”
[1][日]荻生徂徠.辨名(《日本思想史大系》吉川幸次郎.丸山真男)[M].巖波書店,1973.
[2][日]荻生徂徠.辨道(《日本思想史大系》吉川幸次郎.丸山真男)[M].巖波書店,1973.
[3][日]荻生徂徠.徂徠先生答問書(《荻生徂徠全集》今中寛司,奈良本辰也)[M].河出書房新社,1973.
[4][日]中村春作.江戸の思想5號[J].東京:ぺりかん社,1996.
[5][日]平石直昭.日本政治思想史[M].東京:放送大學教育振興會,2001.
(吳芳:廣東外語外貿大學東方語言文化學院文學,碩士。玉林師范學院日語系教研室主任,講師。研究方向:日本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