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玉娟 (新疆師范大學文學院 新疆烏魯木齊 830054)
蒲松齡所著《聊齋志異》,是我國文學史上一部優秀的文言短篇小說集。文章內容精彩豐富,思想意蘊深遠,是蒲松齡畢生心血的結晶。此書在民間被俗稱為“鬼故事”,可見鬼形象是該書的重頭戲。
本文主要從作者筆下的女鬼形象出發,分析文中女鬼與人間男子的愛情故事,并將這種戀情分為兩類:柏拉圖式的人鬼戀和終成眷屬的人鬼情。在人們的傳統觀念中,鬼是青面獠牙,陰險可怕,害人性命,沒有任何情感的,而女鬼尤甚,誘惑青年才俊,索其姓名,作祟人間。所以人們怕鬼,往往“談鬼色變”。然而聊齋中的女鬼卻是惹人喜愛的,雖是已經脫離肉體生存在陰間的鬼魂,但卻具備與人無異的人情味。她們往往在風華正茂之時死于非命,含苞待放的青春之花還未綻放,便已凋零,離開人間,來到陰森黑暗的鬼域。因此,聊齋中的女鬼總讓人感到憐惜,尤其是當一場場情深意重的人鬼戀情上演時,人們不僅不怕女鬼,反予之同情,與之同泣。
在現代社會, “柏拉圖式愛情”形容愛情達到一種神圣且崇高的境界,用來表示那種超越時間、空間, 不以占有對方肉體為目的的, 只存在于精神的愛情, 是人們都勇于和樂于承認的一種戀愛關系。1《聊齋志異》中的這種戀情以《宦娘》最為典型,通過生死剪割不斷的情絲,贊頌純美的愛情。
宦娘本是已經離世百年的女鬼,喜歡琴箏且傾心于溫如春。但人鬼有別,所以她便想方設法為溫如春撮合佳偶,以報答溫如春對自己的感情。溫如春擅長音樂,且偶然學得舉世無雙的琴藝。在一次回家途中遇雨,結識宦娘,并鐘情于她,但卻求婚未成。后到葛家彈琴,與葛家喜愛談琴的女兒良工一見鐘情,葛家因溫如春家境貧寒而拒絕婚事。眼看溫如春的愛情之花再度凋謝,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先是前去葛家求親的劉公子竟帶著女人的睡鞋,再是溫如春家的綠菊,后是溫葛二人喜愛的《惜余春》之俚詞被葛父發現,并由之斷定女兒與溫如春私相往來,因怕丑事敗露而將女兒嫁給溫如春。最后有情人終成眷屬。原來睡鞋、綠菊、俚詞等事皆是宦娘所為,愛琴箏的少女為音樂生情,因琴箏為心上人撮合佳偶。最后宦娘說:“如有緣,再世可相聚而?!?
這是多么深沉的愛情,這種愛情以精神契合為終極目標。沒有任何的物質束縛,沒有任何的條件限制,只有宦娘與溫如春的知音之愛,精神之戀。在《宦娘》中,我們看到的是美麗、善良、聰慧、寬容又無私助人的女子,她始終對音樂有著不懈的追求,對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有著孜孜不倦地向往和追求。這樣的女子怎能不讓人與之愛,與之情?
《章阿端》可以說在某種意義上與《宦娘》有異曲同工之處,章阿端誤嫁浪子,受盡折磨,含屈而終,在冥司中度過二十年無人憶念的孤苦生活, 后逢戚生而重燃愛情之火。戚生卻思念亡妻,求章阿端在冥間尋找,后夫妻團聚。而章阿端卻再遭鬼夫的折磨,并被害致死??梢哉f章阿端和宦娘一樣都敢于為心愛的人付出,不求承諾,不求回報,是將精神的契合置于一切之上的壯舉。
可見,蒲松齡筆下的柏拉圖式的人鬼戀,是中國的“人鬼情未了”,它們已經進入了高級的精神領域,是中國古代小說中絕少的純美的愛情。這種天使般的愛情像雪地上盛開的永不凋零的花朵,惹人憐愛;這種純潔的愛情是無法相守、無關情欲卻從不曾放棄的。
除了像《宦娘》《嬌娜》這樣崇高的知音之戀外,聊齋愛情故事中還有一種終成眷屬,終得美滿婚姻和幸福家庭的人鬼情。下面以《聶小倩》《小謝》《伍秋月》為例,淺析追求婚姻和幸福的女鬼及其婚戀。
眾所周知的聶小倩十八歲是染疾而亡,死后被一老妖奴役,以色相和金錢害人性命。不為財色所誘的寧采臣,深為小倩欽佩。后經小倩和燕生的幫助,寧生得以逃脫,并將小倩的遺骨帶回,葬于書齋旁。而后小倩的鬼魂出現在寧生家中,并真心真意地對待寧生、寧母和寧妻。寧妻病故后,寧生便續小倩為妻。于是,小倩從取人性命的女鬼變成賢惠可人的妻子,從作祟人間的女鬼變成富有人性的美麗的女子。
小謝和秋蓉,是天真活潑的頑皮少女;陶望三是無所畏懼、富有智慧和正義感的成熟男子。小謝和秋蓉遇到陶生后,并沒有蠱惑他,而是與之嬉鬧,讓陶生“不堪其憂”,指罵二女“小鬼頭”,并和陶生建立了深厚的友情。而當陶生跟黑惡勢力的拼搏時,尤其是當陶生被關入冤獄時,小謝忍著“血殷凌波”3的錐心之痛給他送銀兩,秋容被“西廊判富強攝取”4寧死不從。可見二女已與陶生已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于是在全力救出陶生后,小謝和秋蓉一起還魂,與陶生共結連理。
伍秋月的人鬼戀是建立在宿命基礎上的,伍秋月的父親懂陰陽,認為秋月 “邃于易數”,“但言不永壽,故不許字人”5,而后秋月在花季般的年齡離開人世。而在秋月死后,她的父親又立石寫到:“女秋月,葬無冢。三十年,嫁王鼎?!?于是可憐的秋月在陰冷的地下等了三十年,方遇到她的命中情人王鼎。后來一人一鬼共同與黑暗勢力作斗爭,王鼎掘開秋月的墳墓,將伍秋月的尸體帶回家中, 不停呼喊她的名字,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 三天后竟然復活。
在《聶小倩》《小謝》和《伍秋月》的故事中,小倩是鬼身直接來到人間,與寧采臣結為連理;小謝和秋蓉是借尸還魂,和陶望三組成雙美一夫的的幸福家庭;秋月則是魂還己身,與王鼎成為眷屬。三者雖以不同方式來到人間,與人結為夫妻,但卻向人們共同闡釋了一個道理:她們熱愛人間生活,向往美好愛情。小倩在剛到寧采臣家時, 寧家對她有戒心,于是寧采臣讓她回墳墓中, 她很痛苦地說:“異域孤魂,殊怯荒墓?!?可見,她們依戀人世生活,渴望回歸人間,希望與相愛的人長相廝守。
“鬼”是中國古人的迷信說法,人死而靈魂出竅為鬼,因而鬼是人自身的另一種存在方式。所以,《聊齋志異》中各式各樣的鬼形象其實就是人思想情感的折射和反映。他們的喜怒哀樂,他們的悲歡離合,就是社會中的蕓蕓眾生的真實寫照。蒲松齡塑造這樣一大批正面的女鬼形象,也熱情歌頌了很多能人佳士,賢子淑女。在他們身上,閃現著人類最美好的品性光輝。從他們身上,我們可以窺見人性中最質樸、最柔軟、最打動人心的部分,也最能令讀者們獲得心靈上的洗禮和啟迪??梢哉f,聊齋中所描寫的這些形形色色的鬼形象是人類杰出的代表,也是作者內心情感的寄托和體現。
注釋:
1.《重釋柏拉圖式愛情》.賈薇.華南師范大學學報.2007年7月下旬刊.
2.《聊齋志異》,蒲松齡著,張友鶴輯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62年7月第1版,第989頁.
3.《聊齋志異》,蒲松齡著,張友鶴輯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62年7月第1版,第776頁.
4.同1第776頁.
5.同1第668頁.
6.同1第669頁.
7.同1第166頁.
[1]馬瑞芳著.《馬瑞芳講聊齋》.北京.中華書局.2005年4月第1版.
[2]賈薇.《重釋柏拉圖式愛情》.廣州.華南師范大學學報.2007年7月下旬.
[3]蒲松齡著.張友鶴輯校.《聊齋志異》.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2年7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