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腔：從民間草根文化到國家藝術瑰寶

江 燕

青陽腔，土生土長在農村，繁衍生息于民間，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民間戲曲。其古曲古譜與道教符箓一脈相承，演出形式與民間習俗休戚與共，由于與民族民間文化緊密結合，息息相通，它很快成為普通民眾喜聞樂見的戲曲。明代嘉靖、萬歷年間，青陽腔曾風靡大江南北，被譽為“天下時尚”、“徽池雅調”。清代以來，青陽腔一度銷聲匿跡達三百年之久，時至今日，又傳奇般驚現鄱陽湖口，響窮彭蠡大地。青陽腔古老的身世，古樸的風韻，再度被當下人們為之震撼，傳為佳話。2006年，這一久遠的民間草根文化，被正式列入我國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

青陽腔發源于安徽青陽，流行于鄱陽湖口地區，以其婉轉的聲韻，跌宕的旋律和粗獷濃烈的表演風格，與昆山腔并稱“時調青昆”。青陽腔在明代嘉靖年間形成，萬歷年間進入黃金發展時期，足跡遍布大江南北，北至燕趙，南至閩粵，西至川蜀，且遠播海外，成為“天下時尚”新調。入清以后，青陽腔走入低谷，逐漸被歷史湮滅，既沒有被研究學者重視關注，更沒有被戲曲史家載于高章典冊，20世紀40年代，傅蕓子在日本內閣文庫發現了明代刊本《玉谷調簧》《詞林一枝》《摘錦奇音》等曲目，被塵封了三個世紀的古老聲腔，才撥開云霧，重見天日，橫空出世，一時間，戲曲史家爭相挖掘瀕臨絕響的古老青陽腔。

戲曲學者們追根溯源，沒有在青陽腔發祥地的安徽青陽找到遺存，而是在江西的鄱陽湖口發現了這一戲曲珍奇。戲曲家流沙在《江西地方戲曲簡述》一書中講到：“都昌、湖口、彭澤三個縣唱高腔，即青陽腔，是明朝的青陽腔一脈相承下來的，保留得相當完整，劇本、唱腔、語言、道白、表演藝術、服裝是最完整的青陽腔的劇種。”1956年，江西省文化廳的專家到湖口實地考察，邀請當地的高腔老藝人潘康泉、曹梅卿、黃玉盛等，在石鐘山古戲臺演出青陽腔劇目。1957年10月，都昌、湖口兩縣老藝人組建了高腔劇團。1959年，又組建了江西省古典戲曲實驗劇團，同年6月高腔進京，是青陽腔問世以來，首登大雅之堂的標志，其古老的身世，向今天的人們訴說著遺忘的記憶。

戲曲工作者劉春江，通過幾十年的發掘、整理，共搜集到青陽腔手抄劇目131個，曲牌448首，唱腔曲譜40多本，臉譜40余幅，唱腔曲牌錄音110小時，拍攝劇照3000余幅，還搜集到青陽腔古譜、班社、古戲臺、舞臺楹聯及藝人題壁等眾多珍貴的一手資料。1988年，湖口相繼成立青陽腔劇團48家，演出劇目有《三國戲》、《水滸戲》等數十個整本戲。同時，還改編青陽腔傳統戲曲劇目《百花贈劍》《圓月橋》和，新編現代青陽腔小戲曲《一籃壽桃》《鄱湖戀歌》等，青陽腔在傳承中得到了創新發展。1999年，湖口縣被省文化廳授予“戲曲之鄉”，2000年和2008年，國家文化部又兩度授予湖口“中國民間藝術（戲曲）之鄉”。2007年，九江學院與湖口縣人民政府正式簽訂了保護傳承青陽腔戲曲文化合作協議，并成立“青陽腔戲曲藝術中心”，在湖口付垅鄉設立“青陽腔實踐教學基地”。高校與地方“聯姻”保護傳承“國寶”，碩果累累。

青陽腔從誕生至今的五百年間，一直扎根于民間，歷代不被文人及官方所推崇，可謂生于民間，長于民間，是我國古代典型的民間草根文化。

青陽腔古譜、臉譜、班社、行當、戲臺楹聯及古老的演出習俗之所以在湖口完整地保存下來，得益于民間文化的魅力，得益于能歌善舞的鄉民。在這個只有27萬人口的小縣，卻活躍著100多家農民劇團，古戲臺幾乎村村有，農閑時節，村頭鑼聲相邀，地畈鼓樂相聞，許多演出劇目婦孺皆知，平日目不識丁的村民，端著青陽腔古譜如數家珍。青陽腔流入湖口之時，當地群眾學唱曲文極為盛行，手抄劇目家藏戶有，村民視為莊稼“種子”珍藏。

青陽腔古譜來源于道教符箓。現在湖口的青陽腔劇目抄本和道教法事誦唱經文的抄本，幾乎同樣圈點著青陽高腔古譜符號，共有24四個，分為板式節拍符號和演唱方法符號兩種類型，這些古譜符號都可從道教符箓中看到原貌。青陽腔從聲腔、劇目到表演形式，都完整地保存有明代戲曲原貌，徽劇、京劇、漢劇、贛劇等十余種劇種都直接影響著它。青陽腔傳入湖口，很快被村民接納，演出班社層出不窮，圍鼓坐唱村村皆有，高腔古樂響窮鄱湖之濱。從湖口青陽腔秀蘭班看，其得到一代代很好的傳承，先后有秀蘭班、老秀蘭班、中秀蘭班、福秀蘭班、新秀蘭班等。班社的演出習俗，與當地民俗緊緊相連，看戲的和唱戲的渾然一體。

湖口是一個國土面積僅669.33平方公里的小縣，卻活躍著青陽腔、彈腔、黃梅戲、饒河戲、木偶戲、文曲戲、采茶戲等七大劇種。青陽腔流入湖口，便深深根植這片土地，湖口以海納百川的胸襟，接納青陽腔。原汁原味的“一唱眾和”的青陽腔演唱形式，不僅以原貌保存傳承于青陽腔，還與當地的結婚打新房、撒賬以及做屋上梁張彩等民俗緊密結合一起，構成湖口喜慶民俗的一道道風景線。如今，湖口道教法事、結婚撒賬、做屋上梁等熱鬧場面的演出形成，都與青陽腔密不可分。

湖口青陽腔是中國古典戲曲的活化石，對于研究中國古典戲的演變有著重大的歷史價值和現實意義。昔日，一直在鄉村田野草臺上演出的青陽腔，如今已成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

青陽腔上承中國古代四大聲腔，即昆山腔、海藍腔、余姚腔、弋陽腔，下傳徽劇、京劇、川劇、湘劇、贛劇、黃梅戲等大半個中國的戲曲劇種，對中國古代戲曲營養至深至廣。近現代，青陽腔已由盛轉衰，日漸式微，瀕臨絕響。如何使被譽為京劇的“鼻祖”、戲曲的“活化石”的青陽腔重放昔日異彩。許許多多戲曲工作者和青陽腔的民間藝人，他們用一顆顆赤誠的心激活了青陽腔這一古老戲曲“化石”。

安徽青陽為搶救青陽腔，紛紛派員奔赴青陽腔繁榮地江西湖口縣農村，尋找藝人，搜集劇目，學習聲腔，并耗資600余萬元建成一所“青陽腔傳習館”，讓青陽腔重返故里，再領“徽池雅調”的古曲風采。江西湖口為更好地激活青陽腔，當地政府和九江學院“聯姻”，保護和傳承“國寶”，把青陽腔引進高等學府的課堂，讓瀕危的古老戲劇突出重圍，煥發出青春的魅力。九江學院把六位清瘦黝黑的農民請進高校，手把手地把中國民間戲曲瑰寶青陽腔的聲腔和身段，原汁原味地傳授給大學生們。民間藝人走進高校課堂，青陽戲曲編入高校課本，為青陽腔傳承光大，重放異彩，開辟了一條新徑。

青陽腔自誕生至今，一直深深扎根于農村這一土壤，走進尋常百姓家，淳樸的民俗民風滋養了青陽腔的成長壯大，人民群眾與青陽腔有著割不斷的情結。青陽腔就像原上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根植于人民群眾中，是青陽腔生命力旺盛的源泉，為青陽腔的保護傳承提供了巨能。一個深受平民喜愛的古典戲曲青陽腔，一向不被官方所推崇。而今，青陽腔被各級政府視為“國寶”，視為戲曲的“大熊貓”加以保護。這是中國古代草根文化的一大幸事。人們欣慰之余仍有一些憂慮。受市場經濟大潮的影響，農村勞力涌入城市，青陽腔老藝人對年輕人的耳濡目染，言傳身教，就大打折扣。目前，湖口縣青陽腔農民演員最年輕的也有四十多歲。藝術，畢竟是年輕人的事業。青陽腔再度后繼無人的尷尬局面能否走出重重窘境，從民間草臺上一路唱來，從田塍地畈中一路演來，風靡明代村寨的“天下時尚”青陽腔，自清代以后，神秘般消失于鄉野，時至今日，又神奇般唱響鄱陽湖口，成為我國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