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江/夏玉君
田鼠的邏輯
黑龍江/夏玉君
仲秋的傍晚,斜陽懶散地瀉在周遭的草地上,我正在林場東邊的河套邊兒釣魚。誰知,一只田鼠在不聲不響地偷吃我中午剩下的面包。當我回頭發現它的時候,它已把剩下的面包拖到了洞口。怒火在我的心里迅速膨脹,我撇下漁竿,忙去追它,那小東西倒蠻機靈,撒丫子似的鉆進了洞里。
我坐在田鼠的洞口喘著粗氣,等待它再次出洞。不一會兒,洞口又露出了一個尖尖的腦袋,它顯然看到了我,便停了下來,朝我做個鬼臉,卻沒有回去的意思。我暴跳如雷,在旁邊找了個木棍胡亂地朝洞里捅。但我知道:我奈何不了它,小時候就挖過老鼠洞,為了防身,老鼠洞都是七彎八拐的。無奈之下,我便坐在草地上罵了起來:“狗東西,朗朗乾坤你竟敢偷吃我的東西,我看你是活膩了,你們老鼠沒一個好東西。你要是把我惹急了,我就用鐵鍬把你的老窩給端了?!?/p>
誰料想,田鼠竟嫻熟地說起了人語:“你這人好生無理,打盆說盆,打碗說碗。說我偷了你的面包,那是我的不對,但你也不至于口出不遜吧,你看你那點出息,不就半個面包嗎,那算啥呀?我跟你說,你們林場的場長前幾天領人來河邊釣魚,光吃的就拉來半車。他常領人到這兒玩兒,吃剩下的東西從不帶回去,扔下就走,那才叫大度。只要你們場長一到,我們這兒的東鄰西院就像過年似的。我的侄子太小,上次把他們剩下的啤酒當飲料喝了,到現在還沒醒酒呢。你看看你,太寒酸,就半個面包還窮追不舍,我看你頂多就是林場窮教書的,其實教書更應文明呀?!?/p>
“文明,誰跟你們老鼠文明,你們是什么東西,你們是四害之首?!蔽覛饧睌牡亓R到。
田鼠不緊不慢地說:“老兄,你不能這樣講,我們老鼠是東西的時候,地球上還沒你們人類呢!很早的時候,我們也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我們的體型和恐龍不相上下,后來恐龍滅絕了,可我們的祖先愣是活了下來,只是身體變得瘦小丑陋。我們為了生存才晝伏夜出,把棲息之所轉為地下,在陰暗潮濕的洞里安之若素地活著,你記?。汉诎道锊灰欢]有溫暖,但陽光下也不是沒有罪惡?!?/p>
“放屁,純屬一派胡言?!蔽遗豢啥?。
“不是嗎?”田鼠反問到。
“你們人類自稱是高級動物,是文明社會,我看比我們鼠類也好不到哪兒去。殺人越貨,巧取豪奪比比皆是,弱肉強食更是屢見不鮮。我們那些生活在中東的同類,正面臨一場空前的劫難,那里整日炮火連天,一不經意,炮彈都能打到它們的洞口。聽說那里有個恐怖頭目,也學起了我們鼠類,鉆進了地下,但他們不叫洞,叫掩體?!?/p>
聽到這里,我忙用手捂住了嘴,差點笑出聲來。它們鼠類的消息倒也靈通,蹲在洞里還知道中東的戰事。
“你笑什么?”田鼠見我沒了殺氣,就肆無忌憚地鉆出了洞,坐在我的對面慷慨陳詞,像交往甚密的朋友。
“你們人類也太霸道,老鴰落到豬身上,只看到別人黑,卻看不到自己黑。愣是把一個不好的名聲生硬地刻在我們鼠類身上,說我們是四害之首,好大的罪名呀?!?/p>
“你是林場的吧?”
“是又怎樣?”我答道。
“是就好,你應該知道,早些年林場的前坡后嶺到處都是茂密的森林,獐狍野鹿到處跑,可現在呢?你抬頭看看,樹孫子都要被你們砍沒了,周圍除了烏鴉和我們田鼠,你還能看到別的動物嗎?常領人來河邊釣魚的禿頂場長真叫厲害,那年冬天,他帶一幫人,沒用幾天,就把河邊的山坡剃個溜光。只要下場大一點的雨,山上的雨水就從我家旁邊流進河里,我家現在是河的北岸,說不準哪天河床改道,我家就變成河南岸了。每當盛夏的夜晚,河邊的雄蛙在凄慘地鳴叫。雌蛙都已被你們人類逮走吃掉了,只剩下那些男光棍們在傻傻地等著,盼她們早日回來。有人說貓是我們鼠類的天地,其實你們人類才是我們所有動物真正的天敵,你們人類口中的涎水,就是我們動物絕望的眼淚。”
田鼠的話像針一樣地刺痛了我,是呀,當周遭只剩下我們人類的時候,不知地球會是什么樣子。
我曾在一個林場的作業區見到一幕,在距林場很遠一片樹木高大的林子里,橫臥一具馴鹿(四不像)的毛皮及骨架,由于時間較長,這個馴鹿的尸體已經腐爛掉了,從滲透著血跡的骨架和不堪的毛皮可看出,這頭馴鹿足有幾百公斤,它前腿的骨頭上還死死地勒著獵人設下的鋼絲套。我似乎看到,那冤死的生靈在臨死前的痛苦掙扎及對人類的詛咒。
“先生,先生,你怎么不言語了?”田鼠擺出了有理不讓人的架勢。
“我們田鼠每天夜里都在忙碌,尋找糧食和草籽,預備冬天的口糧,直到天亮才回到洞里休息,生活的單調使我們陷入一種不自覺的麻木。我們不像城里的同類那樣灑脫,饞了就去飯店來頓生猛海鮮,郁悶了就去歌廳找小姐玩玩兒?!?/p>
“那你們為什么不去城里居住呢?”我問。
“不行呀,我們田鼠和城里的老鼠根本就尿不到一個壺里去。祖先一開始就把我們撇在這荒郊野外,就像你們人類有鄉下人和城里人之分一樣。再說我們山里田鼠笨嘴拙腮,身上有股土坷垃味兒,根本就不適應城里的生活習慣,到了那里還不讓城里的同類賣了才怪呢?!?/p>
這時,田鼠挪了挪屁股,伸了下懶腰說:“時候不早了,你也該回去了,我還要回家喂我的孩子們?!闭f著田鼠向我抱了一下腕,屁顛顛地跑進了洞里。
天邊已剩下最后一抹夕陽,把遠近的田野染得通紅。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清楚地聽到路邊的草地里“嘎吱,嘎吱”的響聲,原來是幾只田鼠正在嗑著草籽,它們對我不再敵視,反而友好地伸出前爪兒,笑瞇瞇地和我打著招呼。那笑容非常友善,一點都不做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