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驁 (湖南農業大學外國語學院 湖南長沙 410128)
語言是文化的承載者。在文化交流的過程中,如何在語言轉換的同時最大限度地傳遞原文化,尤其是翻譯文學作品時如何將附加在語言上的文化信息傳遞出去,盡量縮短兩種語言文化之間的距離,并使目的語讀者更好地了解原作一直是各方爭論的焦點。美國著名語言學家、翻譯理論家奈達曾指出“對于真正成功的翻譯工作而言,熟悉兩種文化甚至比掌握兩種語言更重要,因為詞語只有在其作用的文化背景中才有意義。”從小深受中西方文化熏陶的辜鴻銘很好地做到了這點。他翻譯的《論語》如他在序言所述,“努力按照一個受過教育的英國人表達同樣思想的方式,來翻譯孔子和他弟子的談話。” 本文對辜鴻銘的《論語》英譯本部分語言特點進行了評析,以期對今后文學作品翻譯工作有所啟示。
隨著時代發展,翻譯理論由早期的重視信息形式轉變為強調讀者反應,變得更加人性化。基于此,尤金?奈達(Eugene A.Nida)在《翻譯理論與實踐》一書中將翻譯定義為:“翻譯是在譯入語中用最切近的、最自然的對等語再現原語的信息,首先是語義上的對等,其次是風格上的對等”。他指出,翻譯應力求使目的語讀者達到與原語讀者相同的反應。由此產生了功能對等理論。奈達提出對等的兩個層次:最高層次的對等和最低層次的對等。其中,最高層次是翻譯所追求的理想境界,指譯文讀者應能以與原文讀者相同的方式理解和欣賞譯文;最低層次的對等指譯文讀者應能透過對譯文的理解而想象到原文讀者是如何理解和欣賞原文的,這是它在現實中的定義。(Nida,1993:118)。在奈達看來,翻譯的目的就是在目的語中尋找與原作最接近、最自然的對等語。因此,譯文必須符合目的語的語言習慣,才能使譯文接受者獲得與原文接受者基本相同的感受,從而取得交際的效果。與以文本為中心的等值翻譯理論不同的是,奈達非常重視讀者的反應。他期望兩種語言的接受者產生盡可能相同的反應。(奈達“動態對等理論”述評,2011)
晚清翻譯奇才辜鴻銘的《論語》英譯本在西方頗受好評。其譯文使用流暢的英文,西式的旁征博引,可以說是成功進入目標語文化的典范。他也因此獲得1913 年度諾貝爾文學獎提名。在遵循上述有效翻譯原則的基礎上,以譯文讀者為中心,以傳播中國文化為目的,本文就辜鴻銘的《論語》英譯本的翻譯特點進行了歸納和分析。
1.對重點詞句字斟句酌
在不同語境下,中國古漢語文學作品中,一個字往往隱含有多重含義,鑒別起來較為模糊,理解起來十分復雜,這就要求譯者翻譯時不單純理解字面含義,而能夠深入到語境,并具備一定的文化背景知識,多維度全面理解、翻譯文章。
在《論語?學而第一》中的名句“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從表面上看,很容易單純將“朋”理解為“朋友”,而仔細斟酌上下文的話會發現這里所指的實際是“志趣相投的朋友”,南宋的學者朱熹在《集注》中寫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樂,音洛。朋,同類也。”印證了對于“朋”字的理解。辜鴻銘很好地發掘出了文章用詞的深層含義,將該句譯為“A greater pleasure still it is when friends of congenial minds come from afar to seek you because of your attainments.”引導讀者體會理解原文作者的思想,再現了原語的隱藏信息。
2.重視修辭增加譯文韻味
魯迅在 《書信集?致李樺》寫道:“正如作文的人,因為不能修辭,于是也就不能達意。” 可見,修飾文辭對于作文十分重要,而翻譯也屬于另一種形式的文章創作,同樣要重視修辭,所以要利用多種語言技巧修繕詞句,以求尋找到與原文最接近、最自然的對等語。
(1)使用意譯法增強譯文可讀性
英國古希臘、羅馬文學翻譯家德萊頓(John Dryden,1631--1700)曾提出文學翻譯“三分法”:直譯(metaphrase)、意譯(paraphrase)、仿譯(imitation)。(于中旻,《語意釋經》)翻譯時要時刻將原作者放在心中,不拘泥于字詞的對應,允許強化原文的含義,但不允許改變其含義。辜鴻銘以讀者為中心,做到了化“意合”為“形合”。這就印證了功能對等理論中提到的觀點,通過使用符合譯語的習慣的譯文,使譯文接受者獲得與原文接受者基本相同的感受。
在遣詞造句時,中文往往注重“意合”,而英文注重“形合”,針對此特點,辜鴻銘的譯文突破傳統漢語“積字成句,積句成篇”的習慣,通過添加連詞和副詞表達語法意義和邏輯關系,更符合讀者閱讀習慣范式,增加親切感,有利于讀者更為通順地理解原作的思想:
在《論語?為政》中 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 辜鴻銘譯為Confucius remarked: “If in government you depend upon law,and maintain order by enforcing these laws by punishments,you can also make the people keep away from wrong-doing,but they will lose the sense of shame for wrong-doing. If,on the other hand,in government you depend upon the moral sentiment,and maintain order by encouraging education and good manners,the people will have a sense of shame in wrong-doing and,moreover,will emulate what is good. ” 通過添加“if”,“also”,“but”,“on the other hand”,“moreover”,避免了譯文讀起來生硬,邏輯關系不明顯的缺點。
又如,子曰:“語之而不惰者,其回也與!”(《論語?子罕第九》)
里雅各:The Master said,“Never flagging when I set forth anything to him. Ah! That is Hui.”
辜鴻銘:Confucius remarked of his disciple,the favourite Yen Hui: “He was the only one who was never tired or inattentive while I talked with him.”
里雅各的翻譯雖然在句式上完全尊重原本,進行了直譯,可是讀起來令人費解。在辜鴻銘的譯本中,他打破了原文句式結構,加入了“his disciple,the favourite Yen Hui”這樣的解釋性語句,使讀者對文中人物關系一目了然,文章讀起來不再生硬刻板。
(2)譯文中省略不必要字眼以求簡練
在《論語?學而第一》中,子貢引《詩》曰:“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辜鴻銘的翻譯為“We must cut,we must file,Must chisel and must grind.”省譯了“As (如)”,卻使句子讀起來如原文緊湊、富有節奏感。
3.充實語境營造新的上下文背景
根據奈達的功能對等理論,翻譯應時刻以讀者為中心。譯者可以通過擴充語境以求達到該目的。
(1)引用歐洲名家作注拉近與讀者距離
辜氏對源語文化專有項的譯法很有代表性。“為了使讀者能徹底到家地理解文本內容,我們還加了一些注釋,引用了非常著名的歐洲作家的話。通過征召這些歐洲讀者熟悉的思想系列,對于他們或許會有幫助。” (辜鴻銘《論語》譯序)
艾克西拉(Javier Franco Aixeld) 對文化專有項(culture- specific item) 的定義是:在文本中出現的某些項目,由于在譯語讀者的文化系統中不存在對應項目或者與該項目有不同的文本地位,因此其在源文中的功能和涵義轉移到譯文時發生翻譯困難。
所謂有不同的文本地位,也就是因意識形態、慣用法或使用頻率等方面的差異而有不同的價值。艾克西拉解釋說,他這個定義的用意是要表明,什么是文化專有項不單取決于項目本身,而且取決于譯語文化所理解的該項目在文本中的功能。這就是說,凡是譯語文化中的一般讀者或者任何當權者覺得在意識形態或者文化上不可理解或接受的,就是文化專有項(轉引自張南峰,2004 :189) 。
如,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為也?”(《論語?八佾第三》)辜鴻銘譯后添加了注釋: 未經修飾的美麗是最受人愛慕的; 中文最后一句的翻譯就是Horace 的“simplex munditiis(簡而雅).” 這里,英語學生也許會想到Tom Moore的詩句:
“ Lesbia has a beaming eye,
But no one knows on whom it beameth.”
由此,將難懂的中文概念轉換為相似的西方概念,從而幫助讀者最大限度的理解原作。
(2)用注釋法橫向對比中西概念使譯文更加直觀
辜鴻銘的譯本在注釋中將書中出現的中國人物、中國朝代、言語與西方歷史上具有相似特點的人物和時間段、言語作橫向比較,如,將顏回注釋為the St. John of the Confucian gospel,子路比作St? Peter,堯比作Abraham等。在《論語?為政第二》的注釋中,辜鴻銘把夏朝注釋為:夏朝之于孔子時代的人就如希臘歷史之于現代歐洲人。這樣做可以給那些對中國文化不是很了解的西方人更加直觀的感受,有助于更好地把握儒家經典的內容。
4.不足之處
辜鴻銘的《論語》譯本很好的應用了功能對等理論,雖然受到西方讀者一致好評,但是這條原則也有它的局限性。很多時候,動態對等即原文和譯文讀者的反應基本一致是難以實現的,因為原文讀者和譯文讀者迥異的文化背景導致理解力不同。比如,在英譯“ 天子”時,辜鴻銘對應的翻譯為“the Son of Heaven”,雖然在深層上意義得到了表達,但是不同宗教文化背景下,不同的意象對原文讀者和譯文讀者所留下的印象卻是截然不同的。
(1)大規模去中國人名、地名有損原作的文化特色
正如辜鴻銘《論語》譯序中所說,“為了進一步除去英語讀者會產生的古怪感和奇異感,只要有可能,我們就刪除其中的專有名詞。”以人名為例,經統計,在《論語》中出現的人名有150余個,辜鴻銘在譯本里只保留了顏回和仲由的名字,其他弟子則直接用“a disciple of Confucius”代替。由于顏回的名字在全書中頻繁出現,所以沒有被刪掉。
這樣做雖然減少了西方讀者閱讀時的不便,但是也損失了原文的文化特色。顏之推在《顏氏家訓?風操》中說:“古者,名以正體,字以表德,名終則諱之,字乃可以為孫氏。” 由此能夠看出,作為一種獨特的語言文化,古人的名字往往含義豐富,反映了當時的時代特點甚至人物性格、風俗信仰。地名也如此。所以,大規模的去人名、地名有些不妥。
(2)對個別詞語理解不到位
在《論語》中,數詞出現的頻率非常高,這些數詞的運用成了《論語》的特色之一,僅“三”的使用頻率就達到了70次。如,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 (《論語?學而上行》)這句話辜鴻銘譯為:A disciple of Confucius remarked,“I daily examine into my personal conduct on three points:---First,whether in carrying out the duties entrusted to me by others,I have not failed in conscientiousness;Secondly,whether in intercourse with friends,I have not failed in sincerity and trustworthiness; Thirdly,whether I have not failed to practice what I profess in my teaching. ” 辜鴻銘把“三省吾身”譯為“在三方面進行自我反省”,而這里的數詞并不指代具體數字,而是籠統代表多個,理解上有偏失。這句話的正確理解應該是“我每天多次自我反省”;同樣的還有“三人行必有我師”等,很多情況下古語中表示虛指數詞不表示實際的數目,而表示“多次、很久”之類的意思,應引起我們的關注。
奈達的動態對等提倡歸化和意譯,如上文所述,動態對等、追求“歸化”常易使原文里富含文化色彩的詞失去其文化韻味。筆者認為,任何理論在具體的翻譯中都不應該是絕對的。一個譯本可能同時涉及意譯或直譯,一個譯者也可能此時采用歸化,彼時采用異化。我們不應追求絕對的對等,而是針對作者的寫作意圖、原文的題材、譯者的目的以及讀者的需要對各種翻譯理論進行調和,以達到最優效果。
辜鴻銘所翻譯的《論語》在西方大獲成功,無疑對我們今后的翻譯工作有很多啟示。在全球化的今天,“求同存異”不僅涉及政治外交領域,也深深指導著文化融合與傳播的趨勢,只有能夠很好的保存我們文化特質,同時找到共鳴點,讓世界更好的理解、認同、接受我們的文化,才能成功地把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傳播到世界各地。
[1]Nida,Engene A .Language,Culture,and Translation [M].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1993 .
[2]邱晨.奈達“動態對等理論”述評[J].科技創新導報,2011.
[3]黃興濤. 辜鴻銘文集:(上、下)[M].海南出版社,1996.
[4]于中旻. 語意釋經[M]. 宣道出版社,1994
[5]張南峰、陳德鴻.西方翻譯理論精選[M]. 香港:香港城市大學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