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光

山東/孫廷華

山東/丁建華

綠光

山東/孫廷華

（一）

杏子小時候愛哭，娘說狼來了，她就嚇得不哭了。杏子問娘，狼是啥樣啊？娘說，狼張著血淋淋的大口，專吃人。狼眼里放綠光。因此，杏子怕狼，也怕綠光。

杏子還怕爹。爹愛喝酒，愛發脾氣。說杏子是個賠錢貨，賤丫頭。爹從不叫杏子的名，叫她“死妮子”。杏子不敢看爹的臉，因他臉上常陰著天。杏子感到爹的眼里也放綠光。據說，杏子出生的時候，還不足四斤，小鼻子小臉。爹說這樣的孩子難養活，要把她送人，娘死死抱住了爹的腿，才硬把杏子留下。

娘最疼杏子，上坡干農活就會給她帶回托盤、赤栗子，酸棗等等。娘還給杏子逮螞蚱，逮大肚子蟈蟈，用一根細鐵絲串住，放在灶膛里烤熟，那味道真香。因此，只要娘下地干活兒，杏子就坐在大門口的條石上等娘。杏子的家里窮，常吃菜窩頭，但杏子娘缺啥也不能缺杏子爹那一茶碗酒。娘把一個咸雞蛋切開，讓爹分兩頓飯吃。娘還把那半邊雞蛋上削下紙般薄的一片，留給杏子，杏子就著它能吃上一個窩頭。娘還吩咐杏子，千萬不要叫哥哥姐姐們看見。杏子從小就勤快，幫著娘燒火做飯，剛七歲，就學會了包水餃、搟面湯。娘夸杏子“能”，杏子就趴在娘的臉上親了又親。

杏子爹疼愛他的兩個兒子。他想讓杏子的大哥成器，叫他去念書。可大哥看見書本就頭疼，念了三年就去放羊了。爹又叫杏子的二哥上學，可他沒考上中學，就回家翻土塊了。杏子的姐姐家中排行老二，從小說話討人喜歡，爹爹也寵著她，常用胡子扎她臉，還一口一個“寶貝閨女”的叫著，真令杏子眼熱。杏子不明白，爹為啥常拿白眼瞪她？原來，杏子周歲那年，爹得過一場大病，一個占卦先生說杏子與爹的命犯抗。從那，爹對杏子就沒好氣了。爹也叫杏子的姐姐上過學，可她也對書不感興趣，她愛做針線活。

杏子要上學了，可爹說啥也不讓去。杏子哭了一天。那晚上，娘在爹面前為杏子說情，杏子就躲在窗戶下偷聽。娘說，她爹，杏子哭了一天了，就讓她上學吧……爹說，不行！一個賤丫頭念得哪門子書啊，早晚要嫁人，是個賠錢貨。娘說，她爹，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你就不心疼孩子嗎？爹火了，我說不行就不行，一個死妮子還念書，還想登天呢……娘也發脾氣了，這孩子不是我帶來的，不是我混來的，你就這么狠心……娘的聲音好高，這是她第一次沖著爹發脾氣。爹“啪”的一聲，把茶碗摔碎在地下。吼道，你這個熊娘們，還想翻天啊！娘沖出了屋，緊緊抱住杏子哭了起來。幾天后，村支書找上了家門。對杏子爹說，咋不讓杏子上學呢？你想給社會主義國家的臉上抹黑啊……杏子爹不敢吱聲了。別看他在家里發風發雨、摔摔打打，但他只要一看到生產隊的隊長身子就會矮半截，何況這村支書是村里的頭號人物呢！

杏子終于上學了，而且每每考試都是班上第一，從小學到初中，還都是學習委員呢。杏子讀初一的那一年，杏子的大哥結婚了。姐姐也出嫁了。因為杏子的大哥難找媳婦，結婚晚了幾年。也正是為給大哥蓋屋娶媳婦，家里落下了五百多元的饑荒。這賬本來說好是叫已經成家立業的大哥去還，可一說還賬，杏子的大嫂就往娘家跑，鬧著要離婚。沒辦法，杏子爹只能打了牙往肚子里咽，把賬擔起來。面對這么多賬，爹的臉陰沉的更厲害。唉，杏子真可憐，看到爹的臉就害怕，就恐慌，就好像小時候娘說狼來了一樣。

（二）

杏子娘開始給杏子的二哥說媳婦了，連著說了三個都黃了。有的姑娘嫌杏子家里窮，還有的姑娘看不上杏子二哥的模樣。這天，馬媒婆又來了，給杏子家帶來了喜訊。說彭家梅英姑娘愿意跟杏子的二哥。杏子爹笑了，眼瞇成了一條線。馬媒婆又說，女方要了三千塊錢的彩禮，還要“三大件”。那時的三大件就是自行車、手表、縫紉機。天哪！上哪兒去鼓搗這么多錢啊，爹愣住了，眼里又放出令杏子害怕的綠光。正在這時，高婆子來了，說是來借梭子的，可她一腚坐下就和杏子娘拉開了家常。當她得知杏子的二哥找媳婦缺錢時，竟說她家可以幫忙。于是，杏子的爹娘又笑了。杏子娘還告訴杏子說，說這高婆子是杏子的表姨。杏子從不知道有這門老親，只感到這高婆子的眼神怪怪地，說不出啥感受，又好像娘說的那個綠光。后來，杏子常見馬媒婆來她家嘰嘰喳喳說話，見了杏子就不吱聲了,好像還挺神道的。

杏子初中畢業了，爹堅決不讓她讀書了。娘也說，閨女大了，也該在家學點針線活了，再過幾年就出嫁了。杏子哭紅了眼也沒有用了。就在杏子干了農業活一年后，學校里缺老師，在老師們極力推薦下，杏子登上了小學的講臺。當杏子把第一個月的工資交給娘的時候，娘哭了，爹的臉上也露出了晴朗的表情。盡管每月只有三十多元錢，可杏子的心卻像是天上的白云，在飄啊飄。

這天,杏子放學回家吃飯，馬媒婆來給杏子提媒了，說得就是高婆子的兒子高太平。杏子頭搖得就像撥浪鼓兒，連聲說不找、不找。娘說話了，是含著淚說的，杏子，你就認了這命吧，娘也是沒法子啊！你二哥要交彩禮了，全莊都快跑遍了，就是高家答應借給三千塊錢。要不是人家相中了你做兒媳，哪會這樣慷慨呢？再說，他家的日子也比較富裕，是虧不著你的。二哥也說，杏子，哥求求你了，你就為了哥受點委屈吧。杏子還是搖頭。二哥說，難道你還要哥哥下跪不成？杏子趴在娘的懷里哭了，再也沒有吱聲。杏子這才知道這是早就編好的套網，就等著獵物鉆進了。此時，她更明白了，為什么娘不讓她再讀高中，就是怕她長硬了翅膀！

杏子雖然默許了這門婚事，她的內心深處想的卻是以后怎樣去掙斷這根鎖繩？杏子的選擇是考取公辦教師，多掙工資去替二哥還債，然后再去追求自己的愛情。于是，不論是蒼叮蚊咬的酷暑，還是冰凍三尺的寒冬，杏子在教學之余，就泡在了書本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發奮是在和不公平的命運抗爭，抗爭！一年，兩年……三年以后，杏子接到了師范錄取通知書，她興奮，她流淚，她終于實現了自己的那個夢。當她把通知書拿回家的時候，爹娘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歡喜，只是冷淡、麻木的點點頭。爹哼了一聲后，咱家哪里還有錢供你念書呢！是啊，每年四百多元學費上哪兒去借呢，杏子的心里又綰成了疙瘩。杏子去了大哥家，大哥說了聲沒錢。杏子懇求大哥去借借，大哥雙手一攤，說了聲去誰家借，就把頭低下再也沒有話說了。杏子又去了姐姐家，姐姐卻先說要買個縫紉機，跑了幾個門子沒借著錢。杏子只好含淚離開。最令她心寒的是二哥，剛剛賣了頭肥豬卻說沒有錢。當二哥看到那成沓的錢還在枕頭下露著半邊的時候，竟慌亂的用身影擋住了杏子的視線，并連忙脫下褂子將錢遮住了。孤獨，凄楚，同胞親骨肉竟然這樣……杏子感到周身冰涼，只有淚水默默的流淌……

杏子背著行李去上學了，學費是老師和好友們給湊得。杏子的心里有了溫暖，但又怎樣能掩蓋那心里苦楚與創傷？

杏子沒有逃脫那沒有愛情的婚姻，她剛剛完成三年的師范學業后，就被麻木的送入了洞房。那天，娘跪在她腳下，說如果杏子不答應馬上結婚，她就去上吊……哥哥姐姐都圍在那里，說有恩就要報恩，人不能壞了心腸……

在那花燭飄搖的洞房里，杏子沒有反抗，也沒有淚水，因為她知道，她已是塊被割賣的土地，只能任人耕作播耩。她的愛情向往，她的甜蜜的追求，隨著男人的瘋狂和下身的一陣刺疼，變得云煙茫茫了……杏子的眼前浮現出他的面孔，那夜晚的吻，還有他的瘋狂……但杏子阻止了暴風雨來臨前的激昂，脈脈含情的對他說，耐心等到那燭光照耀的時刻吧……可等來的那一時刻已經永遠不屬于有情人了……

杏子新婚不久，一個青年教師離開了生他養他的故鄉……

（三）

杏子說不出她男人的好處，也挑不出他的缺點。但她深深知道，花燭夜的那張床已經緊緊地捆住了她的命運，苦楚也好，麻木也罷，也只能搖起這只船去隨著人生的風雨漂流了。她曾把瘋狂的男人幻想成心中的他，好像那樣才有了幸福的感受……

一年以后，杏子的寶寶兒子來到人間。她心中有了寄托，有了希望，常常搖晃著兒子哼唱。農村的女人就是這樣（一旦有了孩子也就有了天）。

杏子爹病了。拉進醫院后要先交五千元的押金。大哥搓著雙手低頭不語，姐姐說趕緊回去借賬。二哥說，杏子，我看咱爹的病就指望你了，你先借錢墊上，以后咱們分賬。哥哥姐姐走了，杏子和母親守在爹的身旁。杏子爹這次住院花了七千多元。過后，大哥和二哥還有姐姐好像把這筆賬遺忘。往后，只有杏子拿出工資慢慢還債，還要拿出錢來撫養爹和娘。

杏子的男人高太平臉色陰沉了，杏子感到也是發出的綠光。

杏子的大姑子說話了，她妗子，俺弟弟娶你的時候，可是交了三千元彩禮的，你家中不就是抬來了幾床花被窩嘛，那錢哪里去了……哼！這過日子就像木匠拉鋸……總不能往一邊拉吧……你的娘家成了填不滿的坑了。那話就像鋼針扎在杏子的心上。

幾年以后，杏子爹去世了。他臨死前抓住杏子的手說，爹對不住你啊。他還罵自己混賬，渾濁的眼里淌著悔恨的淚水。半年以后，杏子娘也病死了，她拒絕進醫院看病，說不能再拖累杏子。娘抱著杏子哭了很久，很久，她說，咱娘倆都沒拗過那苦命啊……原來，杏子娘嫁給杏子爹的時候，整整哭了兩晚上。到了兩千多元，還分期付款買了樓房。杏子搬家那天，哥哥姐姐都來給杏子溫鍋，拿來了豆腐、豆芽。杏子和她的丈夫擺了桌酒席痛痛快快玩了一場。杏子也不愿意再提起爹看病的錢，就當是順著河水走了。

一天，杏子大哥的兒子來了，說要搞個小商店，叫姑湊合幾個錢。并說只是做流動資金，頂多仨月就能歸還。杏子的工資還要扣買房貸款，手頭的確緊巴。可娘家侄剛從部隊復原回來，一口一個“姑”親親的喊著，杏子只好背著丈夫借了同事五千元給了侄子。可從那，侄子再沒來過。杏子感覺到，她的侄子見了她就躲藏。一年之后，杏子的同事來要賬，丈夫知道了此事，和杏子狠狠打了一架，罵杏子是個吃里爬外的東西。還打了杏子兩耳光。杏子自知理虧，只能悄悄抹淚，沒有聲張。此時，杏子不敢看丈夫的臉，她感到丈夫的眼里放出的是兇狠的綠光。

這天，二哥又來杏子家，笑呵呵地說，杏子，咱這同胞骨肉不是花錢買來的，對吧？哥有難時你應該幫助，對吧？你的侄子到了找對象的年齡了，我要給他蓋新房。你這當姑的必須幫你二哥，給我添個萬兒八千的。好，你心里有數，到時我來拿……杏子兩口子聽的真真地，二哥可不是來借錢，而是來要錢。二哥走了，男人發怒了，手指點在杏子的臉上，把這家統統給你的娘家算了！男人把桌上的花瓶狠狠摔在地上……

杏子病了，住院了。她的丈夫連醫院也沒來。杏子傷心流淚，又孤孤單單，不由得想起了親娘……這時，杏子的手機響了，是姐姐打來的。杏子對著手機哭起來，想把一肚子苦衷向親姊熱妹倒出來，可她又沒法提起……杏子哭過之后才知道，姐姐打電話也是朝她借錢的，杏子一下關了手機。

夜，很深了。病房里的杏子渾身軟綿綿的，她突然感到身子輕飄飄地飛起來，好像飄到了娘的墳前，杏子又想哭，娘卻說狼來了。杏子不敢哭了，迷惑中，她看到周圍都是綠光……

（四）

杏子的兒子十多歲了，日子也好起來了，工資長

生活真好（外一首）

山東/丁建華

陽光溫暖和煦的時候

妻子 兒子 甜然入夢

寂靜 恬然 溫暖

一個春日午后

我也有些睡意

陽光依舊溫暖著

生活真好

突 然

突然的自然

心靜下來了

靜下來只是這一刻

突然的沉靜

只是因為一首歌

抑或只是一個音符

用力再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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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的寂寥

一切平靜如水

還是那個音符

依然扣動心弦

突然之間

什么也不想

什么也想

突然和音樂之間

釋然

突然來的很突然

心就這樣

靜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