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顫音

遼寧/趙曉林

話題轉到初戀，大家立刻安靜了，臉上的表情十分凝重，眼里閃爍著淡淡的憂傷，不知誰還輕輕嘆了口氣，仿佛回到了從前的日子：那個心愛的女孩兒啊！怎么忽然之間就占據內心的整個世界，一會兒到處飄滿玫瑰花的香氣，一會兒心底的雨絲連綿不斷下個不停。

“我的初戀是……葉子。我偷偷寫信，偷偷約她……全被拒絕了，回答的是我們都得考大學，后來……哎……好在高中咱班四十三個同學，我和小婭結婚了……”一向嘻嘻哈哈的方春雨看來是酒后吐真言，聲音低低的，沉沉的，仿佛每個字上都墜著塊石頭。

柳陽的心微微一顫。他默默地穩定著自己的情緒，兩只手攏在酒杯上，輕輕轉動著，黃色的啤酒跟著悄悄地晃動，那些漂浮在上面的白色泡沫正一個個破碎了消失了。

方春雨說完，倒了滿滿一杯啤酒一飲而盡。柳陽看見他的臉紅紅的，活像飯桌上的那盤油燜大蝦。

“葉子多孤傲啊，能看上你？”“典型的單相思。”“別胡思亂想了，小心被小婭知道。”方春雨的話明顯刺激了這些單身，大家帶著刺攻擊他。方春雨略略頓了頓，忽然沖大家擠擠眼，滿嘴噴著酒氣說：“哎，你們知道……葉子身上的胎記在哪？”誰也沒想到方春雨會說出這句話，大家愣愣地看著他。“就在后背右側上面，有點像一片……柳葉。”方春雨一字一句地說完，掃了一圈，捂著嘴，悶悶笑著。

片刻的沉默后，每個人都狠狠剜了方春雨一眼。拿班花開涮簡直不能讓人容忍。葉子就像天上的一片白云，飄飄渺渺的，美麗而純情，她在誰的心里都有一個位置啊！沒人再理會方春雨的鬼話，有誰說了一句：“喝多了！”話題很快就轉到柳陽那兒：“大才子，你的初戀呢？一定非常浪漫。”“你和葉子讀一個大學呀……”

柳陽愣了一下神，嘴角生硬地動動，想笑卻沒有笑出來。他無力地搖搖頭，冷冷地說：“剛畢業，沒……想過這事！”他感覺心忽然被什么東西猛刺一下，揪心的疼。他的眼前是一片淺淺的柳葉。

話題還在繼續，柳陽一句都沒聽進去。看來，婚期沒有必要通知大家了。那份藏匿了很久的幸福還沒有來得及讓人分享，片刻之間已經變成了一杯苦酒。“愛情得用溫火，就像煮湯一樣，越熬味道越鮮美，才會經得起考驗。”這是柳陽和葉子堅守的承諾，他們一直用“馬拉松”加上“地下工作者”方式戀愛著，可現在……

聚會散了。柳陽冷靜下來，開始懷疑方春雨說話的真實性。柳陽最初想問問方春雨或者葉子，但是他很快否定了這個做法。他托了熟人，偷偷查閱了葉子的手機通訊記錄，幾乎全是他的，根本沒有方春雨的號碼，而他也沒有發現葉子的任何異常。平時連吊帶裝都不穿的葉子，怎么會……柳陽陷入了極度的痛苦之中。這個事實他不相信，但他又不得不相信。

葉子后背右上方確實有塊胎記。柳陽和葉子登完記，去影樓拍結婚照時發現的。當葉子穿上那套潔白的婚紗時，柳陽看到了那塊胎記。胎記淺淺的，有點像水墨畫一樣，清清淡淡一筆，飄逸灑落，越發襯托出葉子大理石般的后背的美麗。

他給葉子發了一封郵件，上面只寫了六個字：葉子，婚期延后。葉子一臉憔悴地找他。柳陽解釋說，最近有些事情沒處理完。葉子一雙哀怨的眼睛看著他好一會兒，才默默地走了。

柳陽去了南方，公司在那里設立了分公司。柳陽除了忙于正常工作外，每天都要寫一封信，但他從來沒有發出去。

柳陽的文件夾里已經攢下了一千二百封信。他每天還要打開信箱，可是里面沒有他想要看的來信。

柳陽每天都在等待。

柳陽依舊孤身一人。

那天，柳陽接到了蘇小婭的電話，說找他有事。柳陽拒絕了，后來電話里傳來蘇小婭命令式的語氣：“這個周末七點我在‘怡風堂茶館’等你，一定要來，不然你會后悔的。”柳陽覺得蘇小婭好像有什么重要的話要說，他只好請假從南方回來了。蘇小婭看上去有些憔悴，前邊的劉海懶散地搭在額前。她尷尬地沖柳陽笑了笑說：“葉子后來告訴我你們倆結婚的事兒……其實這事兒也怪我，我和葉子一起做過奶浴，她后背的胎記在右邊，我的在左邊，都像柳葉……回家就和方春雨說了……誰能想到這家伙……本來這個事應該我和方春雨一起向你解釋，只是……但我向你保證，方春雨和葉子什么也沒有……”

柳陽的心忽然抖得厲害。一個經過精心制作雕刻的瓷器被突如其來的一陣風吹落，摔在地上碎了，再也無法復原了。他只能對著那些潔白的發光的瓷片發呆，他只能默默揀起那些瓷片，默默珍藏起來了。

“柳陽，我真羨慕你們。”蘇小婭默默地說了一句，然后從身邊的坤包里拿出兩個紅色的小本，遞到柳陽手里。“這個，你一直沒有拿走，葉子讓我給你。”那是他和葉子的結婚證。

兩滴淚珠落在上面，慢慢融開了，仿佛兩顆心粘在了一起。

不知什么時候，茶館的包廂里只剩下柳陽一個人。他默默抹了下眼睛，撥通了葉子的電話，電話鈴聲卻在他身后響了起來。他轉過身，看到葉子正站在門口。

她柔柔地看著他。

他的心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