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 蕾
當下底層寫作的現狀和困境
莫 蕾
自2004年曹征路的《那兒》發表以來,文章中對國企改制中的下崗工人苦難的極度描寫,引起了一股以底層為描寫對象的潮流,并具有了一定的規模。與此同時,文學界對其討論和批評也相伴而生。而底層文學也因其自身的弊端走得坎坷不易。今天,底層的存在已是不爭的事實,底層是否能擺脫被言說的命運和底層文學的發展與前進緊密聯系在一起,如何表述底層與底層怎樣被表述也牽動著批評家的視野。但是,底層文學在目前正陷入某種困境之中,從其自身來看,底層“文學企圖表述底層經驗,但是,身為知識分子的作家無法進入底層,想象和體驗底層,運用底層所熟悉的語言形式”。[1]所以,當下只有明白地昭示出底層的現狀,并積極地分析突破困境的方法與出路是當務之急。
底層寫作是近幾年來在報刊文章出現頻率較高的詞匯,圍繞其展開的討論也不在少數。“底層寫作的含義可以概括為廣義和狹義兩個方面。從寫作對象來講,底層寫作指的是那些以社會底層為表現對象的作品。從寫作者來說,廣義的底層寫作既包括那些處于社會底層或基層的作者的寫作,如‘打工文學’,也包括知識分子作家的寫作;狹義的底層寫作專指那些知識分子作家所寫的以社會底層為表現對象的寫作。”[2]本文所討論的是狹義的底層寫作。底層寫作并不是新世紀才出現的新事物,它的寫作傳統由來已久。從阿Q到陳奐生,他們都是典型的底層小人物形象。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底層寫作是對五四文學傳統的回歸,是新世紀的“問題小說”。
底層寫作在新世紀的出現有其一定的背景。20世紀80年代的改革開放,給中國的發展帶來巨大契機的同時,也帶來了許多新的問題。如貧富差距急劇擴大;官員貪污腐敗;國企改革之后下崗工人的增多;三農問題以及農民工問題等。當市場經濟席卷中國大地時,文學也不例外,“身體寫作”、“美女文學”等極具個人化和媚俗傾向的作品占據了文學市場,可是在人們對其俗艷的外表新鮮過后便悄然退場。隨后那些在經濟暴漲之后卻依然貧困的農民,進城務工的打工者以及城市底層的下崗職工,他們別樣的苦難生活日益凸顯出來,再加上黨和政府的一些現實政策的變化和調整,已經明白地昭示出對廣大底層百姓的生活境遇的關懷和對建立和諧社會的期許,以底層為表述對象的文學作品開始進入人們的視野,并形成了一個有較強影響力的潮流。
一個文學潮流在出現之始并不是成熟完美的,創作與批評也總是結伴而行的。在底層寫作出現之后,圍繞其展開的探討和爭論也不計其數。討論的焦點主要集中在“什么是底層”、“什么是底層文學”、“我們如何敘述底層”以及“底層如何自我表述”、“知識分子能不能為底層代言”等問題上。這些問題的確反應出批評家的真知灼見和責任感,其爭論勢必會促進底層文學的自我完善和進步。
在當下的底層文學作品中,大部分作品都是知識分子從貧民的視角對底層小人物的生存狀態給予關注,講述他們普通的生活從而昭示出隱含其中的苦難和令人深思的意義。從描寫對象來看,我們可以將其所表現的內容歸結為三個方面:
(一)城市下崗工人
新中國成立之后,工人是被很多人羨慕的角色,正如一首歌里唱到的“咱們工人有力量”,他們揮汗如歌,創造了中國的很多奇跡和財富,由此可以想見工人兄弟們也曾榮耀過。而如今工人卻被社會的階層劃分為“藍領”,是最苦最累的行業,并且經過國家體制的改革,許多工廠的工人紛紛下崗,他們很多都需要對生活進行重新選擇,他們生活的窘迫以及無可奈何、焦躁的心理成為作家描寫的對象。正如被認為是“底層寫作”的代表作曹征路的小說《那兒》,就是一部描寫工人面對突如其來的變化并進行選擇的力作。這部小說寫了產業工人曾經的輝煌與榮耀,最主要的是突出這些工人在勢不可當的體制變革之下所遭遇的困難和對自己生活無力把握的無奈。
(二)農民生活
農民在作家的視野中是底層的主體,也是作家要著力表現和塑造的對象,隨著市場經濟時代的發展變化,在中國這片古老的土地上許多人脫貧致富,但是總是還有一些似乎被遺忘的人依然故我的辛勤勞作卻仍舊貧困,那就是農民:
從牛到牛/從爺爺到爺爺/我古老的鄉村/有多少滄桑……(盧衛平《鄉村畫》)
這首詩非常形象地概括了我國很多鄉村中勞苦大眾的形象,他們仍如往日我們記憶中的形象:勤勞、困苦、貧窮。當全國大多數人都在為“現代化”的美好前程奔進的時候,當大多數人在享受逐步提升的生活的時候,眾多在田間地頭勞作的農民,他們依然“面朝黃土背朝天”,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們為社會發展做出貢獻和犧牲,卻被現代化拋在身后,繼而在城市化進程中,被迫做出背井離鄉,投奔城市的生存選擇,承受‘現代化陣痛’,為時代前進再次做出犧牲。”[3]這些農民形象和農民生活都進入底層作家的創作視野。
(三)打工者
在對打工者描寫這一方面,“打工文學”可謂是佼佼者,尤其是一些打工詩人所創作的詩歌。
“聽別人說/城市是個好地方/城市掙錢機會多……/可我從這個月走到那個月/……被風吹動的都是/樹葉”(風童《打工者日記》)
打工詩人自身就是屬于這個所謂的“底層”,他們是直接感知底層生活的人,他們從自身生活中提取出來的和發自內心的詩歌創作,最能夠代表底層民眾的聲音。打工者的詩歌展示了他們奔赴城市時的憧憬,但是當真正進入城市之后,他們發現城市并不如原初想象的完美,他們無法真正融入城市這個城堡,他們內心的“斷裂”之感油然而生。正如有人評價道“鄉村出身的打工詩人,最終成長為當今這樣的工商的城市、弄巧的城市、遵從感官快意原則的城市的最為頑固的異己者。”[4]“打工詩人以其雙重身份成為城市化進程中農村與城市狀況的記錄者。”[3]
當下,底層文學的作家基本上就是圍繞上述三類底層人物的生活,對他們的生存狀態以及精神世界給予人文關懷,不可否認其中的很多作品的確寫出了底層人的心聲,展現了底層人一些不為人知的苦楚,并希望引起療救的注意。但是在前文已經提到,進行底層寫作的大多是知識分子,雖然他們意識到當下底層的生存狀態并在作品中表達了對他們的關懷。但是我們知道知識分子的階層立場是高于底層的,他們畢竟沒有真正的現代底層生活體驗,他們自身所矗立的“精英立場”在無形中會影響他們的創作,在他們對底層的描寫過程中多少帶有臆想的成分。甚至最能代表底層聲音的“打工詩人”,他們在成為“詩人”之后是否還能為底層代言,這些也是被很多批評家所質疑的。
當越來越多的底層作品出現在人們面前的時候,并沒有發現真正的超越前作的作品,留給我們深刻記憶的依然是底層文學出現之初的幾部。我們發現,當眾多的作品對底層都進行苦難摹寫時,雷同之感油然而生,苦難似乎成為作者們展覽和模仿的對象。他們并不是真正地了解底層,雖然他們作為作家的良知使他們發現了底層,也引導人們意識到了底層。“一個作家的底層關懷意識要出于自己的良知,要有發自內心的悲憫和批判,而不是為了某種目的,硬把自己的創作與底層扯上關系。這種硬扯出來的底層,往往是粗糙的,淺薄的,既傷了底層,也傷了文學。”[5]當下作家的這種人文關懷并不能給底層帶來什么實質的解脫,王曉華也曾說過,“僅僅揭示文化層面上的底層規定性最終會遮蔽問題的實質。如果造就底層的政治——經濟體制未被觸及和改變,那么,文學家的良心發現就只起自我安慰的作用”。[6]所以當下的底層寫作由于外在和內在兩方面的原因,正陷入某種困境。
從底層寫作的創作主體來看,正如前文所提到的,很多作家并非來自“底層”,他們自身所標榜的“精英立場”以及所流露出來的知識分子價值觀,實際上從某種層面來說是一種“啟蒙姿態”,一種高于底層的視角來“看”底層。不過值得肯定得是,作家發現底層并給予底層的人文關懷,這也是現代文學關照、描寫底層、“小人物”由來已久的傳統,無論是對社會大環境的批判還是對底層人物的刻畫,以及代表這些底層民眾發出聲音,這無疑體現了作家的基本素養和情操。而底層為何為底層,從階層和發言權來說,正是因為貧困,無法發出自己的聲音,無法看清自身的處境和前景。他們被社會所謂的“標準”劃分為弱勢群體,他們說話的聲音很微弱,他們也需要很多像擁有底層作家這樣具有底層視野和視角的人來為他們發出內心的聲音,表達他們無法表達的處境和困苦。對于作家主體來說,這是他們擁有的責任和權力。但是:“第一,苦難并不等于正義,展示苦難雖然在某種意義上彰顯了作家的道德姿態,但并不等于他們就擁有了某種藝術上的優勢。第二,當我們將良知、道德和情感置于底層生活的時候,我們還需要將藝術心智、才情以及必要的理性思考置于底層苦難的現場,以此來展示作家對苦難的特殊思索和表達。”[7]從這兩方面來說,底層文學才可能表現出自身的審美魅力和社會價值、意義。但是,我們發現在很多底層寫作的作品中,作家主體似乎是有意放大底層的苦難,沉溺在自己的敘述圈套里,似乎可見曾經祥林嫂的喋喋不休,甚至讓人們質疑難道生活真的如此嗎?也許一些底層的群體看過之后,甚至會“覺悟”出:作家都這樣寫了,我們更應該“如此這般”地活下去。這種對苦難類似排列組合般展現的底層文學,是沒有思想厚度和審美意義的文學。當然,我們也不能將底層文學的價值一筆抹殺,它的創作和批評潮流的出現至少反映了社會中存在的現象和問題,引起了注意和療救。
“文學的言說是一種通過詩性智慧進行的倫理言說,文學的審美過程也是教化過程。人類對生存的終極目的和天國幸福有了理性認識,但理性認識難以在社會實踐中全面實現,而在審美領域中卻能最大程度地實現,因為審美領域給人類提供了最大程度的人性與尊嚴的自由,于是,審美的生活既是文學表現的領域,也是人類的終極目標。”[8]也就是說,在文學創作中,作家除了負有反映生活、描述生活的責任之外,在一定程度上,作家也要在文學作品中宣揚和塑造一些具有審美理想的事物和信仰,讓讀者在看到苦難的時候同樣也看到生的希冀,這樣的底層文學才具有震撼作用和審美意義,而不是淪陷于對民眾苦難敘事圈套和對日常生活倫理道德的顛覆中。
從寫作的外部因素來看,如果只是作家的吶喊呼告,而底層人對自身的困境并未覺醒,以及廣大的社會并未給予應有的關注,也就是說,當底層依然屬于底層 ,他們對自身的權利和幸福依然難以把握,他們的道德水準與生活質量依然低下,社會的貧富差距拉大現狀得不到扭轉,政府與黨的政策并未得到良好的實現等。在底層作品中描寫的現象只會一步步重演,而以生活為藍本的底層文學作品也會陷入一種自我輪回之中,并在這種輪回之中逐漸失去其本身而被淘汰。因此,底層文學的困境并不是單一孤立的,要突破其困境需要的也不僅僅是作家的搖旗吶喊,雖然“無論是現實還是詩歌都不會僅因為一個倫理問題的浮現而解決所有的問題”[9],但是,只要底層真正得到社會的關注,其生活與現狀得到真正的扭轉,作家以嶄新的視角和人文關懷投注于底層,那么,底層文學將以新的姿態與面貌出現在人們面前。
[1]南帆.底層:表述與被表述[J].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版,2006,2:4.
[2]尹遜芝.底層寫作·女性寫作·別有意味的形式天[D].天津師范大學,2005.
[3]王莉,張延松.當前底層文學的悲劇精神解讀[J].當代文壇,2006,1:76-79.
[4]柳冬嫵.從鄉村到城市的精神胎記——關于“打工詩歌”的白皮書[J].文藝爭鳴,2005,3:34-47.
[5]姚鄂梅.關于底層文學的一點看法[J].黃河文學,2007,2,119.
[6]王曉華.當代文學如何表述底層·從底層寫作的立場之爭說起[J].文藝爭鳴,2006,4:34-38.
[7]洪治剛.當代文學底層寫作與苦難焦慮癥[J].文藝爭鳴,2007,10:39-45.
[8]徐肖楠.我是底層我優先[J].文學自由談,2007,6:84-91.
[9]張清華.“底層生存寫作”與我們時代的寫作倫理[J].文藝爭鳴,2005,3:48-52.
莫 蕾(1986— ),女,河南林州人,河南師范大學文學院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08級研究生。