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 雯
(浙江行政學院,浙江杭州310012)
進入新世紀以來,對美國華裔文學(以下簡稱為美華文學)的研究無論在美國還是在中國都展現出旺盛的發展勢頭,并產生大量的批評作品。這一學術領域的繁榮顯然和中國與美國這兩個國家間的張力有關。中國是世界上人口最多、近些年發展最快的國家,而美國是當今影響力最大的國家;中國和美國,由于它們截然不同的歷史脈絡、國家特質和曲折詭譎的外交歷史,它們成了既對立又互補的兩個符指,套一句老話——中美兩國之間的共同利益廣泛而深遠,同時彼此又存在一些深層次的、有著歷史延續性的分歧。美華文學批評就發展于這樣充滿政治、經濟、文化的欲求與磋商的“生態環境”里,有足夠多的動力與機遇推動人們去發展這樣一個跨國的話語“平臺”,經過這些年的建設“平臺”已成一定規模,是時候可以做一個的概括性的回望和動態的觀察了。本文即是這樣一個觀察,觀察對象不是美華文學中的小說、戲劇或詩歌等作品,而是針對這些作品的批評,而且本文針對的還不是具體批評方式(如東方主義、女性主義、流散研究、身份政治等),而是這個領域在過去三十年來的整體發展歷程。類似的研究不乏前作,而本文意在做一個夾敘夾議的動態觀察,觀察的路徑將分兩路展開:一是這個學科主題發展范式的滑移——從美國的族裔文學發展為更多元開放的比較文學;二是這個學科內部如何看待并總結過去二三十年間的批評史——雖然很短但其話語能量不容忽視。
在國內對海外華人的文學創作的指稱中,語言一向起著劃分界限的作用,“美國華裔文學”習慣上指美國土生華人作家和移居到美國的華人作家的英語創作的文學作品,①②以區別于用中文創作的“美國華文文學”(Chinese Literature in America)。③這一界定和美國學界的“美國亞裔文學”(Asian American Literature)的通常定義相似,如金惠經(Elaine H.Kim)出版于1982年的亞裔文學研究的第一本批評專著《美國亞裔文學:作品及其社會背景介紹》中的定義“美國亞裔文學指的是華人、日本人、韓國人、菲律賓人和他們的后裔的英語的文學創作”[1](P.xi)。不過,就在下這個定義的同時,金惠經也考慮到了其中會產生的問題,比如對創作語言——英語的限定和對構成成員的例舉(華人、日本人、韓國人、菲律賓人)是否公允,她于是說明這樣的把語言和構成的族裔放進定義中去是有著意識形態和現實的原因的,她希望有朝一日能把亞洲語言的文學作品也納入進來[1](P.22)。張敬玨(King-kok Chang)在1988年出版的《美國亞裔文學:注釋書目》中就特別顧及了金惠經已經注意到的問題,她在“前言”里的是這樣界定的:“我們包括了所有定居美國和加拿大的有亞洲血統的作家的作品,不管他們在哪里出生,什么時候定居北美,以及如何詮釋他們的經歷,我們還包括了有亞裔血統的混血作家和雖然不定居在北美,卻書寫在美國和加拿大的亞洲人經歷的作品”[4](P.5)。同樣的定義還見于她出版于1997年的《美國亞裔文學伴讀》:“美國亞裔文學是指在美國的土生亞裔或移民到北美的亞洲人的作品”[3](P.iii)。相對于當下中文里的“美國華裔文學”的以語言劃界,英語世界的“Asian American Literature”并不刻意強調作品一定是英語的,不刻意的原因一是為了政治正確,二是與政治正確形成反諷的現實——事實上英語這個語言范圍幾乎是不言而喻的,到目前為止美國的亞裔文學的學科框架內幾乎都是用英語寫成的文本。
首先索羅斯(Werner Sollers)所倡導的“多語種美國文學”(multi-lingual American Literature)的理念在多元種族社會里無疑是政治正確的,此理念認為美國作為移民社會,多語種的文學創作也的確是大量存在,那么與之相適應的文學視野也應該可以期待和爭取。但是,盡管有多語種的視野的呼喚,但此呼喚目前僅止于呼喚,其浩大的前景是誘人的,其實踐是舉步維艱的,目前我們讀到的美國英語語境下的打通英語和漢語的華裔文學研究寥寥。而且如果真的把譬如白先勇、聶華苓、嚴歌苓、曹桂林、張錯、木心等作家不同時代的浩如煙海的小說、詩歌和散文作品納入美國文學研究中,那需要足夠的話語和理論的支撐,但目前美國的這一批評和學術領域并沒有足夠的進行突破語種研究的動力、實踐和理論容納力。從目前普遍的學術研究形態來看,“美國華裔文學”作為一種“美國文學”,基本上是英文的作品。
另外美國“華裔”的上一層概念是“亞裔”,何謂“亞裔”?用美國亞裔研究學者黃秀玲的話說亞裔概念的形成是一種斗爭策略,而非自然形成的群體歸屬。“亞裔的各個分支形成了一個統一的聯盟,共同的目標是確保不同民族的利益都不被忽略:他們為了保護‘各自的’利益而‘相互團結’。如此,他們闡明了以下的一個社會科學理論,即把族裔群體看作利益群體,即政治群體而不是人類學的、文化的、語言學的或宗教群體。”[5](P.7)
就美國的華裔文學的上一層形態——亞裔文學這一學科而言,首先它是發韌于民權運動后的多元文化運動,其學科基礎是建立在種族和族裔政治的語境下的,其學科訴諸對象是美國的社會和民眾,其文學經典構成更是與亞裔的“美國性”(Americanness)相關,即使今天其學科領域出現大量外向型的“跨國主義”(transnationalism)的研究和突破族裔政治的文學與美學研究訴求,身份政治性質的學科傳統依然是最主要的構成部分,也就是說亞裔研究下的華裔文學研究一直是一種美國文學研究,而不是比較文學研究,即使其學科創始人們已經意識到它必須更加開放的前景。
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尤其是大陸的學者們帶著對跨語言的“歷險”④和文學的傳播能力的興趣也走入了這一文學批評領域,不僅對水仙花(Sui Sin Far)、湯亭亭(Maxine Hong Kingston)、譚恩美(Amy Tan)、黃哲倫(David Henry Hwang)、趙建秀(Frank Chin)、任碧蓮(Gish Jin)等21世紀之前就已有進入學術殿堂的作家及作品有大量的研究,還以新的理論和視角推動更多的當代作家和作品進入學術領地,如徐忠雄(Shawn Hsu Wong)、李建孫(Gus Lee)、伍慧明(Fae Myenne Ng)、梁志英(Russell Charles Leong)等,同時還納入近代以來的中美跨國性書寫,如早期的林語堂和當代的哈金,從而使得這一文學領域在中國學者加入后在學科譜系上更多元而厚重。除縱向的開拓外,中國的美華文學研究還和美國當下的亞裔文學一樣,橫向將一些非傳統的文學文本——如傳記性寫作和暢銷書——納入考察范圍,(鑒于這類文本的市場價值和它們在比純文學更寬泛的文化的層面的重要性),像林露德(Ruthanne Lum McCunn)的傳記和和鄺麗莎(Lisa See)的暢銷書在得到大眾和影視投資人的興趣后也必然受到學界的關注。從2009年出版的吳冰和王立禮主編的《華裔美國作家研究》中我們可以看到中國的美華文學研究在當下的越來越全面的研究對象。
中國的進入無疑極大促進了美華文學甚至美國亞裔文學研究走出族裔研究的局限引入比較文學的視域,但是我們必須看到這個促進的過程也是個不斷糾錯和不斷開闊的過程。雖然中國的“美國華裔文學”的界定中有對語言的限定,它不但不意味著視野的束縛,反而表明中國學者對這一領域的思考從一開始就有另外的參照——海外華文文學研究的參照,尤其是其中的美國華文文學研究,該領域內一些主題如離散與思鄉、家園與尋根、歸與不歸等已經形成文學批評的傳統。這個來自現當代中國文學的參照對美國華裔文學研究來說影響是雙重的:一方面它帶著超出美國的族裔政治之外的興趣和理論來談論美華文學,在無形中擴大了這一“舶來的”學科的容納力與影響力;另一方面它又和美國華文文學批評形成一種張力,畢竟是從不同的學術語境出發,它們很快發現必須突破對方的思維定勢,通過跨國和跨語言的引證來指出對方在推己度人中露出的破綻,⑤于是更多的學者投入這“冒現的文學”⑥的跨國身份政治的探討中,這種探討恰似巴爾特的所說的符號學的歷險——一個符號通向另一個符號,同時下一個符號成功解構掉之前的符號,不斷的解構和建構本身就是研究者們迷醉的對象,從而形成在過去十來年中在中國美國華裔文學研究的大量涌現和形成學科規模。
趙文書在《和聲與變奏》中以匪夷所思的口氣提出這樣一個問題:“華美文學只是亞美文學的一部分;與非洲裔文學、西班牙裔文學、美國土著文學等美國其他少數族裔文學相比,即使亞美文學也并不算強,華美文學只能算是弱勢中的弱勢。然而為何中國學者對華美文學如此關注?”[8](P.245)對這個問題趙文書自己的回答是:“我想,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我們希望華美文學能改善中國和中國人在西方文學中的形象。……因為文學之筆這一回掌握在我們‘自己人’手里了。”[8](P.245)另外他認為我們對美華文學情有獨鐘還有個原因是“一種文化上的情感聯系”,“大中華的情結”[8](P.7)。趙文書以研究美國華裔文學多年的大陸學者身份做出這樣的覺察,并為此覺察做出相應“內省”,⑦應是有一定說服力的,我們可自然地引申出中國的華裔文學批評和美國的會有很大的交集,但也從一開始就預設了一些不同,并且隨著學術交往和對話的增進,批評中的“不同”會漸漸凸顯,即使在研究同樣的作家和作品,追隨著相似的文學研究潮流,學界會漸漸認識到同樣的概念由于語境不同會意味不同,同樣的理論也并不總在證明用意一致的議題。
從學術史的角度說,對于美華文學批評我們可以切分出什么樣的時間段呢?美國學者林玉玲(Shirley Geok-Lin Lim)、斯蒂芬·洪·索恩(Stephen Hong Sohn)和約翰·布萊爾·甘姆博(John Blair Gamber)等最早明確地對美國亞裔文學批評的發展階段做出三階段的劃分,⑧以1982和1995年為界劃分亞裔文學批評史:1982年之前的批評體現在一系列文學選集的前言中,批評話語是單向度的,圍繞“文化嚴整性“(cultural integrity)展開,如趙建秀當時的代表性言論“亞裔美國感性(Asian American Sensibility)”,認為亞裔美國人僅指在美國出生長大的有美國感性的移民后裔;以1982年金惠經的《美國亞裔文學寫作和社會背景導論》為標志,亞裔文學研究開始系統化的文化研究,注重文學與族裔歷史和社會問題的互現、族裔文化的“主題學”研究,以金惠經(Elaine Kim)、斯蒂芬·H·蘇密達(Stephen H.Sumida)、林英敏(Amy Ling)、張敬玨(King-kok Cheung)、黃秀玲(Sau-ling Cynthia Wong)和林玉玲(Shirley Lim)等女性研究者的專著為代表[7],重在發現美國亞裔文學集體特征和文學經典;90年代下半期,可以1996年駱里山(Lisa Lowe)的《移民的行動:論美國亞裔文化政治》(Immigrant Acts:On Asian American Cultural Politics,1996)為過渡的“橋梁”[7],亞裔文學批評在繼承第二階段的諸種研究“主題”的同時進入元批評時代,1990年代異質性、雜糅性與多樣性(Heterogeneity,Hybridity,Multiplicity)等話語的彌漫,強調變動不居的身份,批評在后現代主義、后結構主義、后殖民主義、心理分析、全球化、離散研究等思潮的影響下自我審視,重思并整合傳統的批評,如果我們進一步把話題限定在華裔學者里,這一時期除林玉玲、黃秀玲和張敬玨等一直活躍的華裔學者之外,代表學者有羅伯特·G·李(Robert G.Lee)、駱里山(Lisa Lowe)、李磊偉(David Lei-Wei Li)、馬圣美(Ma Sheng-mei)、凌津奇(Ling Jinqi)、尹曉煌(Yin Xiao-huang)等。⑨
林玉玲等對美國亞裔文學批評的發展階段的劃分具有普遍意義。在此明確的劃分之前黃秀玲和張敬玨在回顧亞裔文學的發展時已經在不自覺地這么看了,在此之后這種觀察和總結更成為學界常識。⑩我們可以把這一領域的發展源頭梳理一下,美國亞裔研究產生于多元文化運動的背景,而多元文化運動脫胎于1950和1960年代的民權運動。經過1950年代短暫的戰后滿足陶醉,1960年代的人們越來越看到、聽到、意識到美國理想和現實間的“反諷”:死亡、流血與暴力發生在美國人所篤信的最安全最民主的樂土之上,人們死于種族斗爭,如馬丁·路德·金;死于政治斗爭,如肯尼迪;死于大國的理念,如越戰無數的傷亡;死于和平的抗議行為,如肯特大學校園慘案。?現實社會機制與多重價值文化間的矛盾如何協調,這是1960年代提出的巨大命題,多元文化主義(multiculturalism)便是在這種時代背景下應運而生的,它穩定地衍生出相關的機制與話語,如具體的教育思想和方法——1970年代在中小學教育中增加對不同族裔文化傳統的理解,1980年代,它更是作為普識教育的核心課程進入大學校園。華裔和日裔都有沉痛的歷史記憶,并且在那時也深刻認識到了加在自己身上的種族歧視,于是很自然地也以對抗的姿態開始發聲(articulate)。1970年代的代表性的亞裔文學與文化批評話語是趙健秀的“亞裔美國感性”,強調在美國出生長大的亞裔和第一代移民FOB們的本質不同,他說:“我不是中國人。在我看來那些十幾歲來到這里、后來定居于此的中國人和美國出生的華人根本就沒什么共同點,文化上、思想上、情感上都沒有。……在我和中國移民之間搭不起文化和心理的橋梁。是社會和種族主義的強壓把我們聯系在一起。這種聯系必須切斷。”[2](P.60)
因為當時尚屬冷戰的歷史時期,華裔很難與那時的中國產生認同、更不可能有像現在這樣的跨國的溝通和互動,當時亞裔只能以自身的在地性進行反抗,反抗種族主義性質的對亞裔的妖魔化。
如果說趙健秀等是以激進的姿態推動了亞裔的發聲,這個“發聲”發展為一個學科則是1980年代一批亞裔學者的貢獻。前文提到的1980年代以女性學者為代表的研究以各自系統的專著使得亞裔研究和批評有了自己的經典文獻,就當時的批評的總體格調而言,是把亞裔的“在地性”(nativity)從歷史(如亞裔對美國發展的貢獻)、政治(如亞裔承受的種族和階級壓迫)和文化(如破解對亞裔飲食和說話方式的妖魔化)的角度更加合法化,即所謂“美國也是亞裔人的美國”的宣告(claiming America)。
1990年代是冷戰后的全球化快速而火熱地席卷全球的時代,全球化所需要的核心理論是關于“跨界”和“流動”的理論,而流動意味又變動不居,意味著異質性、雜糅性與多樣性(Heterogeneity,Hybridity,Multiplicity)等話語的彌漫,所以美國亞裔文學批評的主旋律也跟著出現了轉變,出現了如上文所提到過的新一批批評觀念與代表學者。
不過現實的發展很快又令學者必須對這三階段的劃分加以補充,還是林玉玲提出的,她在2006年出版的研究論文集《跨國的亞裔美國文學:現場與流動》(Transnational Asian American Literature:Site and Transit)一書的“序言”里指出,進入21世紀后,尤其近幾年,亞裔文學批評的出現了“跨國”研究態勢。脫胎于“全球化”研究的“跨國研究”(transnational studies)?——旨在強調全球流動的多層性和交互性,而不只是從發達到不發達的單一向度的研究框架——成為批評的新前沿,對亞裔(當然包括華裔)文學研究來說,跨國研究的首要特質是不再滿足于僅定位于美國的族裔身份研究,早先的“異質性”被拓展成“跨國性”、“雜糅性”讓位于“流動性”,轉變的原因在林玉玲看來是因為所謂“亞裔”不同于非洲裔,它并不是“單一的語言學意義上的他者”(no single linguistic Other),其組成部分沿不同路徑紛沓而來,早先對“雜糅”的價值——即通過承認雜糅來確立團結——的篤信越來越不能適應回歸文本現場的需要,其文學批評自然面臨危機;但是從另一方面,跳出林玉玲在亞裔學科內的敘事,這一研究重心的轉變也許和新千年來國際政治格局、尤其是中國在經濟和政治方面的上升狀態和中美關系的一些變化有關。
從“亞裔美國感性(Asian American Sensibility)”到“還我美國(claiming America)”的議題,再到“異質”與“雜糅”的身份策略,再到“跨國”和“流散”的時代價值,這一組關鍵詞的變遷的確可以概括該領域的一路風景。對于亞裔研究的學者來說,這一學科建構起點是對族裔作為一種存在主體(subject)的理解,如“亞裔”的主體何在?主體是嚴整、統一的嗎?主體可以被勾銷嗎(比如可不可以不糾纏于主體、身份和文化等族裔特色的問題,開始“主體后”post-subject的研究視野?)?或者不勾銷主體,用跨國的多重的主體(multiplier subject)來替換單向度的主體定位,這樣是否更有學術潛力?
在對以上問題的回答中,亞裔文學批評經歷了不同的發展階段,由于華裔文學一向是亞裔文學研究的最主要和最具代表性的組成部分,所以此亞裔批評的階段分期亦適用于本文的研究對象——美國華裔文學的批評。
除了把美國亞裔文學研究作為美華文學的參照系來觀察它歷史分期外,還有個因素也很重要,那就是1990年代中期開始,美國之外的研究者,主要是中國的學者帶著對跨中西文化的交雜地帶的興趣開始大量進入該領域的階段。與之前的批評相比,美華文學研究領域出現了三個明顯的不同,或者說特征:一是前文提到的比較文學性,尤其是中英文第一手資料間的互文研究,比如對進入華裔文學的英語世界的中國文化典故的闡釋,像對花木蘭、孫悟空和關羽等的形象和傳說的研究,研究它們出自什么樣的中文、被作者做了什么樣的重構、重構的目的何在等等;二是“元批評”的出現,對既往批評回顧性的歸納總結、批評和批評之間的對話、作家對批評的反批評和對自傳寫作的文體研究中都體現出對文學批評自身的關注;三是批評的“跨國性”,跨國性是當代美國華裔文學批評生態環境,體現在所涉及文學作品本身的跨國性和研究者的人員構成和學術活動的跨國性,還有就是更本質的批評理論的“跨國性”。林玉玲等在《文學想像研究》雜志2004年專論亞裔文學理論的一期的“本期導言”里這樣寫道:“畢竟,這一研究領域的地貌已經改變了很多,不僅是成功的作家更多了,得到承認的作品的類型更豐富了,而且是接納他們的整個歷史背景就不同。首要一條,亞裔文學越來越被看作是既是美國的、又是全球、跨國和流散的。”[6]
再回到趙文書的那個問題:為什么中國學者對美國華裔文學如此關注?因為它和中國有關。可是現在學界深深質疑的恰恰是它有關嗎?我們該怎么看待美華文學的“中國性”?直到今天美華文學批評還不免糾纏于文學作品中的“中國”的是是非非,真真假假。對于華裔作家筆下的離奇的中國,目前批評界較通達的共識是這些離奇是可以理解的,那些作家說到底是美國作家,像美國人一樣想象中國也是自然的,我們不必先以“大中華”的納入心態——所謂forced inclusion——來定性華裔作家為華人,再接著批判他們“自我東方主義”。這個通達的共識很好,它干凈利索地解決掉了曾經很困擾中國批評界的華裔作家的不真實的“中國”的問題,可是,這種共識似乎又疏漏了什么,它是那么就事論事,它讓美華文學研究中任何出自“中國”的主體意識顯得不過是庸人自擾,甚至有封閉的大漢中心主義的嫌疑。
但實際上這一“庸人自擾”般的研究并不必然是封閉的民族主義。再一次以趙文書的《和聲與變奏》為例,他在此書第10章“華美文學中為什么有東方主義?”中提出華裔與中國人之間存在著時空差異,再加上出版策略的因素,所以他們筆下東方主義式的中國不足為怪。他還進而指出,中國方面的研究若總是局限于對此做東方主義批評,倒反而是為一種頑固的東方主義助勢。他認為應該“拓寬我們的研究范圍”,把“研究興趣轉到非中國題材”上去。從話語機制的角度看,趙文書所意識到的批評中的東方主義的問題也是切中要害的,他在意識到這一點后停下腳步,改走其它路徑。的確,拿著“東方主義”來做按圖索驥的研究和機械的批判本身已經泛濫且過時,美華研究的確需要開拓研究的視域,事實上這兩年出版和發表的專著與論文也正趨于多元化,趙文書的倡議無論如何都是中肯而切實的。
但是,本文在這里想補充的是,縱觀這一領域的批評的發展歷程,“中國”并不是不在場的話語,不重要的推動力。主體意識膨脹是問題,和中國有關的東方主義批評流于俗套也是問題,可是這些問題并不能否定掉在這一領域的來自“中國”視角的興趣、關懷和見解。在強調美華文學是亞裔的、美國的、文學的這三個層面時,我們沒有必要諱言它也是與“中國”相關的,問題在于批評本身是不是做得夠好。
[1]Elaine H.Kim.Asian American Literature:An Introduction to the Writings and Their Social Context.Philadelphia:Temple University Press,1982.
[2]Frank Chin.Confessions of the Chinatown Cowboy.Bulletin of Concerned Asian Scholars 4.3(1972):57-70.
[3]King-kok Cheung,An Interethnic Companion to Asian American Literatur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7.
[4]King-kok Cheung&Stan Yoki.Asian American Literature:an Annotated bibliography.New York:the Modern Language Association of America,1988.
[5]Sau-ling Cynthia Wong.Reading Asian American Literature:From Necessity to Extravagancy,Princeton Univerisity Press,1993.
[6]Shirley Geok-lin Lim,Gina Valentino,Introduction Cross Wire:Asian American Literary Criticism[J],Studies in the Liter ary Imagination,Vol.37,Issue 1,Spring 2004.
[7]Stephen Hong Sohn&John Blair Gamber,Currents of Study:Chartering the Course of Asian American Criticism.Studies in the Literary Imagination,Vol.37,Issue1,Spring2004.
[8]趙文書:《和聲與變奏:華美文學文化取向的歷史嬗變》,南開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
①關于Chinese American Literature的中文表述,中國大陸華人文學研究界近年有提出以“華裔美國文學”翻譯Chinese American Literature,簡稱為“華美文學”,如南開大學出版社的“21世紀華人文學叢書”中的兩本書的書名——單德興的《故事與新生:華美文學與文化研究》和趙文書的《和聲與變奏:華美文學文化取向的歷史嬗變》。關于這一譯法,趙文書的解釋是“以‘華美’對應英語中的Chinese America或Chinese American”(趙文書,《和聲與變奏》,第1頁)。吳冰教授在她所主編的《華裔美國作家研究》一書里對這個名稱則思考更多,她說:“20世紀80年代中國大陸剛開始譯介華裔美國文學時,一般用“美國華裔文學”,按照中文表達習慣,把涵蓋面大的放在前面,同時也和“美國猶太文學”Jewish American Lit、美國黑人文學Black American Lit、美國印第安文學等提法一致。后來隨著華裔美國文學在國內譯介的普及和深入,尤其看到華裔美國文學研究起步較早的單德興等學者在文章中使用“華裔美國文學”,我們許多人也開始采用這一譯名。我覺得這一漢語語序和英語語序一致的譯法是有道理的,因為Chinese American Literature中,Chinese American這個詞組是定語,用來修飾literature,Chinese American Literature的意思是“華裔美國人創作的文學”。我們的漢語習慣說“華裔美國人”,不說“美國華裔人”,但說美國華人、美國猶太人、美國黑人或非裔美國人。因此我們在本書采用“華裔美國文學”的譯法。”“實際上,目前國內這兩種譯法都有贊成者。我認為兩種譯法各有各的道理。如果把“美國"放在前面,則用‘美國華人文學’要比‘美國華裔文學’好。”(吳冰,《華美作家研究》)吳冰教授其實已經把問題看得很全面了:按照中文的言說傳統,應該是“美華文學”;“華美文學”是來自臺灣的說法;用“華美文學”是為了一致。但是,本文還是按照中文表述的傳統——外延大的概念在前,由大到小——來指稱這一研究領域,也就是“美國華裔文學”,簡稱“美華文學”。另外,說人與說文學在表述上應該不一樣的,的確說人我們往往說“華裔美國人”,但是,說文學的時候如果我們認為它們首先是美國文學,則“美國”應該放在最前面。
②關于美國華裔作家的劃分標準,張子清教授在為南京譯林出版社2004年出版的華裔文學系列叢書撰寫的總序《與亞裔美國文學共榮共生的華裔美國文學》中和郭英劍教授在論文《命名·主題·認同——論美國華裔文學中的幾個問題》(見《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科版》2003年第6期)中均以美國華人的用英語創作的文學作品作為判定標準,盡管張子清的界定同時還要求作品必須是關于美國的生活經驗和經歷的。
③如何特指大陸之外的華人的文學創作、研究和活動這些年來一直是個問題。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文學研究的地理和人群邊界在不斷擴張,與此同時如何從學科上命名新發展出的文學領域是件微妙而難決的事情,體現在已有的學科名稱不斷遭遇反對的聲音——從港澳臺文學到海外華文文學到世界華人文學到華文文學,等等。不同時間有不同的提法出現,因為我們跨國的政治和文化視野在變化著(比如意識到美國的華人文學研究和中國的華人文學研究在目的和語境方面的本質不同);在同一時期也會有不同的提法出現,因為我們處在學科交叉的時代,新的非傳統的學科領域更是學術對話的現場,學者們的種種起點——中文系的和英語系的、不同觀念下的比較文學的、研究東南亞移民文學的和研究美國、加拿大和澳大利亞移民文學的——必然會帶來各種思想和話語,同時也暴露自身的局限。筆者在此梳理幾篇代表性的文章如下:1.饒 子、費勇:《論海外華文文學的命名意義》,該文梳理了陳賢茂、許翼心、李黎和林耀德等學者在2000年之前的界定,指出華文創作體現出的國際性,和研究像白先勇、張愛玲、陳若曦、葉維廉等海外作家和學者的重要意義;2.錢虹:《從“臺港文學”到“世界華文文學”:一個學科的形成及其命名》(《學術研究》2007年第1期),與上文學科呼喚式的探索不同,該文是十幾年后的回望,以具體而全面的學科發展史料說明華文文學家族的蓬勃發展和多元格局,并列出學界不同的文學地圖的“畫法”:如“中心說”、“板塊說”、“發展中地區說”等。特別強調海外華文文學研究與中國文學研究的不同,認為前者的意義主要在于它體現了中國和世界的“關系”;3.林澗:《比較文學的一個新領域——美華文學研究》(《中國比較文學》,2006年第2期),該文提出打通中國的海外文學研究和美國的亞裔文學研究,把大陸、港澳臺、美國出生的華人作家和華人流散寫作都納入一個學科,做“涉及至少兩種語言、兩種文學傳統、跨國文化和歷史知識”的研究,為此其學科命名是“美國華人文學研究”,事實上這篇文章在很大程度上預見了未來幾年的發展方向,它提出的有潛力的課題正是當下學科的前沿,盡管其學科立意之高和要求之廣是具有挑戰性的;4.沈慶利:《“華文文學”與“世界”關于“世界華文文學”概念的幾個疑惑》(《華文文學》,2007年第1期),該文在學界普遍接受“世界華文文學”對“港臺文學”的替代后,反質疑此名稱“世界”兩字背后的“中國文學中心主義”,并指出這個名稱背后的歷史感性。比如其產生是由于當年海外作家對“海外華文文學”歸類的不滿和不解,因為二戰后“海外”一詞還沒發展為富有魅力的字眼,居于國外的作家對此名稱更多的是感到文化的邊緣化,為此他們以“世界華文文學”來重組格局,并以“超國家”、“超民族”和“多中心”等現代性概念來建構它;而這個概念到了大陸學者手里時又走向它初始的反面,反被闡釋為華夏文明走向世界的浪漫圖景。“世界”一詞作為學科命名具有或危險或庸俗的政治性,作者似乎這么暗示,并指出況且創作活動發生在世界范圍內并不等于文學的“世界性”,所以他認為老名稱“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很能表意,且更加政治正確,如還不能統一意見,就定語懸置為“華文文學”,以模糊語義來解決爭辯。國內學術期刊《華文文學》的命名正是這一觀點的體現,該期刊英文名是Taiwan,Hong Kong and Overseas Chinese Literature,英語中Chinese可以是華人的、華語、關于中國的,含義靈活,所以其文章涉及華人的多語種作品和相應的文化研究,甚至可以是對和中國文化相關的非華裔的作家和學者的研究。
④這里的“歷險“一詞是借用羅蘭·巴爾特的《符號學歷險》的意象:“(對我來說符號學)是一種歷險(adventure),也就是指我所遭遇者。”巴爾特以“歷險”一詞來表達他對符號學研究的態度和體驗:快樂地、激動的進入,開始一場系統的游戲。羅蘭·巴爾特:《符號學歷險》,李幼蒸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3頁。
⑤比如一個顯著的論題就是美國華人“中國性”和相關的身份政治問題。在大量關于借用中華文化資源和伴隨著故國回望的母女敘事的研究出現之后(“借用”與“回望”無疑是典型華美文學研究主題,這也許和學科里兩位代表作家的書寫有關——湯亭亭和譚恩美),有學者不斷指出國內對華人的“中國性”的先驗的認識:如徐穎果從詞匯學的角度指出“Chinese”這個詞可以指中國人,也可以指華裔美國人,而且在一定的語境下,對“we Chinese”這一呼喚的理解錯誤會引起我們對他們的文化認同的誤解;趙文書也是相當強調華裔的族裔身份的在場的研究者,他指出美國華裔的“Chinese”文化立場不是國家層面的民族主義nationalism,而是立足國內的族裔本位主義ethnicism;而在對像任碧蓮(Gish Jin)這樣的作家的研究中,華裔的身份認同就走向這樣的思路:以下不都可以表述為他們(華裔美國人)真實的情感嗎——他們①不是中國人、或者②既不是中國人也不是美國人、或者③既是中國人也是美國人、又或者④實際上他們完全還可以選擇當猶太人、黑人或其它任何文化面貌的人,像白人那樣去選擇。這些無疑都在解構之前研究中的中國或者說中華中心。參見徐穎果:《全球化語境下如何翻譯Chinese》,《譯林》2007年第5期;趙文書:《和聲與變奏:華美文學文化取向的歷史嬗變》,南開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91-195頁。
⑥“冒現的文學”的提法出自美國學者烏拉德·高吉克(Wlad Godzich)教授,意指與主流文學相對的新興的文學,它們的出現挑戰既定的理論。
⑦此處的“內省”是因為趙文書在書中指出中國學者在最開始的研究中存在一種不成熟的身份認同和文化納入(cultural inclusion)情結,結果“我們對(自己人)的希望卻往往面對著失望”(趙,245),比如對美華文學中關于中國的東方主義式的描述的失望,趙認為此種失望的緣由是錯誤的從中國出發的民族主義的心理。
⑧具體可參見以下兩篇,一篇是文學選集《跨國的亞裔美國文學》的“序言”,另一篇是論文,實際上兩篇文章出自同一個研究團體:Shirley Geok-lin Lim,John Blair Gamber,Stephen Hong Sohn,and Gina Valentino,(Transnational Asian American Literature:Sites and Transits);Stephen Hong Sohn&John Blair Gamber,Currents of Study:Chartering the Course of Asian American Criticism.Studies in the Literary Imagination,Vol.37,Issue 1,Spring 2004.
⑨如美國學者Kent A.Ono在《美國亞裔研究伴讀》(a Companion to Asian American Studies)中也從1970年代開始追溯,并也認為到1980年代出現質的不同(原文用“gap”,p.4),1990年代開始與之前不同的批評,其特征是挑戰既定的身份政治預設(p.1);國內學者程愛民和蒲若茜的相關論文也是這樣看待亞裔(進而到華裔)文學批評的發展階段的,具體參見:《美國亞裔文學研究:1995年以后出版的幾部專著》(邵怡、程愛民,《外國文學動態》,2007年第4期),《從“本土”到“離散”:近三十年華裔美國文學批評理論評述》(饒 子、蒲若茜,《暨南學報》2005年第1期)
⑩必須說明,亞裔文學和文化研究領域當然大有日裔、韓裔和其它族裔的批評家,但因本文研究對象畢竟是華裔文學的批評,所以這里代表性學者的例舉并不需要涵蓋所有亞裔。略將幾位代表學者的作品和學術風格例舉如下:林玉玲可謂美國亞裔文學最綜合性的代表人物,她是詩人、作家,也是學者,其自傳《月白的臉:一個亞裔美國人的家園回憶錄》(Among the White Moon Faces:An Asian American Memoir of Homelands,注意這里是復數的“家園”)本身就是經典的亞裔文學讀本,學術上她是一系列緊貼時代的亞裔的文學論文集的主編,如1989年的《紫禁繡:美國亞裔女性作家文集》(The Forbidden Stitch:An Asian American Women's Anthology)、1991年的《湯亭亭的〈女勇士〉——怎么教?》(Approaches to Teaching Kingston’s The Woman Warrior)、1992年的《閱讀美國亞裔文學》(Reading the Literature of Asian America)、1999年的《跨國的亞太地區:性別、文化與公共空間》(Transnational Asia Pacific:Gender,Culture and the Public Sphere)和2006年的《跨國的亞裔美國文學:現場與流動》(Transnational Asian American Literature:Site and Transit)。黃秀玲的1993年出版的《從必須到奢侈:解讀美國亞裔文學》(Reading Asian American Literature:From Necessity to Extravagance)已出中文譯本,在這本書她對亞裔的文化身份和政治聯盟進行深刻探討。張敬玨也是編寫了重要的亞裔文學研究方面的資料,如1988年的《美國亞裔文學書目提要》(Asian American Literature:An Annotated Bibliography)和1998年的《美國亞裔文學伴讀》(An Interethnic Companion to Asian American literature),在其1993年的專著《盡在不言中》(Articulate Silences:Hisaye Yamamoto,Maxine Hong Kingston,Joy Kogawa)她不但從后殖民女性主義的視角出發剖析族以女性為自己、為族裔發聲的策略與方式,還批判了單向度的帶有種族和性別歧視色彩的西方男性“話語”觀以及背后的邏各斯中心主義。羅伯特·G·李的代表作《東方人:大眾文化中的亞裔美國人》(Orientals:Asian Americans in Popular Culture)是部影響深遠的書,他細膩地分析了關于東方的種種刻板形象背后的成因,如“野蠻人”、“苦力”、“陰陽人”、“模范族裔”等,該書的許多觀點和資料后被學界廣為引用。李磊偉代表作《想象民族:美國亞裔文學及其文化認同》(Imagining the Nation:Asian American Literatureand Cultural Consent),這本書按時間順序追溯了亞裔美國人如何在文化上向美國的東方主義意識形態斗爭,爭取自身作為完全意義上的美國主體的歷程。馬圣美代表作《致命的擁抱:東方主義與亞裔美國人的身份(the Deathly Embrace:Orientalism and Asian American Identity)更加以薩義德式的東方主義批評路徑批判了美國大眾文化中、亞裔人自身的文化作品中對亞裔的歪曲再現,以及它們所帶來的社會底層人對亞裔人的忌恨和暴力事件。凌津奇的《敘述民族主義:美國亞裔文學中的意識形態與形式》(Narrating Nationalisms:Ideology and Formin Asian American Literature)是從文化生產和實用主義的角度對亞裔文學場域里的理論變遷進行分析,分析帶有鮮明的西馬學術風格和知識社會學特色。
?1970年尼克松競選總統時許諾盡快結束越戰,但當選后繼續出兵柬埔塞,肯特大學學生因此示威,并與軍警發生沖突,混亂中警察開槍,學生三死九傷。
?關于全球化理論和跨國主義間的關系,筆者認為跨國主義思想和理論是全球化理論在當下的變通。跨國主義致力于挖掘和探討“將民族國家疆界之外的人民與機構連接起來的多重關系和互動”。在它之前的全球化理論框架里,“跨國”(transnational)首先是發生在經濟領域的現象,資本、勞力、產品在全球流動,其次它也指文化的流通和影響,如西風東漸的現象。但是,全球化并不是簡單而突然的歷史,近代以來的殖民歷史尚未完全淡出人類的記憶,于是就在世界范圍內的社會關系在當代被強化的同時,“全球化”的理論也經歷了不同的發展階段,比如從流動的自由經濟到跨國資本的帝國主義、從普世價值到文化民族主義,后殖民主義學說的涌起使得“全球化”可以說是水到渠成地加入了新的內容。新的內容之一就是修改之前的單向性,納入對多層運作著的流動體系的肯定。這里的多層并不只是傳統全球化理論中的分層,既按共時的分類分為經濟全球化、政治全球化、文化全球化等等,而是強調要加入歷時的一維——全球化并不是單向度的西方現代強勢話語的一統天下,在某些階段是,在某些方面是,但是對西方現代性擴展的單向模式的反抗總是在的,然后變通的思想和理論出現。
?如林玉玲所指出的Kandice Chuh的《想像他者》(Imagining Otherwise)一書中對“主體后”理論的青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