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璇
《西游記》作為一部充滿故事性與趣味性的神魔小說,其中的喜劇意蘊已被人們反復提及。然而在從《西游記》文本本身展現的種種矛盾和線索中,我們也許可以發現其并不僅僅是一部戲謔之作,在喜劇的背后或許隱藏著深刻的悲劇性。本文即試從主角英雄孫悟空,神魔世界的構架和取經故事幾方面探尋這種悲劇性的存在。
作為一部神魔小說,《西游記》的故事性、趣味性無疑為人們所熟知。其中人、獸結合的滑稽,插科打諢的諧趣乃至大團圓式結局的完滿,無不將整部小說指向喜劇的范疇。而影響廣泛的“游戲說”,更是批判了牽強附會的“微言大義”式的研究,認為“此書實則出于游戲”,“全書以詼諧滑稽為宗旨”。且不說作者明確的主觀創作意愿到底為何,從《西游記》文本本身展現的種種矛盾和線索中,我們也許可以發現其并不僅僅是一部戲謔之作,在喜劇的背后或許隱藏著深刻的悲劇性,通過文本所構建的虛擬世界折射出現實人生的復雜性。
《西游記》中刻畫了各種性格鮮明,獨具特色的形象,其中最突出的主人公卻非孫悟空莫屬。整部《西游記》的悲劇色彩,很大程度上也是通過孫悟空得以展現的。作為人、獸、神的結合,孫悟空身上一方面有著集人性和“猴性”于一身所帶來的滑稽感,喜劇感,而另一方面卻因人與神的結合而顯示出一種悲劇性。前者的外在形式表現與后者的內在意蘊深含本身的反差就形成了這種悲劇的隱喻,嬉笑背后巨大的失落與無奈。小說在孫悟空這個形象身上集中了人類的種種美德。如:嫉惡如仇、堅忍不拔、見義勇為、詼諧幽默等等。誠然許多神佛的本領都比他大,但他們卻沒有像他一樣自由的心,即所謂的“妖氣”,而正是這種“妖氣”使孫悟空超越了一般神佛。孫悟空形象實際上代表了人類對于自身力量所能達到的高度的一種理想。然而雖有這種超乎尋常力量的存在,孫悟空卻始終擺脫不了重重束縛,最終喪失自由天性甚至通過取經之途而完成了所謂的皈依,由反抗者變為維護者再變為天庭神佛制度中的一員。大鬧天庭而被壓五指山下,終獲自由卻為緊箍咒所囚,誠心護送的取經之途卻終是為神佛操縱的一場考驗,一場虛幻游戲。孫悟空的悲劇性在這一方面得以體現。而另一方面,正是由于孫悟空身上存在著顯著的人性,他的悲劇意味也就愈加凸顯。第一回中,被尊為“美猴王”的石猴與群猴一起“喜宴”時“忽然憂惱,墮下淚來”,石猴傷悼:“將來年老血衰,暗中有閻王老子管著,一旦身亡,可不枉生世界之中,不得久注天人之內?”引得眾猴“一個個掩面悲啼,俱以無常為慮”。第三十三回,悟空的哭言:“這正是樹大招風風撼樹,人為名高名喪人。”第四十一回,悟空哭言:“一心指望成正果,今日安知痛受傷!”第七十五回,悟空哭言:“想是我昔日名高,故有今朝之難。”這些都是哭時真言。這些“真言”也深刻反映出孫悟空神的能力,獸的形態下人的本質,對生命無常的感慨,對“名”的追求與不舍,皆是人命定悲劇的因由。
除了孫悟空這一英雄主角身上的悲劇意蘊,《西游記》在其建構的整個神魔世界和西天取經這一中心故事中也隱藏著悲劇性。在宗教觀念和社會意識中,神與魔是正與邪、是與非、順與逆、善與惡、光明與黑暗的象征,前者應予肯定,后者應被否定,這就是秩序。神佛就是這種代表正義與永恒的秩序的建立者與維護者,妖魔則是這一秩序的反動。然而,嚴整有序的天上世界本是一個至高無上的存在,但在未入正道的孫悟空這樣的妖的面前卻顯得那樣腐朽無能、外強中干、色厲內荏,以至于不堪一“鬧”。在這里,妖構成了對現存秩序存在的合理性的嘲弄。而取經途中,那些妖魔大都和神佛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神下凡可以成魔,魔升天則成神。在這一神佛世界上仿佛有一更高意志支配著宇宙,無論神還是人都無法逃避。這一更高主宰的手掌,恐怕連如來也難以跳出,故只好以“空”來逃避——這亦是無奈與悲涼。故而《西游記》中的神佛、妖魔都非有著絕對化的權威或是善惡,前者可以成為被嘲弄、揶揄的對象,后者也可表現出可親可愛,這或許是對現實人世的模擬,或許又是為秩序存在的荒謬與人世不可說的悲苦和復雜提供了無心的注解。由《西游記》中的神魔秩序看西天取經這一核心故事,神圣的取經事業最終仿佛也只不過是天地神佛的一場游戲。那些阻撓的妖魔皆與神佛有親,被孫悟空打敗的妖魔們最后都被其主人們收去照樣為神,在天國里享受永恒的幸福,根本無需歷經八十一難。整個故事究竟是蘊含宗教哲理,還是僅僅通過這樣一場巨大的玩笑純粹為達到游戲目的,又或者借由這一場“空”而反照出人世荒謬的悲劇性,作者本身的目的似乎已經在復雜的猜想追問中被消解了。《西游記》的故事是完滿的,人物的最終歸宿也是理想的,然而這種回報是否恰恰是對人類高貴價值的嘲弄,這種疑問本身或許也是《西游記》悲劇意蘊的一種隱匿展現。
一部作品脫離作者之手后,便進入了讀者、批評家乃至歷史對其塑造和解讀的無限循環中。因此對《西游記》悲劇意蘊的思考也只能說是我作為讀者的個人閱讀角度的一種。如果說作品是作家與閱讀者所共同創造的,我想這種創造也不應說文本本身就是什么樣的,而是對某個個體而言,文本是怎樣的。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千個人眼中也會有一千個《西游記》。作品對于作者和讀者乃至人本身生命存在的照應,我以為這正是文學最重要的意義和價值所在。
[1]張義君.論《西游記》的悲劇意蘊[J].名作欣賞,2010(17).
[2]趙紅娟.從孫悟空的形象塑造看《西游記》對悲劇和喜劇的超越[J].湖州師范學院學報,1994(3).
[3]劉洛.孫悟空的悲劇和吳承恩的悲劇——《西游記》札記[J].明清小說研究,198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